雲昭的信隔三差五的傳來，沐薇的心時而提起，時而放下，總算在他跌跌撞撞但是也平安到達華城之日才真正落了地。

    雲昭的馬車還未進華城便被沿途乞討的流民堵截得寸步難行。赤地千裏，老百姓食無可食，餓殍遍地。時節剛到二月，路旁的楊柳卻幹涸的抽不出新芽。它怎麽能抽出新芽呢？渾身上下連一寸樹皮都見不著的樹還是活的麽？

    初來咋到的雲昭被成群列隊，托家帶口的百姓圍著乞討，隻好將沐薇準備的糕點和一路購買的所有吃食通通分發下去。

    這樣一來，流民蜂擁而至，一個個伸長了幹枯瘦弱如同骨頭棒子的手臂前來討要。雲昭招架不住，險些從車上摔落下來。

    天空中飛過幾隻烏鴉，叫聲讓人頭皮發麻。

    隨行的侍衛邊護住雲昭，邊大聲嗬斥：“大膽，你們可知道麵前人是誰？”

    饑腸轆轆的老百姓根本沒有人管雲昭是什麽身份，全都爭先恐後的朝馬車圍攏過來，希望能再分到點吃食。

    雲昭呆立在車上，看著一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百姓，心中痛楚不已。三年大旱，朝廷也曾減免賦稅，撥款賑災，怎的今日卻是這般情景？

    他遞了個眼色給南方，南方立刻會意，揮舞雙臂，大聲道：“都肅靜！這位是大周的三殿下，此次特地奉聖上之命前來賑濟百姓！”

    亂哄哄的人群終於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目光呆滯的盯著雲昭。

    烏鴉從半空中盤旋著落到枯死的樹枝上，舉目望去，官道兩旁的田野裏一片枯黃。遠處，隱隱的有幾個人在土裏翻動著什麽，背上背著的孩子閉著眼睛，不知是餓死了還是睡著了。他們邊上就有僵硬枯瘦的屍體倒臥在那兒。

    雲昭麵色凝重的問道：“朝廷曾撥過糧款，為何還有如此多的流民？”

    人群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歎氣。

    一個瘦得如同骷髏的老頭顫巍巍的說道：“華城三年天災，我等並未領過朝廷的賑災糧款。”

    對！”

    沒領過！”

    ……

    人群中響起了細細的附和之聲。

    雲昭的臉色黑得快落下雨來，“華城縣令是誰？”

    回三殿下，華麗縣令名叫李吉。”南方答道。

    李吉？”雲昭念了一句，又道：“讓我來蘇府見我！”

    雲昭有件事一直沒跟沐薇說過。華城蘇府便是她的外祖家。沐薇的生母蘇春錦年少時因家道中落進宮為奴，後來蘇家少爺沿街開鋪，總算也是撐起了蘇家。如今的蘇家，雖不是什麽富甲一方的大戶，但是日子過得倒也殷實。三年前，雲昭偶然間得知沐薇還有個舅舅，還特地與越王前來查看過。當時，蘇昀的激動模樣還曆曆在目，沒想到三年後再見，卻是因為這該死的旱情。

    除了華城，秋田，春州兩地也是如此，百姓餓死無數，請三殿下一定要為草民做主啊！”

    老頭說著便落下淚來，周圍的人都吵吵鬧鬧的哭起來。

    雲昭的臉色在二月依舊冰冷的風中愈加難看。

    沒有事先通知任何人，雲昭的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停到了蘇府門口。

    蘇府不大，裝飾樸素卻不失雅致，三進三出的院子，青磚黑瓦，收拾得十分整潔。

    門房是個半大的老頭，也是餓得皮包骨頭。見雲昭下了馬車，也不動彈，伸了伸脖子搖搖看了看。

    侍衛上前喝道：“三殿下駕到，還不快去通知你家主人？”

    門房反應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這個三殿下到底是誰，慌忙跑進宅重稟告。

    不一會兒，蘇家家主蘇諭領著闔家老小迎了出來。

    草民蘇諭拜見三殿下。”

    起來吧，蘇老爺。”

    雲昭抬手示意他不必拘禮，沉著臉進了蘇府的大門。

    往日的桃紅柳綠都不見了蹤跡，冬日裏的蕭條景像卻是一直延續著。

    大廳坐定，雲昭讓左右避退，隻留下蘇諭問話。蘇諭也是年過半百之人，華城這三年來不降一滴雨水，他的鋪子早關了門，一家老小守著份不算大的家業辛苦度日。偶爾還要接濟接濟鄰裏，日子是過得緊緊巴巴，一家老小也是瘦骨嶙峋。

    我此番奉聖上之命前來華城賑災，可是今日在城外卻有百姓告訴我，之前朝廷的賑災糧款他們根本沒有領過。蘇老爺，你久居華城，可知內情？”

    蘇諭的臉色也不甚好看。朝廷的確發放過賑災糧款，可是華城，秋田，春州三地受災百姓眾多，朝廷的糧款一路發下來，經手之人也多，免不了貪贓枉法之徒從中抽拿。等錢糧到了災民手中還有多少？

    既然三殿下問起，草民便鬥膽說了。”

    但說無妨！”

    華城的確有百姓沒領過朝廷的賑災糧款！”

    果然有人從中謀利！雲昭的臉色更黑了，“你且細細說來。”

    蘇諭拱手施禮，緩緩道：“朝廷糧款從國庫發下，一路經手之人眾多，有人中飽私囊，原本定好的每家每戶應得糧款到最後便湊不齊。可是又要按戶部的公文進行賑災，所以隻好發放給其中一部分災民。”

    一部分？”雲昭冷笑，“那剩下的那部分呢？”

    蘇諭將頭低下，不再說話。天災之下，死難者多不勝數，剩下的那部分絕大多數也是餓死，能走的舉家遷移，如此一來，賑災糧款之事便無從核對。

    畜牲！”雲昭一掌拍在桌麵上，白皙的手立刻震得發麻發紅。他怒氣衝衝的對旁邊的南方吼道：“李吉呢？讓他立馬滾過來見我！”

    不一會兒，縣令李吉氣喘籲籲的趕來。下跪行禮自不必說，單見雲昭那張黑臉就足夠嚇得他抖如篩糠。

    微臣李吉，參見三殿下！”

    雲昭一言不發得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將茶盞狠狠向他砸了過去。不偏不倚，茶盞正好砸在李吉麵門，茶水混著茶葉淋了他一頭一臉！

    李吉，你可知道你犯了什麽大罪？”

    雲昭冷冷開口，一雙眸子像是要將人凍住。

    李吉嚇得匍匐在地，麵如死色。“微臣不知，請三殿下明示啊！”

    明示？”雲昭怒極反笑，“南方，去縣衙內將賑災糧款的支出賬本取來。本殿下要與李大人好好理一理這糧款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