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都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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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
淒厲之聲劃過長寧殿上空,驚起,群雀。
一道鮮紅在空中劃過,濺到了他的臉上,視線蒙上了一層紅色的薄紗,再也看不真切。他直愣愣的站在那裏,四周一片火海,紅色的火舌肆無忌憚的吞噬著一切,方才還歌舞升平,金碧輝煌的宮殿,現在充斥著哭泣聲,絕望聲,呐喊聲。深紅,豔紅,滿目的紅色,火焰包裹著鮮血,席卷了眼簾。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倒在麵前,任人踩踏。
四周的嘈雜刀劍聲,再也聽不見,身旁的那群人的麵龐,再也看不見,他的眼裏隻有那倒在血泊中的,那個最可敬的父王。
身後的人緩緩舉起手中的劍,那一刻他閉上了雙眼……
“孩子,世間萬物,周而複始,我們從塵土中來,最終都會歸於塵土。”
從前不懂,現在似懂非懂。
原來,人的一生可以這麽短暫,短到是否存在都讓人懷疑。
原本漆黑的夜空,遙見玄都那頭詭異而近乎妖豔的青色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直到清晨這場吞噬一切的熊熊火焰才被撲滅。這一場空前的浩劫也終於找到了罪魁禍首,那就是古老而又神秘的狐火傳人——芄顏爾一族。
“爹爹,爹爹,你看,那邊也起火了,怎麽也是青色的火。”一個六七歲的稚童瞪著天真的眼望著冒著煙的遠方。
“小孩子家家湊什麽熱鬧,走走走,你娘叫你吃飯去了。”大人四處張望後慌忙的關上了窗。
殘忍的宮殿殺戮帶來的是更為可怕的腥風血雨。
一夜之間,芄顏爾一族全滅。曾經放在祠堂供人參拜的芄顏爾雕像早已被砸成粉末,原本神聖不可侵犯的土地在重軍鐵騎下血流成河,昔日大寧君王的守護者轉眼變成了萬人唾棄的對象,多麽微妙的諷刺。
空氣中還散發著衝人的焦臭味,火苗在樹枝上劈啪劈啪地綻出最後的光亮後終究歸於沉寂。一襲勝雪白衣走在這片燒焦的土地上,與周圍更顯的格格不入。明明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可他的眼眸卻有著超過他這般年紀的成熟。
他雪白的靴子停在了一片瓦礫前,在那裏,一個小孩子瑟瑟發抖,渾身被火熏的漆黑,隻有那雙眼睛清澈的如同一汪清泉驚恐的看著他。她顯然還不明白自己的族人們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自己隻是晚上偷偷溜了出去,回來後就變成了這樣。
眼中閃過一絲不一樣的情緒,他輕輕撥了撥孩子的頭發,笑容宛若清風明月,伸出了手,淡淡道,“以後,你便跟著我罷。”
在這個世上,弱者是沒有話語權的,有時甚至連別人眼中的強者都沒有說話的權利。
玄都大火燃盡了都城的繁華,也耗損了大寧的精氣,三年內外族入侵騷擾不斷,但大寧還是在一群老臣的扶持下走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大寧終於在夾縫中求得生機,而玄都的天明燈火便迫不及待的點起,又是夜夜笙歌。
玄都的酒樓內,世家子弟們觥籌交錯,高談論闊,絲毫不去考慮樓下有多少百姓仍是無家可歸。過去三年的苦難成為了現在茶餘飯後的談資。
“要我說當初就不應該給那一族那麽多權勢,我大寧差點被他們葬送了。”
“誰又能想到開國以來就作為君王衷心護衛的一族會反呢。”一人嘖嘖歎息,搖頭不已。
“到底是蠻夷之邦,怎能堪當重任。”
“可惜那狐火也算是絕跡了,不然好歹大寧也有個得力的武器……”
“說到底大寧最能信任的應是我們這些自己人。武器沒了造別的就是了。區區芄顏爾一族以為殺了君王便可自立門戶?”一名青衣男子搖了搖手中折扇,冷哼一聲,“真是癡人做夢,沒有九天之鳳的認可,誰也沒資格。”
“林兄,聽說你明日便要去采擇了,你說九天之鳳若是選上了你……”
大寧自古君王都是由九天之鳳選擇,隻有鳳凰落在肩上的貴族才是命定的君王,才能受到大寧的認可,受到百姓的擁護。若是君王死去,在三年內鳳凰會重新選擇皇位繼承人,貴族按照等級排序,最高等級的貴族先進入皇宮,由鳳凰選擇,若沒有人選,則下一等級貴族才有機會被選。這一過程便稱之為采擇。
“我大寧人傑地靈,我又何德何能……”嘴上這麽說,林愈嘴角卻有些微微上揚。
按照慣例,在采選第一日鳳凰便能選出君王,人選往往是從皇室中誕生,而這次卻與以往不同,由於芄顏爾一族的叛亂,皇室被屠殺殆盡,因此貴族子弟的入選希望大大提升了。
一群人高談論闊,也有人冷落在一旁,一名藍衣少年有些訕訕的站在一旁,撥弄著手中的酒杯,聽著他們的高見,正覺不自在忽然眼前一亮,忙招呼道,“諸葛兄,你來遲了!”
一名十幾歲的模樣的白衣少年淺笑著走了過來,眼如月牙一般明亮,勾著藍衣少年的肩道,“我又錯過了什麽好事。”
“我們剛剛說到采選呢。”
“今日是采擇第一日吧。”諸葛謹隨意的坐了下來,一群人圍在一起又開始討論方才的話題,藍衣少年也仿佛輕鬆了不少,開始聚精會神的聽著談論。
雖說采選是玄都的大事件,諸葛謹倒顯得沒什麽興致,悄悄的拿起桌上的一瓶青花瓷酒壺自斟自酌。“諸葛兄!”剛剛招呼自己的藍衣少年一把奪過酒壺,心疼的晃了晃跺腳道,“這上好的醉清釀就這麽被你一人喝完了。”
“安兄,你們隻顧著談論采擇,這美酒都辜負了。”諸葛謹微微眯著眼頗有些好笑的看著直跺腳的安迅。
“一瓶醉清釀而已,安迅你若是要我家有好幾壇,你隨意拿便是了。”林愈走了過來,望著諸葛謹有些諷刺道,“為了這麽個東西,著實沒必要。”
安迅臉一紅,一來是知道自己家族早已衰敗,能和林愈一流結識總有種低人一等的感覺,如今被他這麽一說更顯的自己的落魄,還被戴上了“小氣”的帽子,二來,大家都知林愈與諸葛謹素來不對付,見自己的好友被諷刺,自然既羞又愧。
“諸葛兄,不知采擇你被安排到了第幾日呢。”林愈拍著手中的扇子,俯視著坐著的諸葛謹。
大家自然知道林愈的意思,采擇日期越往後意味著地位越低。諸葛這一家族在大寧創建後幾百年內就歸隱山林不問世事,如今他頂著這樣的姓氏總感覺是無名小輩在冒充,即使是真的,這家族也早已沒落。
但諸葛瑾的談吐教養也確實值得一交,若非貴族怎會有如此學識,所以大家也並不在意什麽。偏偏林愈素來看輕這些落魄貴族,若是他學識淺陋,如安迅一般唯唯諾諾,自己反而不會怎樣,偏生這人還那麽令人火大。
見諸葛謹不答話,林愈繼續道,“貴族子弟皆要參加采擇,縱然諸葛兄你淡泊名利,也是要參加的,莫不是你不知自己在第幾日,不如把你的牌號給大家看看讓我們來告訴你。”
“牌號這麽重要的東西當然不能隨身帶著,今日還要去醉仙樓,若是被哪位多情的姑娘當成了信物拿走可就糟了。”諸葛謹淡淡一笑,手指輕叩,“日子嘛自然不同林兄一般靠前。”
林愈剛露得意之色就被接下來的一句話噎了回去,“若是林兄采選落榜,再來關心我的日子看看我是否有幸能被選上如何?”
諸葛謹悠悠然準備起身離開,忽然傳來一陣清脆而有悠揚的啼鳴,登時鑼鼓齊天,鍾鳴九響。
所有人都愣住了,待九響結束,終於有人喊道,“新皇選出來了!”
“大寧有新任君主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在一片歡騰之中,林愈與幾位世家子弟麵有慍色地走了出去。
新皇,在大寧動亂三載後終於出現了。
之前還在酒樓裏的諸葛謹此刻坐在樹上,把玩著手中頗為精巧的玉扇。
樹下傳來一陣的腳步聲,循聲望去,一襲湖藍衣衫,衣角被風輕輕吹起宛若一汪湖水泛起漣漪,氣質如蘭,溫潤如玉,而在那雙柔和的眼中卻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使原以為平易近人的他透一股神秘的氣息。
“哈,師傅!”少年縱身一躍跳了下來,玉扇也被丟至一旁,“師傅怎麽現在才來。”
楚簾微微一笑,邊說邊替少年撿起玉扇,“路上耽擱了一會。在玄都閑的這些天,可曾聽到什麽消息?”
“新皇即位,是祁目之子祁允。”接過玉扇,見楚簾的眼神停滯在了扇子上,不禁頗為得意地笑道,“師傅可知這玉扇從哪裏來的?”
“又是從哪位不知芳名的姑娘手中得來的?”楚簾斜睨著少年打趣道。
“這是醉仙樓的花魁給的,我就隨便借了首宋詞,結果……”少年剛有些自得的揮了揮扇子,看到楚簾微冷的眼神下意識的住了口,如同做錯的事孩子一般微微低頭。
“顏兒,即使我許你女扮男裝,那也是為了行動方便,可沒說過你能去那種地方,更未許你學那些紈絝子弟真去尋花問柳。”
“我也隻是以此麻痹那些子弟,畢竟有時候需要假戲真做嘛。”靳顏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師傅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下次不去找那個花魁便是。”
誰能想到在玄都瀟灑恣意自稱為諸葛謹的白衣少年竟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子。
“不過師傅這次來是為了什麽?玄都要發生什麽事了麽。”靳顏自然知道沒有什麽特殊情況師傅是不會出來的。
“曲信司有些擔心,便讓我來看看。”
山岡之上夜風襲來倒有些涼意,快入深秋,空氣中也彌漫開來肅殺的氣息。楚簾默默看了看在漸暗的夜空中越加璀璨的天明燈火微微蹙起眉頭。
“起風了,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