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今世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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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卻已在我的床榻之上。
紅綾在我身邊,眼眶都紅了。見我睜眼,卻沒有說什麽,隻是一個勁的流眼淚。
我開口,卻覺喉嚨火辣辣的疼,看來還是嗆水了。我艱難說道,“莫不是我已經死了,你這般哭法。”
紅綾掩住我的口,一個勁的搖頭。我悶聲道,“看來我淹不死,你卻要把我捂死。”
紅綾忙拿開手,“娘娘莫要說那些晦氣話。陛下傳來了最好的太醫定不會讓娘娘有大礙的。”
是啊,我自然知我死不了。我與央堇還有用處,他自然不會讓我死。
沒過幾日,欒妃因謀害皇後被打入冷宮,我竟不知宮內已經有了冷宮。兵部尚書欒大人也失去陛下信任,第二年便上交兵權,革職回鄉。從此央堇徹底控製了央國。
秋去冬來又是一年冷冬。豫園自欒妃的事後,沒有人前來。偶爾有人來都是些剛得寵的妃嬪,我不明白他們為何怕我,又還要來挑釁我。
宮內外都在傳北穎皇後霸道善妒,心地險惡,自己沒有皇嗣,就設計奪欒妃的皇子。本是有武藝之人,還裝溺水讓陛下大發雷霆。可憐兵部欒大人一族平白遭了殃,那欒妃日日在冷宮中咒我不得好死,卻讓人割去了舌頭。
我苦笑,我已如此呆在豫園不出,卻還有人說我爭寵。即使央國慶典,禮部讓皇後出現,我也從來當聽不到,更不要說內侍房安排的侍寢。
我在央堇他們眼裏不過是個棋子,棋子若在棋盤上,誰又會把棋子當真。我對央堇已死心,更不想見他。相見不如不見。
隻是我本喜愛大皇子,但也不敢帶入豫園了。央堇新添的皇子公主,也不會再有嬪妃帶到豫園。
小時候聽娘說哪家女子沒有孩子,老來淒苦。我還未老,卻已覺淒苦。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東豫弄來許多工匠雕刻的雪景,置於園內。
工匠巧手奪天工,製作了許多冰燈,明明滅滅甚為好看。我穿著貂裘,披著披風在園內看的甚為高興。
內侍婢女們也特別興奮,在雪地裏胡鬧著。紅綾待他們嚴苛,平時在她麵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我心下高興,便準他們鬧個幾日。我也曾如他們這般少年過,胡鬧是正常。
玩了一會,我轉頭,卻看到烏泱泱的一堆人在豫園內。我仔細看那黑衣灰袍的竟是央堇。除了冊封我為皇後之日,我已兩年未見他,他卻麵容依舊。
園子裏嗚啦啦的跪倒了一片,我也福身垂首。紅綾過來扶我起來,說道,“陛下讓您過去。”
我躊躇不前,央堇轉身離開。東豫說,“娘娘跟上吧。”我裹緊披風向園外走去。
他在前麵走著,我跟在後,看他腳印印在雪地上。雪花落著,落在那腳印之上。
行了一段路,七拐八拐的卻來到了宮內偏遠處,我雖心下疑惑,卻也隻是跟著。
行至一處院落前,央堇停了下來。我從未知道京城皇宮內還有此地,想想我來央國皇宮後也從不出豫園。
央堇回過頭看我,說道,“進去吧。”
我不去看他,事到如今,他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我曾在他麵前發過誓,“今生殿下讓屬下做什麽屬下就做什麽。”承諾果然應驗。
我頭也不回的進了院子,一幹人等卻早已不見。隻有央堇走至院內,但也止步不前。
我推開屋子的門,向內走去。入眼卻是肝膽寸裂。眼前的兩位老人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那坐在床邊對著床上老漢垂淚的老婦見我,卻是將桌邊的藥碗打翻了一地。
我奔至床前,想喊爹娘卻已發不了聲。母親拉著我的手,摸著我的臉卻也是激動的說不出話。她拉著我貼耳對床上的老漢說道,“孩他爹,賦兒來了,你看看。”
床上的老漢卻已昏沉不省人事。老婦哭著,一遍一遍喃喃道,“賦兒,賦兒來了,你看看。”
我跪在床前,看著眼前的老漢,淚如雨下。
隻見他無意識的眼睛,睜了睜,卻已渙散,我心如刀割。我湊到他耳邊,顫抖著,喊著“爹。”
他枯如柴的手使出全力抓住我的手臂。我哽咽出聲。
手臂上的手緊抓了一下就鬆開了,我趴在床邊無聲痛哭。人生一苦,子欲養而親不待。
母親見爹沒了氣息,將爹的手放回身側。她看著我,摸著我的臉。眼淚留下,卻也無聲,看擺設,他們也已住許久,明白宮內大哀無聲。
母親輕聲說道,“你爹他好多天不肯走,一直在等你。我托送飯的婢女給那帶長劍的公子托了話,卻沒想真的見到了你。”
我握住母親的手,“是女兒不孝。”
母親搖搖頭,“你走後兩年,你弟也被征去,他畢竟年幼,不久就傳來了死訊。”母親掩嘴哭道,“我與你爹本想一死了之,卻想到還有你。你自幼聰慧,我和你爹相信你還活著,等你回來,卻不料發了大水。縣衙李叔帶著我們遷去別地,你爹身體不好,不能四處尋你,有一位帶長劍的公子找到了我們。他說你很好,讓我們跟他走,我們便去了。”
母親擦去眼淚,“他說我們不能見你,讓我們等,等了十多年啊,賦兒。”母親把我摟住,壓抑著哭聲,“終於見到你了,我的賦兒。為娘死而無憾。”
母親推開我,又仔細端詳著我的臉,“我的賦兒,我的賦兒。”喃喃間嘴角竟有黑血流出,我趕忙去擦,急道,“娘你怎麽了。”越擦越多,我急的大喊來人。
母親掩住我的口,輕聲說道,“為娘本就打算等你爹去了就與他一道去,能見到你已經是萬幸。”
我搖頭,“不,娘,女兒和你剛見麵,咱們還有好多話沒有說,女兒現在是央國皇後,女兒…”
母親壓住我的嘴,不讓我繼續說下去。她麵露笑意,“為娘知道,那個公子偷偷告訴娘了。賦兒,我的賦兒,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活著。“說話間已是大口大口黑血湧出。母親伏在爹的身上,閉上了眼睛。
我本以為我會失聲痛哭,卻是沒有,我踉蹌走出屋外,天灰蒙蒙又開始下雪。我抬頭看了一眼天,倒了下去,央堇扶了我。
他的體溫,他的氣息讓我痛恨,我推開他,向前奔去,宮內白雪茫茫,我不知奔向何處。一眾侍從跪在雪地不敢抬頭。我厭惡極了。
眼前似有影子飛過,我追了出去,卻一下跌在了雪地之中。雪地之大,無我去處,天下之大,無我去處。
央堇把我抱回豫園。我輕聲笑道,“陛下與我與北穎之事,日後便無任何隱患。陛下心下是否歡喜?”
央堇冷著臉,沒有說話。
沒過多久,北穎宣王傳來書信。老丞相病逝,問我是否回去吊唁。老丞相三朝忠臣,北穎能助央堇奪位他也功不可沒。央堇坐穩央國皇位後,就廢除了了北穎雙帝製,將北穎歸入央國,一並統治,但這一代封位爵祿不變,老丞相依然是丞相,宣王依然是宣王。
唯有我,從女帝變為了皇後。不過也隻是從無權的女帝變為無權的皇後,也無甚差別。
我想起我在北穎登基一年慶時,老丞相曾以頭搶地,勸我從政。無論他是勸誡長陽,還是為了北穎,他也曾為我有朝一日被央堇舍棄而擔憂過。
但我的自由早已不是我做主,我想今生跨出宮門已不可能。
央堇以皇後身體不適,拒絕了宣王。
我坐在豫園暖帳內,看冬鳥在雪中翻飛。央堇曾說這是冬鳥,一生都不離開。我從未想過他說這句話竟有如此深意。
那鳥在雪中覓食,如此冷凍,卻依然飛向天際,我追出暖帳,卻已消失不見。回頭,看到了央堇。
最近他日日來豫園,與我共飲共寢。他待我溫柔,一如多年以前。他帶我上齊雲閣,看京城繁華,帶我看青楹殿燈火通明。他與我說他不在時我便登齊雲閣,便能看到他在哪。
我點點頭。如他所說日日登齊雲閣,夜夜等他到夜深。
這,無非又是一個星露台。
他要我時時刻刻想他,念他,告訴自己這世上我隻有他一人,一心向他。可時間隻會向前,何來回到過去。
我可能做的沒有以前好,他開始生氣,他摔奏折我就去撿起來,他衝我生氣我就下跪,他將我推到床榻我就脫衣。
紅綾跪下求我,念平生來後宮見我,說莫與陛下置氣。央堇不與我撒氣,卻苛責我身邊人,甚至苛責天下。
看來他的心狠也不隻對我一人。
而我卻沒有一點我在他心中變得重要了的愉悅感。
我與紅綾說,我無能為力,我與念平生說,天下素來與我無關。
終於有一天,央堇摔奏折時,我一個不穩跌倒在地,腹痛不止。太醫診過之後卻是小產。
我閉上眼睛。
太醫說皇後年齡不小了,懷胎不易,小產卻容易,與陛下盡量和氣。
我點點頭。即使他奏折未丟到我身上,我也會小產。後宮中小產的他國公主比比皆是,我與他們無甚差別。
央堇說我喜愛大皇子,便將無母的大皇子在我殿中撫養,不過是給個嫡出的身份。
我見大皇子時他還是尚能攀爬的嬰兒,如今已是三歲稚童。聰明懂事,我日日教他讀書,念詩,辨字。
有一日,他問我他母妃在哪。而欒妃早已在冷宮中死去。我說不出他母妃就是我,便說道母妃在天上。
皇子問我,那我可以去見母妃嗎。我說可以。他終究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