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趙家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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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的兩扇木門是大開著的,冷風悠悠穿堂而過,劉弘卻不在意,反而吹了吹杯子上方的騰騰水汽,然後輕輕泯了一口熱水,就著寒氣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閑。
這裏是劉弘城外的府邸,劉弘剛從馬車上下來不久,他在這裏自然不是毫無理由,他在等人,所以劉弘的目光一直平視著屋外。
攸而,一道身影出現在劉弘的視線中,來者是個賈威,身長八尺五寸有餘,方臉虎目,闊口寬鼻,髭須如劍戟張立,來到劉弘麵前當即拜道:“公彥拜見大人。”
“大人。”劉弘心中略有苦澀地低喃著,還是不肯叫一聲我“家主”啊。
這個威武非凡的賈威姓賈,名威,字公彥,乃是劉弘去年在佃田巡察時偶然發現的。
雖然當時賈威褐衣草苙,穿著與一般佃農無二,但其威武的相貌和迥異於常人的氣質引起了劉弘的注意。
此後,經過一次次試探,劉弘發現這賈威不僅弓馬嫻熟,武藝非凡,而且還讀過一些兵書;然而無論劉弘如何誘導,賈威對自己的具體來曆都緘口不言。
不過根據已有的信息劉弘卻不難推導出一些結論:這賈威是第二批的邊群流民,行為言吐卻很是嚴謹,頗有章法,定然是軍伍出身,並且還不是一般的軍隊——因為強軍才能出強兵,賈威身上的那種凜冽氣質絕對不是如今麵對胡虜寇邊無能為力的那些軍隊可以培養出來的。
而這十數年來,幽並兩州唯一可以稱得上是善戰的軍隊無非就是當年度遼將軍張奐在曼柏征召鄉勇所親手訓練的那支隊伍了。
況且最重要的是,據劉弘所知,自延熹九年度遼將軍張奐因撫邊有功,政績卓著而回遷中央後,他當年為應對烏桓、鮮卑而訓練的那支強兵就因種種變故成了“昨日黃花”。
因此,賈威的真實身份簡直是呼之欲出,雖然劉弘不知道,賈威到底是為何落魄到給人做佃的地步,但是劉弘知道兩點:
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與自己的秘密,至少賈威不算個惡人。
二,賈威有將才,正是自己所苦苦尋覓的人才。
因此,劉弘之後就對賈威展開了“禮賢下士”的模式,然則令劉弘無奈的是,也不知賈威出於什麽樣的考慮,反正他又一次陷入了問賈威來曆時所遇到的那種死胡同。
劉弘又不敢逼之過急,怕逼急了,賈威趁著他不注意卷鋪蓋走人,那時就再無可挽回周旋的餘地了。
這次,若有可能,劉弘是絕不願意讓這賈威去這趟豫州的,可是他手下實在是無人可用啊。
想完這些,其實隻在一念之間,然後劉弘將這些雜亂的念頭甩出了腦海,右手虛扶讓賈威起身,接著便將這次豫州之事一一道來。
說完,劉弘長揖拜道:“公彥,此事就拜托你了。”
“大人,這如何使得?快快請起,莫要折煞小人了!”賈威見劉弘突然如此大禮,連忙上前一步,攙扶住劉弘的雙臂,硬生生地止住了劉弘下拜的趨勢。
劉弘雖欲再拜,但奈何賈威實在膂力驚人,幾番較量之後,劉弘不得不直起身子,苦笑道:“弘以此等繁瑣之事以付於君,卻無有所報,區區一禮,君尤不受,弘心中有愧啊!”
“大人何出此言?!”賈威陡然提高了聲音,接著又麵色嚴肅地道:“賈某人流離於危難窮困之際,是大人救之,給吾予衣食田畝,使餘能孝老而養其幼,此等隆恩,縱結草銜環亦不能報也。況,此去譙縣,實為涿郡數十萬生民計耳,公彥雖粗鄙之人,然亦有公義之心耳!”
劉弘聽完,大聲叫好道:“好!公彥真乃高義之士也!”說著劉弘又從懷中掏出兩件事物,分別是一卷帛書和一小塊金餅,然後將其遞向了賈威。
賈威看的瞪大了眼睛,卻猶疑地沒有去接劉弘手中的事物。
劉弘微微舉高那份帛書,笑道:“這一份乃我親自執筆的通關文書,上麵亦有縣衙的官印,公彥路上若遇到阻攔,可以以這份文書出示地方。”
“那這——”賈威指著劉弘另隻一手上的小金餅,欲言又止。
“哈哈。”劉弘又大笑數聲,“強硬”地將小金餅塞進了賈威的手心,“公彥此去路途遙遠,路上怎可無有花費?”
“可這也——”
“公彥!”劉弘瞪了一眼,止住了賈威未說完的話:“區區錢財,何必如此?”
“家主!”賈威一下撲通一聲單膝跪地,並且雙手抱拳,魁首右偏,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模樣。
“公彥,你叫我什麽?”聽了賈威這一聲,劉弘登時激動萬分地反問道。說完又忽想起了賈威正在跪著,連忙上前攙扶道:“公彥,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等將賈威攙扶起來,劉弘已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此刻心情,此等意外之喜總是讓人有格外的歡愉。
激動了半天,劉弘才恢複了一定的冷靜,對賈威殷殷叮囑地道:“公彥此去,不管這華佗尋不尋的到,公彥還需早日回來,弘這裏不可一日無君啊。”
“是,家主。”賈威重重地點了點頭,虎目已有點濕潤。
劉弘見賈威應下,便攜手賈威出了房門,房子外麵,已有備好的良駒。
馬的旁邊,此刻正站著一個老者,正是原先的甲子裏副裏長焦達,不過自劉弘田畝擴充之後,這焦達也水漲船高,成了新的甲醜裏的裏長。
見劉弘出來,焦達立馬上前施禮道:“家主,馬匹、幹糧皆已經備好。”
劉弘微微頷首示意焦達離開,然後牽著馬韁繩轉身對著那賈威道:“請公彥上馬。”
“這——”
“公彥,勿要多言,上馬!”
聽到劉弘略有嚴厲的語氣,賈威隻好上前雙手按住馬背一躍而上。
見賈威上馬,劉弘方笑了起來,鬆開馬韁繩,後退幾步,抱拳道:“公彥此去,前路茫茫,君複歸時,弘定在此為君洗塵接風。”
“大~人!”賈威到此時說話己經有哽咽,甚至有要落淚的跡像,但最終他還是將淚水留在了眼眶,對劉弘抱拳行了一禮,便揚起馬鞭“啪”的一聲,乘馬遠去了。
送別完賈威後,劉弘又不停歇地乘著馬車趕回了涿縣縣城,在城門處還視察了一番,看見城禁嚴明,守兵有序,才滿意地點頭離去。
馬車通過城門繼續向縣衙行駛,劉弘內心有些略微的放鬆,這不僅是因為來自賈威突然投效的意外之喜,而且還因為劉弘已做了他所能做的努力。
一件事,如果無所作為的任其失敗,那便不免有來自心理上的自責;如做了努力,仍然失敗,雖是一樣的結果,但多多少少有了些自衛(故意打錯,違禁詞)的底氣,不至於那般的懊悔。
然而這好心情未持續多久,到了縣衙,剛下馬車,看見在縣衙門口來回踱步臉色焦急的王武,劉弘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姐丈!”王武見到劉弘,焦急的臉上又泛起些喜悅的神色。
劉弘止住了王武的話語,“進屋裏去說”,說完劉弘向縣衙內走去,而王武也連忙趨步跟上。
到了縣衙一處議事的廂房中,劉弘轉身關好房門,才對著王武問道:“說吧,到底又有什麽事?”
“姐丈,不好了,買不到藥材!”
“買不到?!那副藥方我看過,所需藥材皆是平常之物,怎會買不到?”
“姐丈。”王武苦笑道:“那些藥材幾乎全在趙家人手裏,並且不賣。”
“趙家人?”劉弘瞳孔一縮,轉而又道:“那你可說了是縣衙買的,對了,還有王主簿出沒出麵?”
“說了,王主簿也出麵了,可是沒用,王主簿現在應該還在趙府與趙家人交涉。”王武答道。
“嗬嗬。”劉弘冷笑兩聲:“不用再說了,這趙府是衝著我來的。”
“姐丈你是說……”王武一臉震驚,甚至還夾雜有一絲不可置信,“可是現在這個時候,趙家人怎麽敢如此?不怕激起民怨嗎”
劉弘神色愈發冷峻了:“怎麽不敢如此,這些蠹蟲又有什麽幹不出來的,何況到時他們自有手段推個一幹二淨。”
“那姐丈要不我率些巡役去把趙府圍起來逼其就範?”王武提議道。
劉弘沉吟半響,但最終還是無奈一歎:“不可,子勇你先下去吧,對了,王主簿回來時,叫他來見我。”
王武雖然不解劉弘態度的轉變,但為人屬下終究要有做屬下的覺悟,就算是小舅子也要有一定的眼色,因此王武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半個時辰以後,劉弘直視著剛進門的王易,單刀直入地問道:“子淵,趙家人對你說了什麽?”
“他們要大人過去。”
劉弘聽完沉默了一下,方對王易道:“我知道了,子淵你先出去吧。”
“喏。”王易行禮離開。
而等王易離開之後,劉弘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怒之情,一拳砸在牆壁之上,雙目凶厲,猶如噬人猛虎:“豎子安敢如此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