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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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駱最終還是以‘緩兵之計’拖住了曹傑,無涯老頭說的一點不差,今天這一遭能度過去,但下一次肯定不會,和汾田候遲早是要碰上的。
魏鞅沒有去過問這件事,因為他還沒有露麵的打算,聽雨樓人員眾多,關係複雜,在沒有理清這些之前就貿然出頭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將自己的這些想法詳細地寫了下來。待寫完密文已是子夜時分,夜半風高。
魏鞅仰望那座頭頂高懸的白玉京,目光平靜,忽地有敲門聲,魏鞅收回思緒推門一看,竟是師駱與綠珠。
將二人請進屋,魏鞅問道:“師大家深夜至此,不知何故?”綠珠搬來座椅,師駱坐定用一種幽怨的目光注視著他道:“公子心思玲瓏,何必明知故問呢?”
魏鞅微微一笑卻不做聲,師駱朝綠珠點點頭,後者會意,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師駱接在手心摩挲著,語氣悲涼“今天發生的事想必公子也已經知道了,曹傑對綺彤姑娘勢在必得,要是以往也就罷了,但如今,綺彤已經是公子的人——”
說到這,她抬起眼皮偷看了一眼魏鞅,見他表情並沒有異樣便接著說道:“公子身份尊貴,老身不敢怠慢,但曹家也得罪不起啊,真教老身左右為難...”
“所以,你是希望我把綺彤交出去嗎?”魏鞅不置可否。
師駱連忙搖頭“豈敢,豈敢。”雖然口上說不敢,但她的眼神卻很堅定,顯然,她在魏鞅與曹傑之間,選擇了後者。魏鞅心如明鏡,嘴角微翹“既然這樣,你想讓我做點什麽呢?”
師駱將手裏那枚銅錢推到魏鞅麵前道:“公子乃陛下之心腹臂膀,老身一介賤婦又如何敢對公子指手畫腳?隻是曹家的勢力龐大,聽雨樓與之做對,無異於以卵擊石,還希望公子能深思熟慮,萬萬不可因小而失大啊。”
魏鞅點點頭“我明白,大家請回,明日便給你答複。”師駱起身施了一禮,隨後離去。
兩人前腳剛走胡不歸就迫不及待地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他其實是和師駱一同進屋的,隻不過他走的是後窗而已。
胡不歸摸著腦袋,神情不解“這老太婆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怎麽一句也沒聽懂?他到底是讓你交人還是不交人?”
魏鞅拿起桌上的那枚銅錢苦笑道:“能不交嗎?老太婆都快活成精了,口口聲聲拿綺彤來說事,哼,難道她不知道曹傑明麵上是想娶綺彤,實際上則是覬覦聽雨樓嗎?
無非是把這個燙手的烙鐵丟給我而已。這件事情辦好了,她省了許多麻煩,要是辦不好,我顏麵掃地,威信盡失,正好應了她的心意。”
“你是說,她是怕你搶走她的權勢,然後故意刁難你?這也不對啊,那萬一聽雨樓落到曹家的手裏,豈不是更加不妙?”
魏鞅冷笑道:“聽雨樓經營二十餘年,從未聽說過出現什麽岔子,非但沒有出現問題,反而發展迅猛,一躍為金陵最大,最奢華的青樓,甚至與靜波寺,食為天並稱為‘金陵三絕’,這樣一處所在怎麽可能沒有應付一個三品候的力量與手段?”
胡不歸作恍然大悟狀“你是說,她還有後手?”
“不知道——”魏鞅將銅錢放在眼前仔細打量,他頓了一下,隨後輕聲道:“反正都是找靠山,找一個更強的好像也無不可啊。”
這句話一出,胡不歸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雖然有些一根筋,但並不癡傻,錦衣衛對皇帝陛下很重要,對他自己也很重要。他的前程,他子孫的前程都係於這一件事上。
成了,榮華富貴,權勢地位都會有,不止是他,就是他的後代,也能憑借他的萌蔭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不成,不但他完蛋,他的家族,他的後代同樣會完蛋。
他在打一場豪賭,他輸不起,也不想輸,寧可少得功勞也不能失敗,這也是他為什麽心甘情願做魏鞅副手的一個重要原因。
魏鞅說的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尤其是在當下形勢,人心最是難以猜測,聽雨樓是整個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錦衣衛能否建起來就看能不能控製住聽雨樓。
有道是‘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胡不歸眼中寒芒閃動,整個人已經是殺氣騰騰“先下手為強,我們要不要——”說著做了個殺頭的動作。
“不可以”魏鞅拒絕道。
“為什麽?”
魏鞅嘴角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卻又無可奈何的笑“這隻是一種可能,因為猜測就殺人這是匹夫所為,更何況,你別忘了,陛下可是很明確地說過,讓老太婆與我們一起做事,殺了她,先不論其他,陛下會怎麽想?”
“哎!”胡不歸立刻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殺人不行,不殺人也不行,你說,這事情到底該怎麽做?”
魏鞅沉默了,胡不歸的想法也是他先前的想法,不管是兵家、法家、儒家還是道家,墨家,縱橫家,都講究‘令不出二門’。
錦衣衛隻能有一個統領,同樣,聽雨樓也隻能有一個管事的,魏鞅早就打算除掉師駱了。
但今日無涯的一番話提醒了他,人要心存敬畏,尤其是做官,行事做人必須謹慎,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必須考慮一下皇帝的分量。
“做事難,做官更難啊”魏鞅感慨了一下隨後抖擻精神,站起身將銅錢扔給胡不歸“見山開路,遇河填水,該怎麽辦就怎麽辦,這件事暫且不談,交給你的差事,辦的怎麽樣了?”
見魏鞅胸有成竹的模樣,胡不歸也稍稍安心了一些,他仰起臉,眉飛色舞道:“我老胡做事,你放心,一共二十八個人,各個都是一等一的漢子。”
“可靠嗎?”
胡不歸起來拍著胸脯道:“都是沙場上下來的,跟我有過命的交情,你要實在不放心,我這就帶你去看看。”
魏鞅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搖頭道:“明天吧,對了,我還讓你去查一下老太婆身邊,那個叫綠珠的女人的底細,查的怎麽樣了?”
“這個——”胡不歸摸著後腦勺,表情頗有些尷尬“倒沒發現什麽。”魏鞅氣急“你不是說有掖庭司的門路嗎?怎麽會查不到?”
“掖庭司是管奴籍的,那也不是所有奴隸都登記在冊,說不定,她是被人從外地從小拐賣到這裏,也可能她之前是良家子,後來才變成奴隸。”胡不歸振振有詞。
魏鞅擺擺手“給下麵人吩咐一下,讓他們好好查一下,必要時,可以從她小弟下手。”
...
聽雨樓,別院。
這是聽雨樓後院東北角的一座閣樓,師駱就住在這裏。
燈火未眠,綠珠伺候她卸妝睡覺,一件件金銀首飾被摘下,整整齊齊地放在梳妝台上,綠珠解下她身上最後一層衣物。
她的腰很細,那是刻意鍛煉出來的,可以想象,她以前,身材很苗條,凹凸有致,曲線分明。曾經也應該有很多男人因為這具身體而瘋狂過。
隻可惜,現如今,不會有任何人會對這具身體感興趣——皮膚沒了水分,有些幹癟,像是一塊樹皮,**也沒有了年輕時的豐滿,下垂嚴重。
唯獨她那雙手,年輕的宛如嬰兒。
假如她的手讓人心生怪異,她的後背便令人毛骨悚然,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有長有短,有深有淺,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那些傷痕都是新傷!
傷痕是男人的勳章,但放在女人身上,似乎不太恰到,師駱借著銅鏡反射的燭光,一點點撫摸那些傷痕,她撫摸不到的地方,便由綠珠代替。
師駱目光陰冷,每摸一處,那陰冷便多一分,待全部摸完,師駱從一個小木箱中取出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交給綠珠。
“媽媽——”綠珠張了張嘴,豆大的淚珠突然掉了下來。“不要哭,綠珠,你要記住,這是一個女人一生的恨,你要銘記這種痛苦,一刻也不能忘!”
綠珠顫抖著接過匕首,側過臉去,劃動傷痕,讓剛結痂的傷口再次破裂,血液橫飛,師駱牙床打顫,疼的她眼淚不斷從眼裏流出,可她偏不喊一聲痛。
這種事情綠珠已經做了很多年了,但饒是如此,她仍然很害怕,到底是怎樣的恨,能讓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自殘?
過了許久,那些傷痕已經全部被再次劃開,整個後背血淋淋的,令人不敢直視,綠珠給師駱上了藥,纏上絲帛,然後小心翼翼攙扶著她回到床榻上。
師駱臉色慘白,她躺在床上,看著綠珠“好孩子,快上來吧。”綠珠點點頭,將自己的衣物也全部退去,一絲不掛,她上了床,依偎在師駱懷中,師駱撫摸著她的臉,她的胸,她的背,她的臀,她的大腿,她全身上下。
“好柔軟的身體,就像是水做的一樣,給那些豬狗不如的臭男人真是暴殄天物,好孩子,你就一輩子陪媽媽好不好?”
綠珠輕輕點頭,師駱笑的更加開心了,原本慘白的臉此時竟多了幾分血色。兩人依偎而眠,綠珠忽然開口問道:“媽媽,那曹家公子該怎麽辦?”
師駱冷哼一聲,不屑道:“放心吧,一個二世祖翻不了天,就算有汾田候當靠山,想吃掉我聽雨樓,他還沒那個牙口。”綠珠愕然地揚起臉,神情頗為不解。
“你是想問為什麽要讓魏鞅去處理吧?”她輕笑一聲,摸著綠珠的臉,麵容慈祥“好孩子,因為這是陛下讓我這麽做的啊。”
綠珠更加不解“我們需要顧忌皇帝嗎?”
“不需要,可‘它’的命令不容拒絕,誰拒絕誰死,因為,‘它’才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