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君心,民心,將心,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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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真是被氣樂了,不是都說做官先得學會察言觀色嗎?這個張治傑雖然隻是六品縣令,但能在帝都當差想必也是個機靈的主,他怎麽就沒看到自己的臉色?
真的是這樣嗎?其實不然,有道是關心則亂,亂則生變,張治傑也是被急糊塗了,隻顧著亡羊補牢卻忘記了身邊還有皇帝這一頭霸王龍的存在。
“臣,臣死罪,死罪!”
張治傑額頭冷汗津津,連忙跪地求饒,劉邦怒氣不減,在他臉上重重一腳“張大人,你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了?衛青,此人該當何罪?”
“回陛下,張治傑目無君上,該以犯上罪論處!”
“啊?”張治傑聞言頓時麵如考妣,以下犯上可不是鬧著玩的,按大渝律法,重則抄家問斬,輕則貶官流放,就算從輕論處,他的仕途也算是走到頭了。張治傑哀嚎一聲,用乞求的目光看著衛青“統領大人,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怎麽能隨便給我扣屎盆子呢?”
劉邦嘴角抽搐,心道:“這張治傑還真有趣,到現在這個地步,他不想著求我放過他,反而去責怪衛青,這人的腦袋是被門縫給夾了嗎?”衛青冷笑一聲,不再言語,張治傑見狀認命般的閉上了眼睛,那意思好像是說‘要殺要剮,隨你’。
看他那一副滑稽的模樣,劉邦的怒火突然消了一半,人的心思就是這麽奇怪——喜怒均在一念之間,說不清也道不明。
劉邦沒有急著去處置他,而是走到那對夫婦跟前輕聲問道:“爾為何要在城門洞子裏搭草棚?”
那漢子心有餘怒,但在皇帝麵前也不敢放肆,隻得壓抑著情緒道:“黃河決了口子,發大水把俺家村子給淹了,爹娘年紀大,腿腳不便沒能跑出來,給壓在了下麵被水衝走了,屍骨都沒有找到。
俺和俺家婆娘帶著兩個娃來投奔王城的親戚想找條活路,來了才知道,他早就過世了,俺身上沒錢,這些官爺又不讓俺們在城裏待,就隻好出城來找住處,破廟,草庵子,能找的地方俺都找了,可那裏都住滿了人,俺見這裏有塊空地,就找了幾塊木板子搭了一個窩棚,剛搭好沒多久,他們——”
他指著衛青和幾個禁軍衛士繼續說道:“他們要拆俺的家,俺死也不依,為何別人能住,俺住不得?城裏不要俺,城外麵也不要俺,這是何道理?”
漢子越說越氣,他的妻子臉露焦急之色,也顧不得人多,緊拉他的衣角,示意讓他少說點。
“那爾知道,你搭的窩棚擋了天子的路了嗎?”劉邦又問。
“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草民不知王法,毆打官爺,冒犯陛下龍顏,所有罪過都由我一人承擔,隻希望您大人有大量,放過俺家婆娘還有俺的兩個娃。”
漢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劉邦磕頭,敲的青石板直發出‘砰砰’的聲音,不一會兒,額頭就磕破了血。
“朕——”劉邦心酸的很,百姓日子過得不好,說到底是他這個做天子的失責,況且,山野百姓初來帝都,就算有什麽做的不對,那也是可以原諒的。
他原本就沒打算治這對夫婦的罪,剛想開口說話,誰知那漢子身邊的婦人也跪下了,她咬了咬嘴唇道:“我夫妻二人本是一體,丈夫犯了罪,我有何理由逃避?陛下如果要降罪的話,就連我一起吧。”
劉邦麵露詫色,這女人聲音清婉,說話的時候條理清晰,非但沒有半點偏遠村婦的外鄉口音,反倒有幾分帝都大家閨秀的感覺。劉邦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這才發現,這女人長得不醜。
如果她臉上沒有泥巴,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這麽破舊的話,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美人。
“你是本地人?”
“回稟陛下,民婦自幼在金陵長大,十二歲去河西探親,遇到山賊劫道,和家人走散,得虧夫君搭救,這才活下命來,感念其恩情下嫁於他,幾年來,我夫進山打獵,我在家種田教子,從未幹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如今,天降橫禍,我夫婦二人迫不得已才進京討生活,不想在這裏衝撞了聖駕,完全是無心之舉,還請陛下明鑒。”
劉邦點點頭,和那漢子的粗獷一比,這女人的說話方式更能讓人信服,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這兩個人完全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們能在一起,真是奇跡“難道人世間,真的有‘真愛’這種東西的存在?”
“你們起來吧,朕本來就沒打算要怪罪你們,相反,朕才應該向你們道歉,是朕無德,讓你們受苦了。”劉邦語重心長地說道。
夫婦二人眼睛一亮,麵露喜色,那漢子仰起臉問道:“您真的不殺俺們了?”劉邦笑道:“難道朕很愛殺人嗎?這樣吧,這草棚既然已經拆了,那便拆了吧,畢竟這裏離城門也太近了些,車來馬往的,實在不安全,朕會給你們另尋住處,不僅是他們——”
劉邦麵對四周的難民大聲道:“你們,同樣如此!”這一次,他沒有聽到山呼萬歲的聲音,人群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安靜,幾秒鍾後,隱約有啜泣聲傳來,隨後,那哭泣聲竟蔓延開來。
悲傷的氣氛無須渲染,迅速在空氣醞釀,發酵,和在屈子廟經曆的萬人同哭場景時的感受不同,劉邦此時也被這濃鬱的悲情所感染,心裏堵的慌,就像壓著一塊巨石。
他強忍著流淚的衝動,甩掉心中的雜念,對跪在一邊的張治傑大喊道:“張治傑,你給朕滾過來。”
張治傑臉色怪異,有些沮喪又有些竊喜,兩種情緒同時浮現在臉上,讓他顯得更加滑稽可笑。
“狗奴才,你看到了嗎?”劉邦指著人群罵道。
“陛下,臣看到了,他們感念陛下的仁慈,忍不住放聲嚎哭。”
劉邦冷笑一聲“你目無王法,以下犯上,本是不赦之罪,朕恨不得砍了你全家老小的腦袋,但你既然說朕仁慈,那朕也不好再起殺戮,也罷,朕就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你也看到了,這些百姓,他們原本是大渝的良民,不辭辛勞,每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為大渝繳賦稅,服徭役,為我大渝做了多少貢獻,就是因為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官吏,才讓他們飽受背井離鄉之苦,如今還敢耍官老爺的威風,你還要不要臉了?
這些,還有其他城門的人,城外破廟,草棚裏的人,所有難民都交由你處置,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必須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有地住,若敢遺漏或是有半句不好的話傳到朕的耳朵裏,朕就誅你九族!”
說罷,劉邦冷哼一聲甩袖而去“起駕,回宮!”
張治傑如同被雷擊一樣,呆呆地跪在原地,麵如土色,他的眼前灰蒙蒙一片,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了黑暗當中——他吐了口黑血,竟昏厥了過去。
衛青策馬前行,腰杆直的仿佛一柄長槍,有一種變化發生在他的靈魂深處——雖說他已決定效忠劉邦,但無論他承不承認,他的心裏一直都有種被逼的感覺。
將有傲骨,他認可劉邦的智謀與手段,但這並不能讓他臣服,一個隻知道權謀算計的皇帝他能給這個國家,百姓做些什麽呢?
先前衛青以為,劉邦所說的‘永不加賦’其實是一種籠絡人心的手段,直到今日,他才看到了這個少年皇帝的誠心!劉邦剛才的一舉一動,衛青都看在眼裏,那種見到百姓受苦,心如刀絞,誠心誠意想為百姓做點事的真情流露騙不了人。
這才是一個好皇帝,一個真正值得他效忠的君王,哪怕為他搭上性命也在所不辭。
“君願即吾願,君敵亦吾敵,俯首甘前驅,為君斬閻羅!”
吳應哲抬頭仰望刺眼的驕陽,又看了看天子車蓋,不由歎了口氣,他對身邊同行的宗人寺少卿杜廣澤道:“要不要打個賭,金陵馬上就會有一場大風。”
杜廣澤心不在焉,他似乎有些憂鬱“司天監說這幾日萬象更新,這是天色平靜的跡象,哪裏會有大風?哎,我剛才見到個人,感覺好麵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