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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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提審楊乃武案,引起京師和地方上許多人的注意和興趣,同時一些離奇的消息也隨之而生。大家都認為此案既然交由刑部審訊,翻案已不成問題,有些無聊文人便從這一點出發,各自馳騁自己的想像,捏造消息聳人視聽,也不問合理與否。如《申報》三月十四日載葛畢氏起解瑣聞雲:“葛畢氏美而豔,雖備受極刑,而色終未衰。起解時要求乘坐縣令之大轎。縣令勉強從之。”這就是從翻案引起的聯想,以為小白菜明知必然可以翻案,所以乘機對縣令進行報複,要求坐縣令的大轎,以示刁難。縣令恐她不肯起程,不敢不從。這位作者真是想入非非,他竟忘了楊乃武和小白菜從解省審訊以來,一直監禁在杭州府獄中,案犯既非由餘杭縣起解,小白菜何能要求坐縣令的大轎?作者為了嘩眾p

    取寵,盡可彌天造謊,編者如何也漫不加察,隨便發表出來?不過當時中國的新聞事業還在草創之初,幼稚混亂,在所難免,也不必作求全的責備…… p

    其實不僅滬杭兩地投寄的新聞稿件很多虛構的成分,就是京師傳來的消息也不盡可信。《申報》於四月十五日、四月二十九日、五月初十日先後發表京師寄來的刑部審訊餘杭案的新聞三次,都隻提葛畢氏,不提楊乃武。好像這時社會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葛畢氏身上。第一次消息說:葛畢氏在刑部供稱,與楊乃武素不相識。第二次竟說:刑部審訊葛畢氏時,該婦供稱,所私實有十人之多。問是否楊乃武購藥暗令下毒,竟茫然未知。第三次則謂刑部已問明原委,僅有通奸,不知謀命。並以餘杭案昭雪為題,謂原問官難免處分。這三次新聞記載都很少可信的價值。第一,小白菜即使翻供,也不會說和楊乃武素不相識,更不會承認和楊乃武通奸。她在未嫁前雖不免有一般少女常有的懷春舉動,但並未蕩檢窺閑,怎麽會供稱所私有數十人之多,這顯然是投稿人憑自己的想像妄加於她的誣蔑。第二,她本來是因熬刑不過,才誣攀楊乃武共謀給毒,怎麽會竟茫然未知?第三,她並未和楊乃武通奸,所以也沒有共謀給毒情事,如果承認通奸,就有謀命可能,怎麽會僅有通奸,而不知謀命? p

    到了五月,這些瞎三說四的新聞在報紙上突然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提集和密拿案中人證的消息。表明刑部對此案還在偵查過程中,所謂“餘杭案昭雪”雲雲,為時還嫌過早,但最使大家詫異的,是刑部密拿的人證中有些竟誰都不曾想到,如餘杭縣跟丁薑位隆,就無人知道他與此案有何關係,隻有幕後人才暗暗感覺膽戰心驚。 p

    原來楊乃武和小白菜自從三月間起解到京城後,刑部承審官吏見他們備受折磨,遍體鱗傷,囑咐他們先行養傷,隨後再訊。四月十五日調齊案中原被告審訊了一堂,楊乃武因案交刑部,恰如所願,知道昭雪有望,便不稍隱譴在承認叩閽鳴冤的訴呈中關於裏書何春芳的一點是撒謊,目的在撇清自己的嫌疑,不過其中提到本縣差役的地方雖也是假話,卻意有所指,因為他很懷疑縣令的兒子劉子翰想和他交友被他拒絕而挾嫌陷害,隻是不便明指,所以用本縣差役字樣代替。由於刑部提審時並不是隔離審訊,他這一說法引起了小白菜和葛喻氏的記憶,於是小白菜供出劉衙內怎樣用銀子勾引她,補她拒絕後又怎樣在她後麵盯梢;葛喻氏也供出劉衙內怎樣送她金銀元寶,教唆她告狀和托人代她作狀。p

    刑部官吏認為劉子翰於本案嫌疑重大,但也不能僅憑葛喻氏婆媳一麵之詞即行拘捕,便先谘浙撫密拿-餘杭縣跟丁。楊昌浚因朝廷和刑部都把拿解此案人犯之責委他辦理,認為已經恢複了對他的信任,因此非常賣力,立刻不動聲色的暗中差捕快到餘杭縣去把薑位隆拿到,派員押解至京,並谘複刑部,具奏朝廷。 p

    從來說“打草驚蛇”,劉衙內聽說撫院派人來把他的跟丁薑位隆拿去,知道事情不妙,案子牽涉到他身上來了,連忙找陳竹山來商量。陳竹山也被這一行動嚇得心驚肉跳,覺得案經刑部,果然明察秋毫,不同凡響,埋怨劉衙內當初不該不聽他的勸告,仗著手裏有銀錢,一意孤行,定要陷害楊乃武,結果損人不利己,事情牽涉到自己頭上,真是何苦!劉衙內很不耐煩地說道:“木已成舟,懊悔也不中用。現在我在這城裏住不得了,怎生找個地方避避風頭才好。”陳竹山道:“大少爺何必擔心,天塌下來自有老子頂,有你們老太爺在,還怕遮蓋不過去?”劉衙內皺眉道:“他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生怕案子翻過來,難免要丟官,愁得不得了,哪裏還顧得了我!我們的事薑位隆都曉得,他給抓了去,萬一在刑部供出真情,對你老哥也不利,三十六走為上――還是趁早遠走高飛為妙……”陳竹山因自己在這案中也曾參與設謀劃策,深恐受到牽連,便道:“既如此,大少爺且同小可到--舟山舍下暫避,等案子結束了,再行露麵不遲。” p

    當下兩人各自收拾行裝,雇了一隻烏蓬船,趁夜間無人知覺,悄悄離開餘杭縣城,從錢塘江出杭州灣向舟山群島進發。誰知半夜裏經過王盤洋海麵,忽然風濤大作,白浪滔天,掀得烏蓬船顛簸上下,勢將傾覆。原來杭州灣北沿平素風浪很大,這時正是陰曆七月,太平洋上常常出現七級以上的強台風,沿閩浙邊境北上,風力中心高達十二級。他們的船不巧正遇著台風,這小小一葉烏蓬船哪裏經得起台風橫掃,頃刻間被刮得東倒西歪。陳竹山見勢不妙,忙喊船家“回船”,一麵叫劉衙內注意保持船身重心平衡。劉衙內平素嬌生慣養,從未出過遠門,幾曾遇見這樣大的風暴,早已嘔吐狼籍,手足無措。這王盤洋洋麵遼闊,周圍並無島嶼以供停泊,船家也慌了手腳,拚命想折向南駛,以避風勢,不料一陣大風刮來,把船上的烏蓬吹向空中。劉衙內渾身汗毛直豎,隻喊得一聲“媽呀!”一個倒觔鬥翻身落水。陳竹山抓住他一隻手臂,想把他拉上船,這一來,船身重心失去平衡,一個浪頭打來,船隻翻倒,船中人一齊落水。時值黑夜,無人營救,兩人和船家都葬身魚腹,小船被風刮得不知去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