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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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待村中人發現時,花鳳英已凍得渾身發紫、奄奄一息了。人們急忙告訴了劉月娥,月娥大驚,連忙起來為她解掉繩索,又喚了幾個鄰家婦女,將她抬回炕上,裹了厚厚的幾床棉被,再燒了薑湯,撬開牙齒灌了下去。過了好半天,鳳英才漸漸蘇醒過來、經這一嚇一凍一氣,鳳英就患了瘧疾,一連多日臥床不起。幸虧月娥日夜不離地陪伴她,服侍她,過了二十多天,鳳英才漸漸恢複了元氣。 p
劉祥和聽葉榮春叔叔說完了,知道他所敘述的與自己想問的完全是兩碼事,二狗子被殺一案並未被發覺,心中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p
葉榮春突然問:“祥和賢侄,你這些日子究竟到哪兒去了?你妻子還以為你被東家趙鵬程謀害了,到縣衙門去報了案呢。”祥和搖頭歎道:“唉,說來話長。俺有個朋友呂某,一向在撫順某金廠掌管簿籍賬目等。今年春天俺到李高屯趙鵬程家上工,路上遇到正往金廠去的呂某,他就拉俺一起去,說是隻要若幹一兩年,就能夠發財致富。俺一時心動,也沒有來得及回家說一聲,就跟著他走了。哪知呂某因路上感染了風寒,到了這兒時,竟一病不起,最後死在旅店之中。俺替他料理了喪葬事務之後,盤纏已經用完了,既去不了撫順,又回不家,隻得在這兒的四平街金順客棧找了個差使,勉強糊口。俺苦於不識字,因此在外將近一年,一直未能給姐姐、姐夫、妻子寫封平安信,其實心裏無時無該不在想念他們。葉叔這次回家,煩你替俺捎個口信,就說俺在這兒一切平安,要他們多多保重。再略過些時日,待俺攢足了路費後,就回家去……” p
哪知葉榮春因為一些客戶索取欠款時不順利,多耽擱了幾天。恰在這時,吉林發生了一場匪亂,官府調撥大批軍隊圍剿,千裏騷動,群情洶洶。劉祥和的家鄉榆樹縣一帶,正是兵匪往來廝殺的要衝之地,成千上萬的平民百姓不得不拋棄了田園房產,扶老攜幼地四處逃難。由於道路阻塞,葉榮春也被困在阿什河一帶,回去不得。直到第二年(光緒十六年)二月間,匪亂才被平息,逃難的百姓也紛紛返回家園。 p
葉榮春回到七裏橋村,見到了劉月娥,捎回了祥和的平安信。月娥關切地問道:“我弟弟家經過了這場戰火,家具什物等都已被搶奪毀壞得差不多了,花氏孤寂一人,清苦無依。葉叔何時再到阿什河去,能不能給我捎個口信,讓祥和回來一趟?”榮春答道:“我每年冬天時才去,現在是走不開的。不過我最近要到要到寬城子(今長春市)去一趟,那兒經常有人往返於阿什河。你把信寫好後放在我這兒,我托人帶過去就是了。”月娥連聲稱謝,叫葉成萬寫了封信,交給了葉榮春。 p
這年夏天,劉祥和收到了姐夫的親筆信,知道已經沒有事了,就辭掉金順客棧的差使,回到了家鄉,一腳先到了劉月娥家。姐弟相逢,自然是悲喜交集。祥和急切地問:“姐姐,花氏那夜藏到了哪裏去了?二狗子被殺一案為什麽一直沒有人發現?”月娥道:“我哪裏知道。”接著,月娥又把那天早上未看出任何現象及半個月花鳳英托順成萬到王家屯查訪,又親自趕赴縣城狀告趙鵬程等情形細述了一遍,並說:“她這一年多來常常與我相伴,並常常念叨著你,對那些輕薄男人正眼也不看,確實難得。”祥和大為欣慰,就辭別姐姐,回到自己家中…… p
花鳳英正在家中納鞋底,見了丈夫,登時呆住了,過了好一陣,才喚了聲:“郎君”,一下子撲到祥和的懷裏,放聲痛哭。祥和也感慨萬千,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發,禁不住熱淚滾滾,殘留的一點怨憤之心早已煙消雲散。久別重逢,夫婦倆自有一番親熱。隻是各敘別後之情,都避著那夜殺奸一事。 p
直到夜深人靜,祥和才低低地問道:“西鄰二狗子,是不是被我殺掉了?”鳳英嬌笑著反問:“這還用問嗎,若不是你,還會有誰呢?”祥和奇怪地問:“伊當時躲到哪兒去了?”鳳英指著西南屋角說:“郎君還記得嗎,匪亂之前,這兒有一根柱子,一直通到屋頂。我知道郎君拿著刀進來了,一定不會有善意,就悄悄順著木柱攀援而上,想沿著山花子逃出去。到頂後往西爬了幾步,然後往下輕輕一墜,踏上鄰居家的隔塵板,我就蜷縮著坐在上麵,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好不容易聽到姐姐送郎君出逃後,我才急忙出來一看,她家的燈也熄了,這才放心地回到屋內,點上了菜油燈,從櫃中拿出幹淨衣服穿上。坐著稍微定了一會兒神,就想,如果不將這屍首迅速處理掉,天亮後被人發現,就要大禍臨頭了。於是係上圍裙,將屍首肢解,扔進鍋中煮爛。然後剔出骨頭拿到村東頭的沙洲上埋沒了,又將肉和稗子紅苕一起煮了全喂了豬。最後,我又將房中打掃、清洗了一遍。一切痕跡都被消滅了,我心中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就不慌不忙地洗漱梳妝。汝畢,大開院門,天才麻麻亮,我正坐在灶邊煮早飯時,姐姐進來了。我當然知道她的來意,看著她那既想察看痕跡卻又竭力掩飾的模樣,我心中暗暗發笑。料來姐姐直到今天尚蒙在悶葫蘆裏呢。那血被單血衣服和帶血跡的圍裙等,也被我後來覷便連同那小箱子一起放進灶膛裏燒掉了……” p
橫梁俗稱“山花子”。關外地方寬敞,民房都是一字式,有七八間一排,十幾間一排甚至幾十間一排的。每兩間之間僅僅隔一層土牆,上麵是空的,彼此可以看得見鄰家的燈火,聽得清隔壁的話語,習俗相沿,誰也不以為怪,也從無越過“山花子”盜竊的。 p
祥和萬萬沒有想到,鳳英情急之中,會鋌而走險地攀上了山花子,於是又問道:“當時黑燈瞎火的,你怎麽曉得俺是拿著刀進來的呢?”鳳英眨眨眼道:“郎君先從外麵撥開窗上的搭扣,又把刀放在窗穴中,都發出鏘然之聲,夜深人靜之時,尤為清晰,隻是郎君盛怒之中,自己沒有察覺罷了。”祥和不禁歎道:“伊真是既聰明又狡猾呀,然而剁屍拆骨烹肉,也真是殘忍致極了(最毒婦人心是也)!”鳳英很不服氣地說:“我也是萬不得已啊,郎君不仔細想想,究竟是誰先做的殘忍事(無毒不丈夫)?”祥和不再爭辯,抱起鳳英,喃喃地說:“噩夢總算過去了,以後我們可以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了。”兩人相依相偎,又說了一陣親熱話,才上床就寢。 p
俗話說“隔牆有耳”,一點也不假。劉祥和家的後麵,住著個專好聲色犬馬的無賴惡少史風書,他原來也住在白渡橋村,一年半之前才搬到這兒,與劉家僅一牆之隔。他曾多次找借口調戲花鳳英,都被花鳳英嚴厲地拒絕了,便不由得惱恨異常。匪亂之時,劉家後院牆壁崩塌了好幾尺,後來就暫時用木籬笆補綴著。祥和家的後窗在籬笆之南,史風書家的茅廁所在籬笆之北,夜深人靜,聲息相聞,聽起來就像麵對麵一樣。這天晚上,史風書正在上茅廁,把夫婦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禁大喜過望,暗自說:“這個狠毒的淫婦犯下如此大的罪惡,表麵上還假裝正經,竟敢將我史某拒之於門外,存心取媚於丈夫麽、我先置你丈夫於死地,再抓牢你剁屍拆骨烹肉的把柄,看伊還能逃脫我的手掌心麽……”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