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又翻閱了其他的狀卷，見大都是這一案件不同時期的延續和新的案情的記載。最近的一份狀卷是兩年前初春發生的事。--所有的狀卷上都有朱批“證據不足，不予受理”的字樣，並押簽了縣衙、州衙的各色印璽。 p

    狄公不禁問道：“梁夫人，這許多案件均發生在廣州，你又為何離開廣州告一到濮陽衙門來呢？” p

    梁夫人道：“被告主犯林藩風現在正在濮陽居住，小民千裏迢迢追隨到此，故告到老爺堂前，還望老爺明鏡高懸，裁斷此案，替小民昭雪二十載沉冤……” p

    狄公道：“梁夫人，我將仔細閱讀這些狀卷。本堂一旦予以受理，即開堂鞠審，望梁夫人隨時來公堂質對聽審。” p

    梁夫人喜出望外，兩眼閃出淚花，連聲稱謝，跪拜再三，乃移步，出離書齋。 p

    洪參軍將梁夫人送出州衙後，便又回進內衙。 p

    狄公拂髯道：“這樁案子很能引人動火，一個狡詐歹徒為一己之淫欲財富不惜毀滅他人合家性命，但他總不能逃脫律法的製裁。顯然梁夫人受了慘絕的打擊，極度的悲哀使她神思恍惚，時常失去自製。然而這樁案子十分棘手，那些州縣之所以知難而退，不予以受理並不完全是由於梁夫人‘證據不足’。” p

    狄公喚來陶甘，和藹地對他說：“休要垂頭喪氣的！如今又有一個好差使委派於你，你此時就去梁夫人宅下走一遭，凡是有關她家的情況，你都一概打聽清楚，記住在肚內。然後再去尋訪一個名叫林藩風的廣州富商，這林藩風與梁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倆都是廣州人，先後遷居到這濮陽來的。但願你此去馬到成功，為我戡破此案立下頭功。” p

    陶甘陰鬱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瘦長蒼白的臉頰透出一層薄薄的紅暈。 p

    且說帶刀衙役馬榮領了狄公之命，回到衙舍將自己裝扮成一個遊民模樣，偷偷從州衙後花園的角門溜到了大街上，混在人群中專撿那乞丐成群的醃髒去處晃蕩。街上行人見他一臉橫肉，來勢凶蠻，多紛紛走避。那沿街叫賣有小商販見了他都將貨物藏過一邊，馬榮心中不覺暗暗好笑。 p

    漸漸馬榮覺得有些失望。--他遇到的都是些真正的乞丐、閑漢、小偷，並不曾見得一個遊方野僧或意圖出脫金釵的有嫌疑的無賴。 p

    天快黑下來時，馬榮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一碗酸酒灌下肚，乘便與那賣酒的漢子閑聊了幾句，才得知本城的歹徒、無賴都常去光顧“紅廟”。馬榮知道市井無賴、流民乞丐一般都喜歡在荒寺野廟中做下安樂窩，隻不知道這“紅廟”究竟是什麽廟，因為大多寺廟的山門都是漆成紅色的。他略一轉念，伸手攔住了街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又黑又瘦的小乞丐，命他將自己帶去“紅廟”。那小乞丐兩話不說便引他穿街過巷，曲曲彎彎來到一座道觀前。馬榮見那道觀的山門漆得血紅，便放了那小乞丐，小乞丐掙脫了手，飛也似地逃走了。 p

    道觀很破舊，山門的重歇山簷上都長出了一尺多高的野草，道觀前兩側各有一排歪歪斜斜的木棚。昔時是小商小販及賣卦算命設攤的場所，如今都被閑漢、無賴、乞丐、小偷們占了。木棚裏外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氣，昏暗的夜空下隻見一個賣油炸糕的小攤，小攤一側的牆上燃著一個火把，火把下幾個賭徒正圍成一圈蹲著吆五喝六擲骰子…… p

    馬榮慢慢走上前去，摸出一枚銅錢買了一個油糕吃了，便站在一邊看賭錢。這時他才發現靠牆根的一個酒壇上坐著個麵目可憎的彪形大漢，亂蓬蓬的赤黃頭發和胡子上沾滿了油膩和塵土。他正低著眼皮看賭錢，一麵用手搔著凸鼓鼓的大肚皮。 p

    馬榮正在腹中打草稿，如何上前搭訕，不意那黃胡子大漢倒先大聲發了問：“老弟打哪裏來？有什麽禮物奉獻給聖明觀的玉皇大帝？嗬！那件長袍倒也值好幾文銅錢，哈哈……” p

    賭徒們頓時一齊回頭望著馬榮，眸子裏閃動著邪惡的光芒。其中一個己從腰間掣出一柄牛耳尖刀，一麵用拇指試了試刀鋒。那為首的黃胡子大漢從酒壇上站了起來，咧著大嘴“格格”地笑著，馬榮心裏明白，這幫歹徒想要剝下他的那件破長袍。他暗中畜力擺好迎戰的架勢，恭候著第一個敢上前動手的無賴。 p

    黃胡子大漢果然一拳“黑虎掏心”飛來，馬榮閃身避過，伸手就擰住那大漢的一條胳膊，兩個指頭隻輕輕一按，那大漢一聲嚎叫，頓覺全身麻痹，動彈不得。那持牛耳尖刀的小無賴猛向馬榮背後刺來，馬榮早有覺察，飛起一腳，正中那手腕，尖刀飛離三尺外鋃鐺落地。馬榮一足踩在那無賴的腳背，小無賴一聲慘叫，己踩碎了腳背上幾根細骨頭。一麵順手將那大漢向牆根一推，大漢狗吃屎合撲在地上。 p

    馬榮冷笑一聲，用腳尖挑起那柄牛耳尖刀，一把接住，拈在手上玩了一陣，嚇得五個賭徒一齊跪下叩頭求饒：“好漢爺莫動肝火，饒命則個。” p

    馬榮將那柄牛耳尖刀遠遠一擲，開言道：“眾位弟兄，在下雖是粗人，也略知江湖大義，拳頭不傷討饒之人。快快都與我站起！” p

    五個賭徒站起，那為首黃胡子大漢也哼哼唧唧站立起來，嘶啞著嗓子說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敢問好漢爺尊姓大名，好教弟兄們仰望。” p

    馬榮笑道：“在下名喚雍馬，專一做小本錢買賣。走南闖北，很是逍遙自在。今天一早我遇見一個闊佬，十分看中我的貨物，留下三十兩銀子將我貨物全部買下。為之我特地趕來這聖明觀奉敬些散錢與玉皇大帝，消災祈福。” p

    一番話說得眾無賴捧腹大笑。馬榮這行話的意思是：他幹的是沒本錢的買賣，今天有幸攔截了一個商客，搶奪得三十兩銀子，特來此地快活消受……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