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打了輛出租車，直奔常青藤旅館而去。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快到的時候龍大為說：“你們在路對麵等，我進去。”武明浩和寒雪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龍大為說完，兀自掏出一根煙來點上，呼地一口噴向夜空。小縣城的夜生活還是很豐富的。出租車經過一家洗浴中心，門前泊著一排轎車。一家練歌房門口，彩燈閃爍，一道光柱直刺夜空。樓內傳來歌聲以及音樂轟鳴聲。路邊有兩個男孩子在追另一個看不清男女的孩子，終於追上了，兩人把另一個摁在地上拳打腳踢。寒雪緊緊地靠著武明浩，渾身哆嗦。寒雪的感冒似乎更嚴重了，她的呼吸很渾濁。下了出租車，武明浩和寒雪站在街心公園的這一邊，對麵就是常青藤旅館。早些年，常青藤旅館是這座城市最高檔的旅館，這兩年就不行了。旅館越蓋越高檔，這座隻有五層樓的旅館失去了當年的氣派。可每一座城市裏，都少不了這樣的旅館。它們像是己至不惑之年，好處是它具備中年人的沉穩氣質。很多外地的客人來，依舊是喜歡這種氣質的。武明浩和寒雪站在一棵法桐樹下，看著龍大為的背影進了旅館。 p

    過了不一會兒，寒雪突然說：“明浩，他們來了。果然是那個黃毛小痞子。天哪，明浩，我看到晶晶丫頭是被他劫持了。”武明浩也看到了那輛摩托車。騎車的頭發什麽顏色看不清，但肯定不是黑顏色。武明浩看到了寒晶晶，她穿著很短的裙子，從那輛摩托車上跳下來。武明浩的胃再一次收縮，就像有人躲在裏麵突然用機關槍掃射一通。寒雪忍不住就要邁動腳步。武明浩一把將她拉住。武器明浩說：“先別急，等她進去。”兩人緊盯著寒晶晶走向旅館的大門口。那騎摩托車的小男孩兒在馬路上轉了一個彎，卻將車慢慢停到了武明浩和寒雪站的樹下。武明浩雖然警告自己要冷靜要冷靜，但還是忍不住。武明浩呼地一下就跑過去，不容分說一拳打向那個男孩子的腦袋！男孩子剛把車停穩，還沒熄火，突然看到路邊竄出個男子向自己發動攻擊，本能地扭了一下臉！武明浩這一拳就蹭著他的耳邊過去了，武明浩還沒站穩地時候，男孩子已經加足油門，發動起車來，在馬路上轉一個彎，衝旅館方向大聲叫喊，寒晶晶，寒晶晶！剛要伸手推門的寒晶晶回過頭來，就看到她的爸爸媽媽向路這邊跑過來！她呆愣片刻，卻毫不猶豫地跑向那輛摩托車！此時，龍大為也從門裏竄出來。武明浩、寒雪和龍大為從三條線路在追拚命奔跑的寒晶晶，那摩托車在路邊吱的一聲停住，寒晶晶一下子跨上了摩托車。一陣馬達聲中，摩托車就飛也似地不見了蹤影。整個過程，不過一兩分鍾。武明浩呆呆地站在那裏，寒雪起先還搖搖晃晃地站著，後來，撲通一下子躺在路中間。 p

    那個上午，七月的驕陽似火盆烘烤著大地，蟬兒也一個勁似地在沿途樹上蝸躁著，武明浩早早地就到了沱江街。他先在一個攤兒上喝了碗豆腐腦，吃了兩個肉包子。然後，才向葉青的攤點走去。賣鹹魚的老板已經對他很熟悉，滿臉堆笑，說：“明浩老弟，這麽早就來買魚？昨天我剛進了一批，很合你的口味。”武明浩臉上沒笑容。武明浩說：“今天我不買魚。”那老板意猶未盡，道：“這批魚真的好。”武明浩一邊走一邊說：“我以後不吃魚了。鹹魚不吃，鮮魚也不吃了。”老板說：“這倒怪了，我曉得葉青那邊是不賣鹹魚的。”武明浩不跟他說話，徑直朝葉青那邊走過去。葉青挽著褲管，袖子，正低著頭擺弄那些鮮魚。魚們在盆子裏活蹦亂跳，顯得很有精神。武明浩走過去，站在那裏端詳了葉青半天，她還沒注意到。後來，葉青終於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便站直了腰，雙手張著，看武器明浩半天。葉青說：“真新鮮，我還尋思你永遠也不回沱江街了。”武明浩說：“葉青，我來拿我的東西。”葉青說：“拿什麽東西？”武明浩說：“葉青，我想清楚了，我得回去。”葉青就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笑：“武明浩，你是不是以為我會求你，會跟你說，求求你武明浩你別離開我。武明浩你是不是那樣想的？”武明浩說：“我覺得對不起你。”葉青哈了一聲：“算了吧武明浩，老娘我又沒吃虧。” p

    武明浩苦笑一聲，道：“我上去收拾一下東西，回來給你留下鑰匙。”說著，武明浩就往葉青住處那兒走。葉青呆呆地站著。武明浩回到葉青的屋子裏，才發覺自己要帶走的東西真是不多，無非幾件衣服。武明浩把幾件衣服胡亂地塞進一個袋子，提在手上輕飄飄的。他在屋裏轉了一圈，然後把袋子放在床上，坐在床邊發一陣子呆，又側過臉打量著那袋衣服，嘟囔說：“原來我活到現在，隻剩下這幾件衣服……”武明浩回到葉青身邊的時候，葉青好像還在原地站著。葉青臉上似笑非笑，額頭有幾綹亂發飄來飄去。武明浩說：“葉青，給你鑰匙。”葉青看著他，卻不接。武明浩的手伸出老半天，見她不接，彎下腰給她放在天平秤的盤子裏。那一根鑰匙發出很可憐的聲響。然後，武明浩便轉身走到了沱江街上。武明浩走著走著，突然就聽到後背上啪地一聲，他回頭一看，地上是一隻鞋子，一隻拖鞋，被水打濕了的塑料拖鞋。他遠遠地看一眼葉青。葉青站在那裏，很滑稽地提著一隻腳。 p

    武明浩沒有說話，隻是覺得自己應該趕緊離開沱江街。於是，他轉身繼續走，這個時候，第二隻鞋子飛過來，卻打在他後腦勺上。武明浩站在沱江街上的法桐樹下愣了一會兒，突然，他把那袋衣服扔在地上，俯身撿起那隻鞋子，就往回跑。葉青赤著兩隻腳，站在那裏。葉青終於大聲吼叫起來：“狗日的武明浩，你算什麽東西呀，你真把老娘當成破鞋了？”葉青還在罵的時候，武明浩已經奔到她跟前。武明浩紅著眼睛，用盡全身氣力掄起胳膊，那隻鞋子就狠狠地打在葉青的臉上。武明浩說：“我的寒晶晶是讓你給毀的，我的一切也是讓你毀的！”葉青捂了一下臉，恨恨地看著武明浩。葉青說：“武明浩我總算看清你是什麽東西了，你跟我以前的男人沒什麽兩樣！”街兩邊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葉青在這條街上生活了半輩子，大家都是認識她的。葉青衝著四周說：“你們都來看看這個男人，他是什麽東西？他堂客偷男人，他就來找我。現在把我玩夠了，就想甩了我。”武明浩說：“葉青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你信不信！”說著，掄起鞋子又扇了她一下。 p

    後來，沱江街上的人都這麽說，葉青那個動作，純粹是無意識的。葉青身後的桌子邊就是那把刀子，她順手抓了起來。然後，就像平時剖魚肚子那樣，悄無聲息地把刀子捅進武明浩的肚子。那個清晨，沱江街突然出現了很長時間的寧靜。是真正的悄無聲息。街道兩邊的人，就像被武林高手點中穴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刀進了武明浩的肚子，眼睜睜地看著武明浩慢慢地蹲下去，慢慢地躺在地上。葉青先是後退了一步，傻乎乎地站在那裏，然後，一聲尖叫打破沱江街的寧靜。葉青撲上來，說：“你個死明浩你別嚇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絕對不是故意的。”有人反應過來，說：“葉青，趕緊把人送醫院啊！”於是，有人報警，有人打電話給醫院。 p

    武明浩眯著眼睛盯著沱江街的天空。武明浩說：“葉青你給我掏出手機來。”葉青說：“哪兒呀？”武明浩說：“褲子口袋裏。”葉青把手插進武明浩的口袋，抽出來，手上手機上都沾滿了鮮血。葉青說：“你要給誰打電話。”武明浩說：“你給我，我要發短信。”葉青哆嗦著把手機遞給他。武明浩左手拿過手機，伸出右手食指，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去。最後，手卻無力地垂下來。武明浩說：“葉青，你幫我發出去，一定幫我發出去！走之前，我得見到，我的寒晶晶……”說這番話的時候，武明浩歪著腦袋，從幾條腿之間的縫隙裏，看到龍大為和另一個女人的單薄身影飛一樣跑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