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程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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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 就如過往的每一天一樣,多少人家, 或是平凡瑣碎, 或是雞飛狗跳的過著日子, 比如說,程家。

    炊煙漸歇, 宋多福懷中抱著小兒子, 踱步到門口對著在門邊騎木馬的大兒子道:“阿煥,洗洗手, 吃飯了。”

    程煥扭過頭去看,看見他的母親, 一雙眼睛都落在弟弟身上,眉眼含笑, 腰肢一轉, 就回屋了。

    程煥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有了那麽點兒水汪汪。他覺得, 自打家裏有了弟弟,他的母親就不疼他了, 就像現在這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這要是沒有弟弟,母親對他說話一定是溫溫柔柔的, 會眼看著他回屋, 會親自給他洗手, 會牽著他, 抱他上飯桌。

    這麽一想, 程煥擦了擦眼眶裏委屈的眼淚,堅定的坐在木馬上,小身子前傾,讓木馬晃動起來。

    “駕,駕,駕!”

    木馬晃動得越加厲害,程煥做出一副貪玩的樣子。

    程安國走到吃飯的堂廳,看宋多福抱著小兒子,目光悠悠的看了奶娘錢氏一眼。

    錢氏自然是醒覺的,上前道:“二奶奶,讓我來抱。”

    宋多福沒給。

    程安國這才說話,道:“讓奶娘抱著吧。”

    “噓!”宋多福頭沒抬,雙手穩穩的抱著道:“快睡著了……”快睡著的時候換手,宋多福是怕影響了孩子的睡意。

    程安國也就沒話說了。

    這孩子,不是足月出生的。人道說,十月懷胎才是瓜熟蒂落,要是早了,總有不足之處。或許是這樣吧,這孩子,沒當初程煥兩三個月的時候皮實,所以宋多福就分外精心了些。

    宋多福顧著小兒子,也不想打擾了爺倆兒用飯,宋多福步履無聲的走去了室內,身後錢氏尾隨。

    程安國讓小梅小桃二婢壓後上菜,在堂廳靜靜坐了,等著宋多福一起吃飯。

    擱下了孩子,宋多福以為那爺倆兒得吃得差不多了,卻見一個板板正正的坐等,多少有些欣喜,但見另一個人影也不見,那點兒欣喜就被衝過去了,問:“阿煥呢。”

    程安國一向寡言,目向門口。

    宋多福走過去一看程煥還在小木馬上玩得起勁,就對程安國不滿了,道:“你也不管管他。”

    程安國默默受了這句話。他自毀了前程,內心對妻兒多有愧疚之意,日常上,對多福就體貼了些,對程煥就疼愛了些。

    “阿煥,別玩了。”宋多福先催兒子一句,然後對丈夫抱怨道:“一天都膩在上頭,有什麽勁兒。”

    程安國倒是樂見的,道:“兒子,就應該是這樣,天生的喜歡名劍良駒。”

    程煥現在騎的木馬,不是木片搭起來的簡易版,是用木頭拚接雕刻出來的仿真版,連馬的眼睫毛都雕刻了出來,栩栩如生。對小孩子來說,這就是他們的馬。

    宋多福冷俊不禁,在屋角的銅盆裏洗了手。

    那邊小桃小梅正在擺飯菜,程煥還小,他的飯菜,一碟三個魚肉丸,一碟蘿卜疙瘩湯,一盤紅白豆腐,都是單做的。兩份飯菜擺起,程煥還沒挪屁股,宋多福一邊抹手,一邊跨出門,口氣已經生硬起來了:“快下來,吃飯了。”

    程煥比宋多福還硬,道:“我不吃!”

    宋多福一時沒把這話放心上,笑道:“你不吃,你成精了,不用吃飯。”

    程煥年紀小小,也感覺到了自己受到了輕慢,大聲強調:“我不吃,我不吃了。”

    這一下,程安國也走出來,他雖然疼愛兒子,也是嚴父的形象,沉著臉道:“你再說一遍?”

    程煥還不敢和程安國硬頂,就趴在馬背上,以沉默回答。

    “下來!”程安國近乎嗬斥的說道。

    宋多福輕推了一下兒子,示意他聽話。

    程煥那小腦袋瓜子想了想,妥協道:“在馬上吃。”

    程安國繃著臉,道:“沒這個規矩,你不吃就餓著。”

    程家雖然是不缺下人伺候一個孩子,但絕對不會讓人追著孩子屁股後頭喂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也要有吃相,這些規矩,是打小要養成的。

    “怎麽回事啊,這麽不聽話。”宋多福也沒有給程煥好臉色,而且和程煥動起手來,要把他強行抱下來。

    一個母親,為了照顧孩子廢寢忘食,那是情有可原,一個那麽點兒是孩子,因為貪玩,不按時吃飯,這是需要管教的行為。

    程煥泛起了倔,抱著馬脖子不撒手,眼淚一大顆一大顆掉下來。他隻是想爹娘向哄弟弟一樣的輕聲細語哄哄自己,結果一個比一個的粗聲粗氣。

    ‘哇’的一聲,程煥大哭了起來。

    宋多福以為扯到了孩子的手臂,連忙收力,程安國也立刻折回來,在程煥兩手關節處檢查了一下,這自然是沒有大礙的,但是程煥還在嚎啕大哭,那絕對不是被爹娘罵了幾句的哭聲,那麽傷心的哭聲直接揪住了宋多福的心,所以宋多福自然而然的把程煥抱到懷中,柔聲的問:“怎麽了?還不是你不懂事,不聽話,才讓你爹罵了幾句,你乖乖的,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玩的時候玩,我們又不會說你。”

    程煥依偎在宋多福身上,雙手環著宋多福的脖子不撒手。

    天知道程煥是多想母親抱抱他,因為宋多福之前懷孕,後來做月子,出了月子,一心撲在幼子身上。在他年幼而短暫的記憶裏,都不記得母親是不是像抱弟弟一樣的抱過他。

    “娘不要一直抱弟弟。”程煥臉上掛著淚,小小聲的說:“也抱抱我。”

    宋多福先是一震,然後才意識到這段時日對長子的疏忽,內疚湧上心頭,宋多福都哽咽了,道:“是娘錯了……”

    程安國都聽見了,把長子抱了過去,掂了掂道:“你看看你娘,再看看你,你多重了,你娘都要抱不動你了。”

    這話一聽,程煥嘴角塌下來,又想哭了。程安國卻笑道:“你像你弟弟那麽小的時候,你娘也是整天抱著你,一抱都不撒手的。”

    “真的嗎?”程煥的眼淚是說來就來,說止就止。

    “你問問小桃小梅,還有你的奶娘……”

    變故就發生在那一瞬間,程煥的奶娘姚氏像後頭有鬼在追一樣的衝進來,恐懼的道:“快跑,快跑!”

    是有一個像鬼魅一樣的人影,出現在姚氏身後,一把劍從後背穿透前胸,姚氏就定格在當場,繼而轟然倒下。

    程安國立刻把程煥塞給宋多福。

    宋多福看見姚氏胸口出現的劍頭,當即嚇得腿軟,不過但凡是母親,總有一種無窮的力量,兒子在懷中,宋多福的腿就驟然挺直了,抱著孩子衝回了屋。

    對方向程安國揮劍。

    程安國手無寸鐵,舉起程煥騎的小木馬格擋,厲聲問道:“來者何人?”

    按說,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也該蒙個麵兒才對,但是對方毫無遮擋,臉上的凶悍顯畢,而且不和程安國廢話一個字,招招凶狠。

    程安國本人,原是襄王眾侍衛中的第一高手,縱沒有兵器在手,也能冷靜以對,一座粗笨的木馬舞得密不透風,將殺招全部擋住,而且尋求時機奪刃。

    奪是沒有那麽好奪,對方一劍深深的插入木塊,程安國一手舉著木馬的底座,懸身一轉,對方握不住劍柄脫手而出。程安國趁機把插著劍的木馬丟棄在一邊。

    雙方都是赤手空拳,程安國勝算大增,一拳揍得那人眼眶迸裂,連連後退。

    程安國待要乘勝追擊,又有兩個殺手出現,他們手上的劍身飲血沐紅,是程家在前院的幾個男仆,已經被他二人盡數斬殺。

    要以一敵三,程安國身形一頓。

    “安國!”

    宋多福顫聲叫著丈夫的名字,一臉憋得通紅,已經將程安國用慣的一把長劍拋出。

    夫妻之間總有那麽點默契,程安國順利接劍,利劍出鞘,劍氣縱橫。

    然對方三人並不是一哄和程安國搏鬥。

    那黑了一隻眼的殺手取回兵刃,就向室內闖去。

    這顯然不是要程安國一人性命。

    程安國被另外兩個人纏住,一時瞪目欲裂。

    這就好比羊群闖入了一隻狼,首先是丟棄了小主子試圖逃竄的錢氏撞到了劍口,被一劍穿喉,然後劍身向側一呼啦,大半顆腦袋與脖子分了家,恐怖的垂至一邊,頸動脈的血洶湧而出,噴出了一段血雨。

    “啊!”

    女人和孩子的哭聲,恐懼的,尖銳的,顫抖的響起。

    黑眼男剩下的一隻獨眼一巡,目光冰冷的落在宋多福身上。

    宋多福感覺到了那股子目標明確的殺意,不做深想,宋多福放下懷裏的程煥,向外逃去。

    她不是想自己逃命,她隻是不能和兒子們待在一起。

    黑眼男似乎是不急著取了宋多福的性命,腳下一把椅子踢出,正好卡住了宋多福的腿腳,宋多福身體前傾,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程安國暫時脫身出來,衝了進來,將宋多福護在腳下。

    可惜雙拳難抵六手,還有嬌妻幼子,就是他人砧板上的魚肉。

    麵對一片斑斑血跡,程安國銀牙一咬,把劍垂下來,道:“你們要如何?”

    黑雁男一劍指在程煥的身上。

    小桃小梅二婢倒是忠心的,用身軀撲住了兩個孩子,可是有什麽用呢,三尺長劍,完全可以透過身軀,殺了這兩個小子。

    黑眼男冷笑一聲,道:“六殿下有言,若你二人從容赴死,就放了這兩個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