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生死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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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滿了血腥味的屋裏, 隻有被護在身下的兩個孩子, 發出此起彼伏的啼哭聲。

    宋多福被椅子絆倒的腿腳疼痛難當,摔下去的時候, 左手手腕似乎也傷了,宋多福用完好的右手, 抓住程安國的褲腳, 艱難的站起來。她不敢看歹人殘暴的嘴臉, 不敢看錢氏恐怖的屍身,尤其不敢看兒子們依戀的眼神。她倚靠著程安國的後背, 看起來是那麽的柔弱和嬌小。

    六殿下!

    為什麽會是六殿下?

    程安國回頭,和宋多福相視了一眼。

    若說他們夫妻和景王有什麽繞不過去的地方?程安國乃襄王府屬官, 和景王府自然是不和的,但那是各為其主, 兩王明爭暗鬥多年,各為其主的人多了, 緣何是他們夫妻, 要被逼自裁?

    許敏!

    程安國和宋多福同時想到了她。

    不關乎隸屬,他們和景王之間能連得上的, 中間隔了一個許敏。

    他們困坐內室, 隻知道景王和許敏偷情,觸怒了皇後, 然後許敏就死了, 怎麽個死法, 外人不得而知。

    現在, 此情此景,程安國和宋多福頓時可以想象了。

    許敏有一個女兒。

    他們有兩個兒子。

    那天,許敏在坤寧宮中,是不是像今天一樣,看著是生死兩條路,可是為人父母,隻要存了一線希望,哪還有得選。

    宋多福垂下眼睛,兩行清淚滾落。

    她在怨恨,若是因為許敏,她這一輩子,為什麽要為許敏陪葬,畢竟許敏慘遭了諸多的不幸,她從來沒有幸災樂禍之態,因為她知道程安國是個心腸柔軟的人,隻有許敏得到幸福,程安國才會徹底淡忘了那一個讓他驚豔的女人。

    宋多福因為不甘心,在瑟瑟發抖。

    程安國自然也是憤懣的,他已經為許敏做了他不能做的,這世上,他對不住所有人,他唯獨對得住她了,是景王自己,不能給許敏名分,又強占了她,將她置於了險地而害死了她,現在,景王倒要來索取他們夫婦的性命。

    這是什麽道理!

    多少的憤慨,在這裏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程安國和景王對話的資格都沒有,他拽緊了劍柄,手背上青筋暴跳。

    黑眼男一隻完好的眼睛,將程安國的異動看得清清楚楚,他向側走了一步,劍就落在小梅的身上,這個位置,他隻要往前一送,劍身能穿透程煥那顆小小的心髒。

    “不要,不要!”

    那麽一下無聲無息的一指,已經讓宋多福徹底投降了,她從程安國身後衝出來,她呐喊道:“我死,我死。”

    程安國早已經鬆了手,他也不敢有任何激怒對方的動作。

    宋多福說了那一死,顧看了左右指著他們的兩柄寒劍,她不知道許敏是怎麽個死法,她現在隻知道,她不想用了別人的東西,髒了自己幹淨的身子,所以她目向了程安國。

    程安國畏懼的後退了一步。

    現在是生死存亡之時,為了兒子們,程安國沒有想過獨自一人逃生,他可以把命留下,但是他死也罷了,要他殺妻,他做不了此等禽獸不如之事。

    “你們到底死不死?”

    黑眼男帶著一種看熱鬧般的催促,他渾厚的聲音中,沒有絲毫的憐憫。

    “安國,你忍心讓我,自己了斷嗎?”宋多福也在催促程安國,她的臉上詭異的浮現出一種滿足的表情,悲愴道:“你我不曾傾心相許,今日,也是生死與共了。”

    程安國握劍的手在重重的發顫,他的掙紮讓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但他確實是不能將這一切交給宋多福了結的,他是丈夫,若有所承擔的,應該他來,所以他緩緩的向宋多福舉起了劍。

    宋多福淚波湧動的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候,一柄短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劍身旋轉成了飛盤,衝著獨眼男而去,幹脆的一下,從手肘處斬下了他的手臂。

    麵臨這樣的變故,另外兩個殺手不退反進,猛然向宋多福攻去。

    程安國拚了性命,一個女人總是護得住的。他架住了其中一個人的劍,另外一個,程安國橫身而立,下盤牢牢的紮住,那劍刺入程安國的肩窩,透骨而出。

    程安國硬挨了這一劍一動不動,這把劍就被肩骨卡住,程安國再以肉掌握住了被擋下的劍,然後順手一式,反手一招。這兩個殺手雙雙割喉,斃於程安國劍下。

    至於那個獨眼男,斷了手臂,失了兵器,殘廢一個,也被救援而來的楊勇斬殺。

    宋多福本來就傷了腿,在剛才的躲避中又跌倒在地,她爬到程安國的身邊,用手用嘴撕下衣襟給程安國止手上的血,抬頭還有肩膀的一處重傷,血跡暈開染了大片的衣襟,宋多福無助慌亂的看向跑過來的楊勇。

    這種傷口,宋多福是處理不了的,她連拔劍的力氣都沒有。

    “爹爹,爹爹!”

    兩個兒子,小的還小,被小桃帶出去哄了。

    程煥看得懂他爹不大好,嚇得臉色慘白慘白。

    小梅也想把他抱出去,他哭得差點兒背過氣。

    宋多福看著都是無奈,讓小梅把程煥放在她的腳邊,程煥雙手環住宋多福的腿,才安靜下來。

    楊勇上前就要拔劍,程安國搖了搖頭。他自知,此劍一拔,他必然會因為劇痛和失血而昏厥,程安國現在心神大動,氣血翻湧,這種狀態,他在昏迷中也不能安穩。

    “殿下,怎麽樣了?”程安國滴著冷汗道。

    楊勇故作輕鬆,道:“景王矯詔,意圖逼殺殿下。然景王這人吧,一招先至,還铩羽而歸,也沒什麽出息了。”

    楊勇說話一向是這麽乖張的。

    既然問了趙彥恒,宋多福也不急在一時,忙問道:“王妃呢,王妃一切可安好?”

    這回楊勇是真的輕鬆了,道:“殿下早有安排,程嫂子無須擔心。”

    程安國安心的闔上眼,對楊勇感激的道了一句:“兄弟!”

    當此大變之際,楊勇不在襄王跟前效力建功,而來援救他這個前程盡毀的廢人,千恩萬謝,都在這兄弟二字上了。

    “都是殿下吩咐我行事,不然我哪裏能料到。”楊勇扶住程安國的肩,環顧一圈,看了三個咽氣的殺手,自言自語道:“景王是發什麽瘋,這種時候找茬到程家。”

    宋多福無以為謝,轉向襄王府方向,虔誠的叩拜。

    數日之後,距離程家十五裏,潭拓庵中,一個女子,身著青衣,一襲長發披肩,也在佛前虔誠的叩拜。

    庵中主持,普寂師太端了飯菜進來,一碟醬燒豆腐,一碟素炒豆芽,一碗冬瓜清湯,飯是白米飯,但是細看的話,都是碎米。

    潭拓庵是以清修著稱的,這個‘清’,乃清苦之清,不過也正是這份清苦,潭拓庵名下的田莊,養活了許多人。

    衣飾不在奢華,遮體便可;飲食不在精細,飽飯便可。潭拓庵收養了許多被遺棄的女嬰和老無所依的婦人,對於這些婦孺來說,避於庵堂,能活下來,已是佛光普照。

    那個女人回頭,她不是和離歸家的朱妙華,她是襄王妃李斐。

    李斐雙手合十,向照顧她起居的普寂師太致意,然後坐在一張老舊的圓凳上,安安靜靜的吃下簡陋的飯菜。

    兩菜一湯,吃得幹幹淨淨,但是李斐遠不是她所表現得那麽安之若素,她每見一次都會追問普寂師太:“外麵的情形,怎麽樣了?”

    現在她又問了一遍,一字不差。

    “阿彌陀佛。”普寂師太道:“世道混沌,善惡難辨,真假不分。”

    已經過去幾天了,李斐的耐性漸漸被消耗,焦躁之氣浸染了她的臉色,她道:“有這麽難以分辨嗎?皇上愛重襄王,那是寄予了厚望的,怎會把襄王出繼給莊敬太子。此乃景王勾結權宦,偽造聖旨!”

    那封沒有宣讀出口的聖旨,辭藻華美,情深意切,卻是斬斷了趙彥恒的帝王之路。

    普寂師太老而彌堅,她淡然說道:“夫人心向襄王,自然覺得這聖旨不合情理,但是在貧尼看來,這件事情合情合理。景王與襄王,兩位殿下皆是龍章鳳姿,日表英奇,才讓皇上難以抉擇,以至於立儲之事拖延至今。而一旦皇上有了決斷,為了保全另外一個不能成為帝王的兒子,就要徹底磨滅他的鬥誌,出繼旁人,不失為一種兩全之法。”

    “我朝帝傳四世,皇子數十,至今隻有一位正宮嫡出的皇子,那便是仁宗嫡子,今上長兄,莊敬太子。過繼本朝唯一的嫡出皇子,襄王雖然以本原入疏宗,也盡可能的維持了他的體麵和尊貴,這是皇上的愛子之心。”

    普寂師太收容了李斐,她的內心未必是這樣想的,但這是立場的問題,對於那些沒有立場,以及立場向於景王的人來說,這是人倫與禮法都說得通的聖旨。

    趙彥恒若是遵旨,就失去了帝王位。

    趙彥恒若是抗旨,就被陷於不忠不孝之地。兩百人進入襄王府,當趙彥恒抗旨不尊之時,那些人不是擺設,他們會把趙彥恒就地拿下。

    現在旨意未宣,趙彥恒先一步發難,屠殺侍奉皇上的近侍,摧毀皇上親手所書的聖旨,這樣的行為無異於謀逆。

    趙彥恒說,是景王矯詔,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