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中宵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就和魏不雨直往鷹愁嶺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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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山友枝的英武堂成立那天，清蓮姑娘知道江湖各門派都來了人，人多勢眾，魚龍混珠，參差不一，相互間未免有些爭強好勝，無論是武林歧見，還是門戶之爭，她不想參與這些，就想一個人走走，忙裏偷閑，落得個清淨。

    於是就支開身邊的下人，獨自沿著一條崎嶇的山路，往山中幽深處走去。

    沿途有些地方還有積雪，像沒有來得及收走的月光。那些不落葉的常青樹，在冬日的荒蕪中顯得珍貴而生氣勃勃，枯草中還有大膽的竹雞出來尋食和陽光。有鳥鳴。不見得怎麽寒冷，大概春天已經不遠罷，空氣中明顯能聞到暗暗的清香。

    清蓮姑娘頗為好奇，繼續往前探索著，暗香也越來越濃鬱。繞過一大叢灌木之後，讓她頗為驚喜的是，有兩棵巨大的梅樹映入眼簾。疏影橫斜，鐵樹虯枝，開滿了素潔的臘梅花。樹的旁邊臥著兩塊巨大的青石，布滿了白色的條紋，連著一大片荒草萋萋的草甸。

    真是一個適合靜坐發呆的好去處！

    她好不歡喜，於是撥開雜草，接近大青石，發現石頭有些高，於是半趴半爬的試圖爬上去，等快接近爬上去了的時候，卻腳下一滑，不好！完了！她暗叫著，整個人順著厚厚而潮濕的深草，直往下掉。

    她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狹長但有數十丈深的深坑！由於剛從外麵的強光中進來，她的眼睛什麽也看不見！良久，才漸漸看清，深坑的四壁象光滑的懸崖，要攀爬上去幾無可能。這樣一個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是一個絕境。

    加上腿好像受傷了，一種不祥的恐懼感彌漫著整個人。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才打量，這裏其實象一個巨大的洞窟。一半幹燥而遮風避雨，另一半長滿了野草，接受著上麵落下來的陽光雨露。但不積水，說明從上麵落下來的雨水必有一個出口。

    她掙紮著爬起來，一瘸一瘸的沿著洞窟的四周，仔細地察看著，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丁點兒出去的希望。洞窟中有一處堆積著一些幹枯的動物屍骨，還有一處有貌似生過火的痕跡，但應該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出去的可能，這是一個等死的絕境！她失望至極，沮喪地回到剛剛跌落下來的地方，望著上麵一塊小小的天空，想著外麵的朋友和世上的親人，想著自己，不禁抽泣起來。

    “哭是徒勞的，想辦法活下去才有希望。”

    一個低低但清晰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她恐懼不已，四下看了看，除了昏暗和死寂，什麽也沒有。

    大概是自己在對自己鼓勵罷！

    “想辦法活下去才有希望。你還那麽年輕。”

    良久，聲音又起。清蓮姑娘還以為是自己開始幻聽了。不過，接下來那個繼續的聲音打消了她的幻聽感：

    “你大概和我一樣，接受了上麵那兩株梅花樹的引誘。”

    清蓮姑娘越發恐懼了。不是幻聽，這深淵中竟然有人！但四下還是看不見人影，於是大聲詢問道：“誰？”

    那聲音又起了：

    “不要怕，不是鬼。我落下來已經有幾十年了。雖然活了下來，但上麵已經沒有了我眷戀的親人，也就沒有了牽掛，人也已經老了。竟然活了下來，幾十年如一日，已經沒有了出去的**。”

    清蓮姑娘見真有人在這裏麵，恐懼感和安慰感相互交織，五味雜陳，於是壯著膽子繼續問道：“是哪位前輩！小女子有禮了！”

    那聲音又起道：“你往左行二十步，往上看。”

    清蓮姑娘照著聲音說的，沿著左邊走了二十步，往上看時，隻見峭壁上確實還藏著一個洞，洞裏斜躺著一個白發很長很亂的老人，身上蓋著一二張動物的毛皮。便輕聲問道：“老前輩，你還好嗎？”

    老人一動不動，隻眼睛一轉，才讓人知道這還是一個活物。說話時嘴卻並不動，但聲音卻低低而清晰地傳來：

    “我還好，小姑娘！”

    “你一定感到不可思議，一定感到不可置信！哈哈！幾十年了，你算是我臨去前最後見到的人。我很高興。你一定對我的故事感興趣？”

    “是的，前輩，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麽過來的，我感覺這像一個惡夢！”清蓮姑娘有些想哭了。

    “那你就慢慢聽著吧！對我來說，這些事情仿佛就是發生在昨天！”老人看來是如此平靜。

    “我本是燕山腳下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因家道中落，父母病亡，自幼被送往一個武林世家寄養。”

    “這個武林世家的主人有一個兒子，還有一個收養的徒弟。我們三個的年齡都不相上下，在一起念書，在一起練功，也在一起玩耍嬉鬧，他們讓著我，寵著我，有什麽好吃的，都會和我一起分享，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他們二人都挺身而出，向著我，保護我，急我所急，樂我所樂。”

    “青梅竹馬，朝朝暮暮。不知不覺多少個春秋寒暑過去了，三個人也都長大成人，我也出落成一個見人就臉紅的大姑娘。”

    老人說這些事時，幾乎已經麵無表情，但還是有細微的一絲動情掠過她回憶往事的眼神：

    “事實上，我打心底更鍾情主人的兒子，他為人正直純真，心地光明，小小年紀就有豪爽之氣，但我也從不想傷害主人收養的那個徒弟。可後來陰差陽錯，主人為了不得罪當地的一個富紳，要求兒子娶上這個富紳的女兒，而要將我許配給富紳的花花公子為妻。”

    “主人的兒子拗不過富紳和父母的威權，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我聽說他來了江南，於是也趁機溜了出來，不遠千裏，孤身一人南來尋找他。而主人收養的那個徒弟也千裏迢迢的南下來尋找我。”

    “我一路乞討，後來在一個酒家偶然聽說主人的兒子在武功山的竹林中隱居，是什麽竹林武七賢之一，我為得到這個消息激動不已，生活一下有了奔頭一般。”

    “曆經坎坷，辛苦輾轉，卻在半路上，被流落為土匪的主人收養的那個徒弟，強行擄到了鷹愁嶺，強迫我嫁給他。”

    “一次他們劫得一票大的，金銀細軟等都收獲不少，於是大舉設酒慶功，一個個喝得爛醉如泥，我瞅準這個機會，準備逃出來，去找我要找的人。”

    “不分方向、慌慌張張的往外逃，卻聽見後麵有追來的喊叫聲，氣喘籲籲的我，一下急了，慌亂之中，看見兩棵梅樹後麵有堆大石頭，掩映在茂盛的草叢中，便想在這裏躲避一下再說，沒想到人一撲，卻滑溜溜的掉了下來。”

    清蓮姑娘近來對外麵的是頗有耳聞，大惑不解：“竹林武七賢？”

    老人長歎了一聲：“是的，如果你有所耳聞，一定知道那裏麵有一個叫阮世充的就是！”

    “啊？前陣子才死去的老爺爺，大王猴拳的傳人，江湖人稱巫俠。”

    “嗯，哦！”老人淡淡地回了一句，就陷入沉默之中，過了半晌，才又慢慢地說道：

    “掉下來之後一看，我就哀歎，我的美好人生完了！我絕望極了，瘋狂地叫喊，希望有人聽到，嚐試著出去卻都是比登天還難的峭壁，一切都無濟於事，眼睛都哭腫了，又害怕又孤獨，盼望出現奇跡。”

    “過了一段時間，我死心了，已不抱任何希望，上天既然要懲罰我，我就接受吧，我坦然，等待死神的降臨。”

    “起初，我采摘裏麵的青草來吃，吃草上的露水或石頭縫裏滲下的水滴度日。”

    “任何東西都是珍貴的，青草，水滴，聲音，回憶，微笑，世上落下的葉子，雪片，偶然掉下來的悲慘的羊，兔子，蛇和鹿”

    “唯一的幸福就是睡眠。它讓你切換一些人生，讓你忘記饑餓，寂寞，孤獨，無聊，絕望，讓你交談，讓你在寂靜中看清內心和靈魂。”

    “讓你不想醒來！”

    “那是最理想的出口或入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