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扶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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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十方樓過來參禮的幾縣官員都坐著馬車行在舒琿他們之後,但這不是唯一的一支隊伍,

    等舒琿三人到了州學大門,這裏已經有不少官員和士人學子,正彼此作揖見禮。

    “馬少府來了,陸明府今日如何沒到?”一名麵貌清臒的老者發問。

    “原來是廖司馬親自相迎!”圓臉縣丞剛下馬車,聽到這話趕緊見禮。依政是上縣,縣令比上州司馬低三級,至於他這個縣丞低幾級卻是數都懶得數:“陸明府昨日與大邑令翟明府相談甚歡,今日相邀同駕,隨後就到。”

    廖司馬微微頷首,轉而又去招呼他人,遇到三年滿學將要被舉薦入貢的學子還會抱以含蓄的微笑。

    突然又見兩人聯袂而來,廖司馬動作稍頓,等兩人近前後進步作揖:“陳別駕、洪長史,你們來了。”

    兩人也拱手還禮。雖然品級上他倆更高,而且肩負實職,卻到底是和廖司馬同為劉刺史的上佐,關係頗為親近。

    就聽陳別駕小聲詢問:“使君還沒到嗎?”卻是作為這鄉飲酒禮與射禮的主人,劉刺史應該在門外迎客,此刻卻隻有司馬一人代勞。

    加上他們兩人,倒也不至於讓這些要麽品級比他們都低,要麽還是白身的賓客覺得怠慢,但終歸於禮不合。

    況且除了這些人以外,作為“賓”的處士雖然如學子一般也是白身,但在士人間卻具有很高的聲望。處士即有才學卻不願做官的隱士,這種人確實稀罕,但卻是以清高為立身之本,必需要主人表現得足夠重視他們才會滿意。

    廖司馬聽到陳別駕的發問點了點頭:“使君和崔牧監去取飲酒禮用的‘紫薇星醬’了,要主持一場取星醬的小型祭禮。”

    陳別駕和洪長史聞言俱都表示了然,自從紫薇星醬出世以後,各州飲酒禮便需先飲用星醬。兩旬前聖人下詔銷毀各州縣的星種,如今雖然星種隻在長安留存,但是點化完成的星醬卻不受限製。

    據說星醬不見光明,可保持千年不腐,萬載不朽。目前各州州署都修有玄龜祠,裏麵可以保留大量星醬而不被星界覺察,而且沒有了還可以上表從禮部請取。

    隻是雖然不會腐朽,但星醬中的水分卻是容易幹涸,幹了就再也稀釋不了了。

    舒琿三人看看學院外停滿馬車,卻找不到地方拴馬,就幹脆等到袁天罡他們的馬車到後將繩子拴在馬車上,與南門過來的諸縣官員結伴進門。

    官員處士從正門進,學子從左,社會名流來觀禮者從右。從正門進來者官服和臉就是請柬,迎客的三名州牧上佐也不會拉下臉來做檢查。

    舒琿本以為沒人認識自己,不過他這縣子的封爵可不是什麽藏得住的秘密。加上劉刺史早有交代,所以在場品級最高,比他稍高一級的陳別駕十分客氣地上前邀請他到預留的扶桑亭中進行觀禮,據說那邊風景獨好。

    舒琿毫無心理障礙地帶著護衛和侍女走在一群隻身前來的官員當中,覺得自己仿佛特權階級中的特權階級,簡直飄飄然暈乎乎。

    臨邛學院的占地規模在舒琿看來比得上後世一所中型學院,然而學子卻不過數百,當真稱得上清幽之所。

    進門行直道約百米即學廟正殿,裏麵既不供奉儒家至聖先師孔子也不可能崇拜宋朝才附會出的魁星或者元朝才被冊封的文昌帝君,而是穹頂上刻畫三垣二十八宿,以鎏金點彩突出北鬥文昌宮中上將、次將、貴相、司命、司中、司祿六星。

    除此以外殿內空空蕩蕩,連個香爐都沒有,隻有一塵不染的台階上新飄下幾片秋葉。

    此處是鄉飲酒禮與射禮的成禮之所,兩禮相繼舉行,但是主人雖然相同,賓卻不太一樣。

    飲酒禮的目的是為明長幼之序,禮節更為繁瑣嚴格,賓為三年滿學才華最為出眾者;而射禮是為增長器量,使人不嫉賢妒能,而反省自身不足,賓是德高望重的處士。

    按禮,飲酒禮的賓應該由主人親自登門相邀。不過這飲酒禮的賓就住在學院,而處士雖然清高,但射禮的賓就是禮儀的主持者,當然無需主人親自拜訪,自會提前到來。

    時候還早,舒琿三人由陳別駕指使的一名州學學子引路,穿過南門照壁後作為射禮靶場的長道和正殿文昌樓,將這州學稍微參觀了一番,好好滿足了下舒琿的好奇心,然後回到了長道中途右側園圃中的扶桑亭。

    這裏的景致雖然比起舒琿之前所見無甚出奇,但是位置剛好,待會禮儀開始後無論喝酒還是射箭都能看得完整清楚,是令旁人眼熱的貴賓座。

    唯一令人不美的是……

    “我為什麽要跟這個白身擠在一起?”舒琿假裝不認識那黝黑青年,詢問帶路的那名學子。他知道,既然陳別駕這樣安排,總是會給個解釋的。

    陳別駕倒確實可以給個解釋,但那名學子卻是他臨時招來的,那時這黝黑青年還沒到。等舒琿他們閑逛完,都是接近兩刻以後了,他哪裏會知道那之後才進來的黝黑青年什麽來路?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然後告辭離去了。作為眾賓的一員,待會要參與禮儀,他得找個地方調整下狀態才行。

    這亭中青年覺得舒琿三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他打量一番,便詢問敖廣:“這位兄台好麵熟,我們是否曾在何處會過麵?”

    敖廣平靜地看著這略顯無禮的家夥,簡短地回答:“十方樓,我們暫時住那。”

    青年聞言有些恍然大悟:“難怪,原來如此。你們現在才到,也是因為馬車不夠吧?這小地方真是麻煩。”

    說完他又得意一笑:“幸好我自己騎馬來的,要不是怕它沒吃飽,我今天早就到了。”

    舒琿無語地看著他,心想哪來的活寶,連家門都不屑向他們報還能說這麽多廢話。便沒人理他,轉而各自找位置坐下。

    翻了翻亭中桌案上幾件茶點,倒是跟舒琿之前遊覽學院所見別處客席一樣,沒有享受到什麽特殊待遇。

    那話多青年看舒琿小孩子翻點心,便露出了然的表情。他早就注意到舒琿是穿著五品淺緋禮袍,雖然也不放在眼裏,但聯係到他如此年幼便說明背景很不簡單,此時趁機向舒琿搭腔:

    “小兄弟,這些點心簡直跟豬屎一樣難吃,我剛才就咬了一口,就一口!把茶倒光了漱口嘴裏都還有氣味!”

    要是讓他二伯知道這次帶他出來,曾反複叮囑他的“要多跟人結交”,“特別是一些年歲尚幼就有不低品級之人”是這麽個結交法,估計得拿大耳瓜子抽他。

    舒琿實在有些受不了這人,雖然其實他也不算太討厭,但之前已經不存在於這人記憶中的不愉快——雖然也隻是誤會,讓舒琿對他總是有些看不順眼。

    “你個白身不要和我說話,我聽不懂你們平民的語言。”舒琿不賴煩地嗆聲道,想讓他明白彼此之間的差距。

    沒想到那青年不以為忤,反而更加神氣活現地站起身來,搖了搖那叮叮當當的純金蹀躞帶,意思是你快看你快看。

    舒琿納罕地看著他扭腰,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居然是四品官員,但是卻穿著身素衣跑來觀禮,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平日低調行事扮豬吃虎也就罷了,在禮儀上不穿禮服,甚至不穿對等常服,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啊!

    “這邛州現在好像沒有折衝府,唯一的四品官員便是剛才見到的陳別駕,這小子是什麽來路?”舒琿苦思不得,索性直接發問:“你是什麽來路,邛州好像不應該出現第二個四品。”

    “哈哈小兄弟,老哥我是長安人士,你可以叫我程老哥,或者程大哥也行。”他說著又搖了搖腰帶,上麵別著把短刀,昨日所見長劍倒是沒在身邊。

    舒琿有些拿不準這人到底是真傻假傻,昨天壓製他智商時他還說什麽襲爵的話……等等,襲爵啊,上次禮部官員傳達誥命時不是說,這爵是不興襲承的嗎?

    這家夥官至四品還能到處亂跑,估計就跟他之前一樣是個散官。這散官一般是恩蔭所封,代表的是父輩的榮光澤被子孫,恐怕這棒槌不是一般來路。

    他試探地詢問:“小弟姓洛,小名舒琿,不知老哥如何稱呼?”

    那青年不假思索:“老哥程懷默,字伯宏,往後到了長安報我的名頭,好使!”

    舒琿抱了抱拳,口稱久仰,心裏卻想著那個叫程咬金的混世魔王在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在距邛州不遠的瀘州平定了獠人叛亂,待會找個人問問,看他有沒有一個兒子叫程懷默的。

    他看了看左右,岔開這個話題:“這亭子叫扶桑亭,莫非就因為它在直道東側?”

    扶桑是古人傳說日出之所,但舒琿不知道這傳說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種問題我不知道,看,那人就是這邛州刺史,你們認不認識?”

    程懷默坐在亭子扶檻上,翹著個腿,從一株枝發兩股卻被扭在一起的桑樹上揪下半張未經霜寒仍自翠碧的桑葉,放入口中無聊地咀嚼著,含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