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見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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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也算開了眼,上回來此,直往卞大娘子處去,哪裏見得這般熱鬧?

    她隻四處張望,滿眼看不盡的燈火繁華。

    卞蒼瞧她模樣,自笑了笑,隻道:

    這位小郎君敢是頭一回來?”

    七娘不及反應,還是紹玉道:

    他是五郎族弟,原也來過一回,恰遇著你病了。”

    原是謝郎!”卞蒼忙作萬福,“聽紅菱姐姐提過許多回,不想年紀輕得很。”

    七娘忙扶她起來,自作一揖,學著五郎的樣子,道:

    小娘子有禮。”

    卞蒼又笑她一回,便往樓上行去。

    一路皆是她熟識之人,這個郎君,那個娘子,往來招呼,八麵玲瓏,左右逢源。

    七娘心道:好個百伶百俐的小娘子,偏生在這地方!若是在公侯王府家,上下照應,料理家事,自不比旁人差。

    思索間,已至了卞大娘子處。

    卞蒼叩門道:

    姐姐,五郎來了!”

    卞大娘子正對鏡梳妝,聞得卞蒼話語,忙命侍兒舉著後鏡,自是一番端詳,方道:

    且請進來。”

    侍兒開門請四人進來坐,又張羅了一番茶點果脯兒,香煎小餃兒,菱粉香糕兒,便去內室請卞大娘子。

    卞大娘子又磨了半晌,方自卷了珠簾,款款而來。

    見著她來,七娘煞是一驚!比之上回初見,倒愈發見標致了。

    她也不直出來,隻倚在簾子邊,四下望了一番。隱約見她一副窈窕姿態,挽個積雲髻子,腰間拿玉絛兒束了。

    待走近些,隻見她一雙杏眼,秋水流波,新月彎眉別樣顏色,直入雲鬢,纖纖韻致,不可說也。

    又見絳唇新點,粉麵初勻,十指兒鮮筍般撚著白綾挑線月光裙。正個粉嫩嫩,白淨淨的玉人兒。

    三人見她,皆起身作揖,卞大娘子亦道了萬福。

    五郎請她身旁坐,她嬌嬌恰恰拉卞蒼一同坐下,又吩咐侍兒擺了茶具,與三人點茶吃了,並不與五郎過話。

    七娘見她點了梅花傲雪圖,因想起那日一闋《南鄉子》,遂打趣道:

    大娘子點得這茶,倒叫我想起前日讀的一闋詞來。別的也罷,隻一句好。”

    願聞其詳。”卞大娘子道。

    詞曰:我與梅花兩斷腸。”說罷卻笑起來。

    紹玉亦想起來,亦同七娘笑在一處。隻丟五郎與卞大娘子,羞在那裏不說話。

    卞蒼卻不知其中緣故,隻道:

    你們自說自笑,打甚麽啞謎?偏我不知!”

    卞大娘子羞嗔道:

    謝郎心細,休要取笑奴家!”

    也不是取笑你,”紹玉道,“這幾日五郎家中看管得緊,不曾來看你,可他心裏卻是記掛著的。你隻問謝郎便知。”

    卞大娘子隻敷衍笑笑,道:

    腿長在他身上,一雙嘴兒由你說,來不來的,與我甚相幹?”

    五郎一聽,卻是急了,隻向卞大娘子道:

    你這人,好好與你說話,白白的怎又惱了?”

    卞大娘子隻不理他。七娘忙來安撫道:

    不哄你的!那夜從你這裏回去晚了,他母親罰他抄了一夜書。次日他父親又知了,恁打下幾十扳子,在床上將養了好些時日。不怪他不來,實在是身子不方便。”

    卞大娘子聞言,忙的起身上下打量五郎:

    怎還挨了板子?可傷著哪裏?多將養些時日便罷了,急趕著來做什麽,我還當真惱你不成?”

    她說著便已紅了眼,隻背過身徑自抹眼淚。

    卞蒼眼看著將勸不住,隻向她姐姐道:

    不是我說姐姐,他不來時你望穿秋水,日日盼著;這會子他好容易來了,你又同他鬧!現下又哭個甚麽!”

    五郎見她嬌聲啜泣,梨花帶雨,心中尤是不忍,哪裏又怪她了!

    他隻道:

    已大好了,沒甚麽妨礙!不信你自瞧瞧?”

    眾人都笑起來,卞大娘子回身嗔道:

    呸!黑心下流的!板子打在哪處,也瞧得麽?”

    好姐姐,我口裏沒個遮攔,且饒了我罷!”五郎隻兀自作揖。

    原來五郎年輕,並不常於風月場上往來,又是世家子弟,嘴裏口裏向來幹淨。

    尤其對著卞大娘子,自是心下尊重,真心愛慕,哪裏有過汙言穢語的調笑?原是急了,才說出那話。

    卞大娘子遂破涕為笑,也無甚計較了。

    卞蒼見她笑了,心下機靈,遂拉過她手並五郎的手,合在一處,隻道:

    這便對了!好容易見一回,和和氣氣的才是。”

    那二人才羞得坐下,一處說話,與從前一般親昵。

    卞蒼隻照顧著紹玉與七娘,圓滑來去,莫不周全。她聽卞大娘子說過,知七娘愛飲青梅竹葉酒,又喚侍兒篩了兩盅,與他幾人吃。

    七娘年幼,又是女子,才飲兩盞便帶了酒色,粉麵透出紅來,倒是比胭脂好看的顏色。

    卞蒼瞧了她一番,隻自語道:

    謝郎若是女兒家,倒比咱更得韻致。”

    五郎一心在卞大娘子身上,哪聞得這個?還是紹玉隱約聽見,怕露出馬腳,忙奪下七娘的盞兒,隻道:

    你又吃不得酒,快罷了吧!”

    隻見七娘微醺模樣,一雙眼兒惺忪迷蒙,玉腕拖著粉香腮,束發的玉帶搭在溜肩上。

    她隻由紹玉撤了盞,也不說話。紹玉慣見了她平日嬌縱模樣,如今這青梅竹葉酒,泡軟了她的性兒,泡化了她的脾氣,倒真見著幾分柔情。

    隻那生來便帶的嬌貴氣,與平日無二。

    見七娘醉態儼然,卞大娘子遂道:

    謝郎有些醉了,不若去內室歇息片時?”

    不要緊,過會子便好了,”七娘擺著手,“不好唐突大娘子的。”

    你才幾歲?沒那些忌諱的。”卞大娘子伸手牽她,“來,我帶你去!”

    五郎瞧她模樣,亦道:

    卞大娘子也不是外人,你將息些。夜裏出去若受了風,恁害頭疼。”

    七娘遂點點頭,由卞大娘子帶著去了。

    卞大娘子長她四歲,高出半個頭來,正是二八好年華,隻她內室卻不比外邊富麗熱鬧。

    一掛素帛帳子,案頭一盞青紗蟬翼燈,文房四寶莫不齊全。

    她又打起簾子扶七娘躺下,錦灰褥子並絲織軟枕,床鋪亦素淨得緊。隻枕下半壓著本杜甫的集子。

    七娘拿起定睛看了看,向她道:

    娘子好讀杜子美?”

    不過是看著認幾個字,”卞大娘子道,“不敢在小郎君麵前賣弄。”

    七娘隨手翻了翻,書中竟全是卞大娘子作的注。在那句“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旁,見她注道:廣廈桃源,鏡花水月。

    七娘不大懂,舉著集子,指著那處道:

    人家皆說他胸懷天下,娘子這注,我卻讀不大明白,鏡花水月?”

    卞大娘子接過集子收好,扶她躺下,笑道:

    不過隨心寫寫,哪有什麽意思?小郎君吃醉了。”

    七娘還欲問,卻聽外邊五郎在喚,卞大娘子遂打下簾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