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洞天春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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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既出,眾人皆轉頭望向那大夫。
大夫看病,從來便是按部就班地望聞問切,而後提筆開下藥方。可適才那“求生之念”,又是哪味藥呢?
史雄與李夷春聽得一愣一愣的,直道不解。
可陳釀心下,卻早已是了然。那大夫所言雖玄乎,說穿了,不過一句“心病還需心藥醫”!
他方作揖道:
“多謝老先生提點,小生明白了。”
那大夫看了陳釀一眼,點點頭:
“既知源頭,便快些對症下藥吧!老夫去尋顆好參,待小娘子蘇醒,煨湯與她補補!”
說罷,他提起藥箱,便出門去。
史雄與李夷春眼睜睜地看著,滿臉驚愕!夜半請來的大夫,藥方也不曾給個,便如此放走了?
史雄正欲相問,卻見陳釀微微抬手:
“史大哥,史大嫂,你們且回去睡吧!這孩子鑽牛角尖了,我造下的孽,我自己贖!”
那二人雖滿心擔憂,卻不得不聽陳釀的。
一來,七娘本與他最親近,外人又跟著摻和什麽呢?
二來,大宋以文治國,都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對於讀書人,史雄他們多少是有些敬畏的。
待眾人去後,此處又恢複了方才的靜謐。要說,這般幽幽之境,倒是極合適養病。
陳釀望著七娘,一時心頭感慨。
也難怪她鑽牛角尖。一路行來,汴京宗室、世家被俘北上的消息,也打聽得七七八八。
七娘孑然一身,無所依托,自然滿心依靠皆在她的陳小先生身上。
從前在汴京時,她便愛粘著他。書念不好,有他悉心教導指正;便是犯了錯,也總有他一句“無妨”相護。
適逢國破家亡,七娘不信他,又信誰來呢?可偏偏是他,自己以一身性命相托之人,卻揚言要將自己賣了!
這是怎樣的絕望!
陳釀低頭歎了口氣。他雖知症結所在,可臨到下藥,卻又有些為難。
陳釀從前跟著他表姐夫薛仁,在翰林醫官院待過幾日。隻見大夫們用藥,無不細細斟酌,左右為難。
如今逢著此事,陳釀自己做了回大夫,才覺出其間的不易之處。
下重了,怕她受不得;下輕了,又總怕藥效不濟!
隻是,此時七娘已昏厥了一整日。陳釀縱然解釋清楚,她也不定能聽見啊!
他凝視著七娘,用那雙溫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
不論如何,總要試上一試。
陳釀理了理思緒,將昨夜之事,細細與七娘講了一遍。
七娘依舊安靜地躺著,眉頭成蹙,心神不寧。果然,還是無甚用處啊!
他替她曳了曳棉被,又說了一遍。
陳釀沒有別的法子,隻得能一遍一遍,不停地解釋。他想,他說那樣多的話,總有一遍,她是能聽見的吧!
法子雖蠢笨了些,不過眼下,似乎也隻得如此!
屋外更聲已打過三更,陳釀依舊不停地說話。不知此前說了多少遍,嗓子已然沙啞地不成樣子。
隨屋伺候的侍女見著,忙捧了一盞溫水,隻勸道:
“先生吃口水吧!過會子小娘子醒來,真要尋先生說話之時,可別啞著嗓子說不出話!”
這般會勸人,陳釀隻得應下。
難怪李夷春說,在打架與勸人兩件事上,她從沒怕過誰!
打架一事,是無從考證了。可勸人的本事,隻看眼前這位侍女便知。
陳釀喉頭本也有些受不得,正好來了一盞溫水,他胡亂接過,霎時一飲而盡。
那侍女見他喝水,心中高興,隻猶是未足,又道:
“先生自午後便不曾進食,大王與娘娘吩咐過了,那一桌小菜,還請先生多少用些。”
見陳釀不理她,她又有些為難。
到底是聽差辦事,隻聽她接著道:
“先生本也帶著病。這般水米不進,回頭熬壞了身子,瘦骨嶙峋的,不僅大王與娘娘怪罪,便是這位小娘子見著,亦會無比自責啊!”
向來勸人之事,點到為止,恰到好處也就是了。這侍女後來一番話,確是太多餘了!
陳釀無心理會她,隻擺擺手,口裏依舊不停地複述昨夜之事。
他一遍遍念來,不覺間,竟生出幾絲落寞之感。
縱然他說賣她,是情急之舉,恰被七娘聞著,她傷心生氣亦在情理之中。
可於七娘心裏,就這般信不過他?就真以為他要賣了她?
匆匆三載時光,經了多少事,曆了多少事!難道他們師徒之間,連這份了然,俱是沒有的麽?
陳釀緩緩抬起眸子,因著傷勢,顯得憔悴而易感。
他凝視著七娘,隻低聲道:
“我一遍一遍地解釋,為何你依舊不醒?真就這般,信不過麽?”
話音剛落,隻見七娘眉頭深鎖,忽抬起手臂,手舞足蹈地四方亂搖。
正此時,她猛地睜眼,額間霎時生生冒出許多冷汗!
陳釀愣了半晌,一時回神,忙拿起枕邊新換的手帕,與她拭汗。
七娘還沒明白是怎麽一回事,隻呆愣愣地看著陳釀,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手帕。
陳釀避開她的手,沙啞著嗓音,道:
“別亂動。”
那聲音聽上去疏離,卻壓抑著突如其來的狂喜。
七娘麵上隱隱泛起淺笑,隻望著陳釀發呆。
“你看著我作甚?”陳釀問。
“釀哥哥好看嘛!”七娘不經意地一答。
話音未落,七娘遂猛地閉嘴。也不知是否因著昏厥太久,一時腦子不清醒。這樣的話,也太不知羞了!
她紅著臉別過頭去,隻不理他。
陳釀一麵替她拭汗,一麵笑了笑。這孩子,到底還留著幾分孩童心性!
忽而,七娘背脊猛然一僵,似乎想起了什麽。她背對陳釀,顫抖地蜷成團,竟瑟瑟發抖起來。
隻聽她低聲道:
“此是何處?有屋有床,有被有簾。你這是,已將我賣了麽?”
四下一瞬凝住,靜謐幽然,許久不聞言語動靜。
陳釀聞聲,拭汗的手隻停在半空,將手帕握得更緊了些。解釋了一夜,到底,她什麽也不曾聽見。
也好!不如趁此機會,讓她自己想明白。
陳釀默了半盞茶的功夫,收回那隻拭汗的手,隻平緩道:
“在你心裏,真覺著我會賣了你?謝蓼,你便這般不信我麽?”
七娘背脊驀地生寒,他這話,是何意思?
隻見她緩緩轉過身,恰與他四目相對。那雙眼睛,那般神情,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七娘肆無忌憚地審視著他,他的話,不由得讓人多沉思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