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木蘭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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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進得船艙,隻見鄧夫人已然捧著幾張熱氣騰騰的炊餅,笑得很是慈藹。

    自經了昨日之事,她待眼前的兄弟二人,早不似先前那般防備。

    且不說一表人才的陳釀,便是那位娘裏娘氣的小祁莨,亦變得可愛俏皮起來。

    鄧夫人想著,幾人萍水相逢,她身為長輩,在日常起居上總該多照拂著兄弟二人。

    況且,那兄弟二人於自家母女兩次施恩。在這兀自苟全的亂世,到底太難得了!

    鄧夫人遂微笑著喚道:

    “孩子們,折騰一早了,都餓了吧?”

    七娘雙手掩上自己的肚子,看了看鄧夫人,又看了看陳釀與鄧容君,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鄧容君見她靦腆,遂上前去,遞了張炊餅與她,又含笑道:

    “祁郎,且用吧!”

    七娘伸手接過,道了一回謝,便隨著眾人一同在艙內坐下。

    陳釀亦拿起一張餅,隻道:

    “不想在行船之中,還有熱食可用,難為鄧夫人了。我兄弟二人在此謝過。”

    鄧夫人見他頗是有禮,客氣之中,卻沒有拒人千裏的生疏,很是受用。

    她遂笑道:

    “不打緊,不過是同小船工借了火,烘過一回,不費什麽力的。”

    她雖如此說,可座中之人誰不知曉她的身份?堂堂開封府尹的母親,大宋欽封的命婦,竟淪落到自己動手烘餅的地步!

    著實,太讓人感慨萬分了!

    鄧夫人經了這些事,自己的心態倒比旁人更加平和。左右,這般日子隻需忍得一時,待回襄陽也就好了。

    她家在襄陽還有土地產業,總不至一朝落敗,便翻不起身。

    隻是,那被俘北上的兒子……哎!不提也罷!

    鄧夫人忽有些莫名的難過,卻又有些意外的慶幸。所幸,老天還給她留了個女兒。

    不過,沒了為官兄長的庇護,日後她若嫁至別處,也總叫人放心不下。

    鄧夫人悄然歎了一聲,正要拿水吃,忽地抬頭,見了正吃餅的兄弟二人。

    她心下猛一個激靈,忽生出一番盤算。

    鄧夫人自取了一碗水,遞與陳釀,看著和和氣氣的,隻問道:

    “陳小郎君,說來,你們自汴京逃出,家中可還有人?”

    陳釀維護著七娘的身份,也不好多說,隻敷衍道:

    “唯有兄嫂二人尚在揚州。此番正是先往應天府,再轉至揚州去。”

    鄧夫人聽聞這話,心頭有了底。

    兄嫂再親,總不能跟一輩子的。陳釀這等才學,他自己不也得成家立業來?

    鄧夫人又問:

    “還未曾請教,府上是在何處高就?”

    陳釀遂道:

    “不過做些酒肆營生,夫人見笑了。”

    鄧夫人心頭一沉,不料竟是商人之子!難怪,他對昨日那經商行騙的手段,看得如此明白。

    不過,眼下的境況,又哪裏由得她們計較身份門第?

    座中俱是亡國之民,落魄之眾,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

    鄧夫人又將陳釀上下打量一番。商人之子也好,若門第太高,隻怕此事難成。

    她神情越發慈愛,對著陳釀,隻像對著自家孩子。

    七娘一麵吃餅,一麵看著他們。鄧夫人確是比此前誠摯了許多,尤其待陳釀,更是好得有些刻意。

    那般示好的模樣,七娘隻覺熟悉萬分。五哥還未成親時,汴京的夫人們便是如此看他的!

    思及此處,方才還饑腸轆轆的七娘,隻道有些食不下咽。

    陳釀飲過一口水,見她一副停杯投箸不能食的模樣,心下奇怪,遂問:

    “怎的不吃了?適才不是還喊餓麽?”

    七娘看他一眼,忽也有些不想理他,隻兀自糾結著自己的心事。

    鄧夫人看著她笑了笑,隻道:

    “小祁莨,你可去過襄陽麽?”

    七娘聞聲,看向鄧夫人,隻覺她笑得不懷好意。她遂兀自搖了搖頭。

    鄧夫人方接著道:

    “襄陽可有趣著呢!你若有心,不如讓你哥哥帶著你,去我們襄陽住些日子,可好?”

    七娘心下一緊,怎的還要拐釀哥哥去襄陽?

    她撅了撅嘴,隻冷言道:

    “不好!我們揚州更有趣些!”

    鄧夫人一時有些訕訕。這小祁莨,瞧著也十五六的年紀了,怎的說出的話任性驕縱,還與孩子一般!

    當真與他那姓陳的表兄沒得比!

    陳釀也不知七娘鬧什麽脾氣,隻微微斥道:

    “祁莨,怎麽同長輩說話呢!鄧夫人不過與你說笑來!”

    七娘也不看陳釀,隻別過頭去,心中早將他罵了千遍萬遍!

    傻釀哥哥,笨釀哥哥,蠢釀哥哥!那鄧夫人分明是打你的主意,偏你自己渾然不覺!

    鄧夫人隻當七娘孩童心性,自不與她計較,轉而向陳釀道:

    “孩子思念故鄉,也是常事。不過,老身卻並未說笑,是誠心邀你們來襄陽住一陣子呢!”

    七娘拿餘光看著鄧夫人。住一陣子?隻怕住下便不讓釀哥哥走了!

    陳釀笑了笑,方行禮道:

    “夫人盛情,原不該推辭。隻是家中還有許多事要辦,不得不拂了夫人的美意。”

    他這話倒說得高明,“美意”二字一語雙關,隻是七娘正氣頭上,卻不曾領會。

    鄧夫人自然聽懂了。

    不過,她隻道陳釀是對自己的家境有所誤會,方才推辭。畢竟,亂世之中,誰也不願帶兩個拖油瓶。

    鄧夫人遂接著道:

    “襄陽鄧氏雖非大富大貴之家,總還有薄田千頃,屋舍數裏。想來,二位小郎君若臨寒舍,也必不至委屈。”

    話及此處,已說得太過露骨了。座中皆是斷文識字之人,哪個不明白其中深意?

    鄧夫人如今無兒傍身,又舍不得唯一的寶貝女兒,這才想了個招贅的法子!

    想來,陳釀一表人才,也不算委屈她女兒。況且,此人才思敏捷,又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來日金榜題名也未可知。

    眼下,她母女二人空有產業,卻無所倚仗經營;而那兄弟二人,也沒個可靠親戚投奔。

    如此想來,招贅陳釀,豈不是一拍即合,兩全其美之事?

    七娘聽鄧夫人言語,隻鼓著腮幫兀自生氣。

    陳釀心下隻覺好笑,正待推辭,卻見鄧容君驀地站了起來。

    她麵上又是怒色又是羞色,看上去很是奇怪。鄧夫人自打著如意算盤,卻忘了,此間還有個鄧容君呢!

    當著小娘子的麵說這些事,總是讓人難堪的。鄧夫人也是一時情急,不曾顧及這層禮數。

    隻見鄧容君輕咬著下唇,眉頭蹙得很緊。她默了半晌,一語不發,直直出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