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孤館深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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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在狀元樓的牌樓下,掌櫃早已見識過這位小郎君的耍賴功夫。這會子,又哪裏敢惹他來?

    他若一個不順心,當場哭鬧,此處那麽些客人看著,又豈是好收場的?

    左右,自己也沒義務替那哥哥看著他弟弟。勸說過,也就仁至義盡,兩不得罪了!

    掌櫃遂朝七娘賠笑道:

    “小郎君說得哪裏話?來者是客,你要想出門,我怎敢攔?”

    “哼!”七娘瞥他一眼,便撐起傘,一身傲氣地仰麵而出。

    見她去了,掌櫃思索一陣,又忙喚了個店小二來,隻道:

    “我還是有些憂心。那小郎君看著是個不靠譜的,你且跟上。別回頭人丟了,他哥哥管咱們要人來!這些讀書人,說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可不願惹他們的麻煩。”

    店小二連連應聲,自不耽擱,忙出門跟上。

    七娘一手撐著傘,一手緊緊握住袖管。她袖中兜了那個常用的紫銅手爐,此番道見出一絲謹慎來。

    店小二怕被察覺,隻遠遠跟著。眼看著她進了一家當鋪,他遂蹲在門口等。

    這是七娘頭一回進當鋪。屋中光線很暗,四周的喧鬧嘈雜、高聲議價,直叫她有些害怕。

    她又緊了緊袖口。這個銅爐,她早晚要當的!

    隻是,逃難路上,無人願意出價買這等風雅小物。偏要到應天府這等繁華街市,才可待價而沽。

    當鋪的夥計見著七娘進來,忙上前相迎。又見她一副怯生生的神情,便知是頭一回行典當之舉。

    夥計一時興奮,隻道來了隻不懂行的小肥羊,得以好生宰一把!故而,他的態度亦越發殷勤。

    隻見他滿臉堆笑,道:

    “小郎君,可是有好東西?”

    七娘聞聲,直向後縮了縮脖子,吞吞吐吐道:

    “有,有。”

    她咽了咽喉頭,隻將袖中手爐緩緩捧出,又道:

    “這個,勞煩小哥估個價。”

    夥計很是客氣,隻墊著手帕接過。他粗略賞玩一番,驀地一驚!

    這夥計雖入行不久,卻也看得,出此物絕非凡品。以他的資曆,對於這般物件,是不敢貿然估價的。

    他又看了看七娘。見他一身布衣落魄,想來並非此物原主,或可誆騙一番。

    夥計遂收起了驚慌的神情,故作不屑道:

    “小郎君,恕我直言,這東西似乎不值幾個錢。”

    七娘蹙了蹙眉,狐疑地看向夥計。她自己的東西,自己是知道的。縱然不至價值連城,也總不會不值幾個錢啊!

    況且,這個手爐還是請宮裏的老師傅親製的。爐身細致精巧,便是不戴爐套,亦不會燙手。

    七娘又看向那夥計,一把將銅爐奪回,隻生氣道:

    “你這小哥,是不識貨,還是誆騙我來?”

    夥計聞聲一驚,這似乎還是個懂行的。

    他見騙不著七娘,遂賠笑道:

    “小的資曆尚淺,不如你交與我,我拿去與我們掌櫃看看。”

    說罷,他便要伸手去拿。

    經了方才的事,七娘滿心防備。她緊緊握住手爐,隻驀地向後一縮。

    她方正色道:

    “眼下無憑無據,不能這般給你。”

    若是他拿了手爐便不認賬,或是掉包,七娘又找誰哭去?

    那夥計見她是個精明的,這才妥協,方訕訕道:

    “夠謹慎的啊!行了,隨我來吧,我帶你見掌櫃去!”

    七娘抬眼看了看他,雖跟著行去,卻依舊不曾放下防備,手中隻緊緊握住手爐。

    進得當鋪內室,便又是另一番景象。少了外邊的浮燥氣,此處更像個書房。

    七娘放眼望去,此間名家字畫、金石碑帖、古董擺件,多不勝數,頗得一番風雅。

    掌櫃隔著一層簾幕,似乎正於案幾前在品鑒書畫。隱約瞧上去,隻見他神情專注,倒像個學者。

    七娘看得正出神,隻見自側門出來一人。這倒是個商人模樣,肥頭大耳,和和氣氣的。

    夥計遂對著那人行禮道:

    “掌櫃的,這位小郎君有件東西,小的不敢掌眼。”

    七娘一愣,原來這才是掌櫃。那簾幕之中,又是誰呢?

    “小郎君先坐。”隻聽掌櫃招呼道,他又轉向那夥計吩咐,“小張,沏一壺好茶來。”

    夥計應聲間,七娘已掏出手爐,置於小幾之上。

    掌櫃含笑著看去,猛地一震,霎時驚得不輕。

    他抬起手,連忙喚住夥計:

    “小張!沏今年明前的碧螺春!”

    夥計聞聲一愣。若非極好的物件,掌櫃斷不會拿出明前茶待客的。若在往日,雨前已是到頭了!

    他再不敢怠慢,直將七娘當作貴客伺候。

    一時端得茶來,夥計正要往小幾上放,掌櫃忙阻止道:

    “沒規矩的東西!放那邊!”

    掌櫃指著臨近的小幾。

    七娘見他這般緊張神色,隻笑了笑,道:

    “掌櫃,這東西不怕水的,你不必如此。”

    掌櫃的聞言,這才驚覺自己有些緊張過頭了。

    他方道:

    “鄙人姓郝,還不知小郎君如何稱呼?”

    七娘遂應到:

    “祁莨。”

    郝掌櫃點點頭,又墊著絲帕將手爐舉起。他一時愛不釋手,足足把玩了半柱香的功夫。

    七娘在旁邊等得有些犯困,隻道:

    “郝掌櫃,是好是壞,你倒是估個價啊!”

    郝掌櫃也不言語,又把玩一回,方才放下。

    隻聽他道:

    “祁小郎君,恕我冒昧問一句,你可是自汴京而來?”

    七娘一怔,愣愣地點了點頭。

    “那就難怪了。”郝掌櫃點頭道,又舉起手爐的底部與七娘看,“這是汴京謝氏之物。小郎君且看,此處還有他家府印。瞧這精致模樣,應是宮中的手藝。”

    這還真是個識貨的!七娘隻裝作不知,繼續聽他娓娓道來。

    郝掌櫃接著道:

    “不瞞小郎君,我亦是自汴京來的。他家之人盡數被俘北上,金人搶奪之後,便將謝府付之一炬。這些東西多不存於世,實在是太難得了。也不知,祁小郎君是從何得來?”

    七娘聽他提起汴京之事,隻深蹙著眉頭。她雙手將椅角緊緊握住,強壓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七娘深吸一口氣,隻道:

    “是逃難路上收的,見器型別致,遂留著把玩。隻是如今落魄了,不得以而典當。我聽聞,他家有位小娘子僥幸逃脫,想是自她而來?”

    “小郎君說的,可是他家入過太學的七娘子?”郝掌櫃一時感歎,又搖了搖頭,“哪裏能逃脫了?我聽開封府叛逃的皂隸說,當時一位大人帶著他們去抄謝府。清點人數之時,那位謝七娘子挺身而出,當場氣絕而亡。可謂節烈女子啊!”

    七娘聞言,驀地愣住了。

    城破之時,她根本不在家中,又何來挺身而出,氣絕身亡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