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憶秦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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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狀元樓這頭,自陳釀去後,掌櫃自不敢懈怠。隻讓一小二哥看著與他同屋的小郎君,未免再私放了他。
原是掌櫃收了陳釀的錢,雖覺麻煩,然商人重利也重信,不得不忠人之事。
那店小二隻將陳釀吩咐的午飯送去七娘房中。
一碟醩羊肉,兩碟時令蔬菜,再並著一小碟脆口釀蘿卜,一盞小米杏花粥,也算是南渡以來最豐盛的一頓。
陳釀想著,昨日因許道萍的死訊,二人皆不曾用飯。七娘那小身板,也不知受不受得!故而讓店家多備了些。
他如今字畫得售,也有些閑錢,總算護得她衣食飽暖,少受些漂泊的委屈。
那店小二送罷飯菜,隻甩著袖子下樓來。他神情有些難堪,手裏顛著幾貫錢,口中還念念有詞地嘟噥。
掌櫃才算過一筆賬,抬頭便見了他這副喪聲歪氣的模樣,直招手喚來。
“誒!你過來!”隻聽掌櫃厲聲道,“誰惹你了?作出這副樣子,當心客人見著不痛快!快莫如此!”
那店小二一時訕訕,看了眼樓上,又無奈撇撇嘴。
掌櫃方拿算盤朝他頭上敲了一記:
“說不聽了不是!那姓祁的小郎君性子是古怪了些,可咱們做的便是迎來送往,伺候人的生意,怎的這也忍不得了?”
店小二歎了口氣,隻將手中銀錢攤開來,道:
“掌櫃的,你道這是什麽?”
掌櫃見著一驚,忙拉了店小二至一旁角落,低聲道:
“敢是他賄賂與你,要你帶他出去?”
不待店小二接話,掌櫃又接著道:
“可不許!他哥哥出門時特意叮囑了。左右,付房錢的是他哥哥,你可別因小失大,貪圖小利!快將這幾貫錢還回去!”
店小二一時麵色尷尬,方知掌櫃是誤會了。
他遂道:
“掌櫃的也太小看我了!在狀元樓許多年,這點道理總還是懂。小的同你講,祁小郎君給的錢,是要小的幫忙買物件來著!”
話及此處,掌櫃方鬆了一口氣。
他直起身子,抱著算盤,眯眼道:
“既是要你帶個物件,自替他買來就是。別以為我不知,你們長日靠這個賺打賞,且美著呢!怎麽,你還一副為難模樣?”
店小二搖搖頭,湊前道:
“掌櫃的可知,他要小的帶何物?”
“何物?”掌櫃想起七娘的模樣,娘裏娘氣的,隻憋笑道,“不會是胭脂水粉吧?嗯,那祁小郎君的做派,我倒也信得!”
“這都什麽呀!”店小二急得直甩袖子,“您是不知,他要我買香燭、白紙、針線、金剪……對了!還有紙錢與漿糊!”
說道急色之處,店小二隻攤開手,手背對手心地拍打起來:
“掌櫃的您說,這叫什麽事啊!我父母尚在,還不怕個忌諱麽?”
掌櫃聞言一愣,看向店小二手裏的錢,隻深蹙眉頭,一時解不得個所以然。
他遂問道:
“敢是他家死了人?”
店小二方應聲:
“莫管是否死了人,也總不該在咱們店裏祭拜啊!多不吉利!還讓小的沾這些東西!”
掌櫃朝七娘房門看了一眼,擺手道:
“從前有發喪的人家路過,咱們也沒說過不收留的話。況且眼下逢著戰亂,死傷者何其多也!到底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你家中有父有母,確是為難了。”
“可不是嘛!”店小二隻一臉無奈。
掌櫃看了看他,方道:
“罷了!你把錢給我,我去替他賣。左右,我父母多年前就駕鶴西歸,沒那些忌諱!”
“喲!”店小二一驚,“看不出,您還真個是古道熱腸啊!”
掌櫃輕歎一聲,隻道:
“開這旅舍這些年,形形色色,人情離散,也見得多了。濁浪滔滔,俱是黃河浪裏人。江湖之中,能相互幫襯著,便幫一把吧!想來,他兄長是顧及著咱們忌諱,不好打點白事。祁小郎君此舉,也算全了他兄弟二人的思親之心。難得啊難得!”
聽掌櫃言罷,店小二心頭也頗是感慨。當年走投無路,投奔至此,也全仰仗了掌櫃收留。
如今學些眉眼高低,迎來送往,到底是一份安穩的日子。
賣冥物的店鋪離此處不算近,多是偏僻狹窄的街道。近黃昏時,掌櫃方才提了一籃子回來。未免別的住客忌諱,也隻拿邊角布遮了。
七娘在屋中呆坐了一整日,陳釀留下的早點亦分毫未動。
她隻覺腦中的思緒絞成一團亂麻,束縛著自己,不能動彈,亦無法呼吸。
昨夜的小雨早停了,可街上依舊濕漉漉的。潮濕的氣息自窗欞間湧入,梅雨時節,滿屋子都是發黴的氣味。
七娘有些不習慣,隻椅坐在床沿,雙手抱膝。
她無法麵對這樣的季候,四周濕漉漉,黏膩膩的空氣,便似盈滿了哀楚的眼淚。
直像,許道萍的眼淚。
她為她死了!這幾個字一直在七娘腦中盤旋,似一根根真,直往心窩裏刺。
眼見著剛要麻木,卻冷不丁地一顫,又覺出比此前更深的刺痛來。
咚……咚……
忽聞著叩門之聲,七娘猛地一顫,驚恐地看向門邊。
她將足尖放在地上,正要起身,卻又驀地猶疑了。她在害怕,怕所來之人是陳釀,怕自己不敢麵對他。
“祁小郎君,”掌櫃的見她不應,遂喚道,“你要的東西,給你買回來了。”
聞聽是掌櫃的聲音,七娘愣了半晌,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雙手撐在床沿,極力支著軟塌的身子,細細緩了緩氣息。
一時開得門來,掌櫃卻驀地驚愕萬分。
隻聽他道:
“不過一夜功夫,小郎君怎的這般憔悴?”
七娘抬眼,敷衍地看了看,方接過提籃,就要關門。
掌櫃一個激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霎時又想起今早倦意滿麵的陳釀來。
隻見他了然一笑,道:
“不問了,明白!祁小郎君你可好生歇息啊,嘿嘿,否則,你哥哥該擔心了!”
七娘蹙眉看了看他,不解何意,也無心深究。
隻是,掌櫃方才提起陳釀,她心下卻恍然顫動,掩飾不得。
七娘再不與掌櫃過話,隻一把關上房門,又將自己悶在潮濕的小屋之中。
啪!
那關門聲不大不小,卻冷漠得很。
掌櫃搖搖頭,隻自語道:
“如今的小郎君啊!真是太不體麵,太荒唐了!”
說罷,他又捂著嘴,兀自嘿嘿笑了幾聲,方下樓打算盤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