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阮郎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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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夫人二字,紹玉心下直作一沉。
從前在汴京時,王夫人很是和藹溫柔。也不知怎的,自來了黃州,倒有些喜怒無常。每逢紹玉有出格行徑,少不得教訓幾句!
尤其國破之後,紹玉每日的心思皆在尋找七娘上。一時間,學業也不顧了,文章也荒廢了,王夫人日日懸心,很是不悅!
方至王夫人處,屋中正一片和樂情景。
新來的奶母抱著不足一歲的媃娘,一味地陪笑奉承。
王夫人自是含飴弄孫。她手握一隻撥浪鼓,不時輕晃,叮叮當當的,逗得媃娘咯咯直笑。
孩子一笑,四周也就跟著笑起來。
隻見奶母將媃娘抱近前些,道:
“平日裏,也不見媃娘子如此得樂。偏是在夫人這裏,時時有笑臉,可見她是最喜歡夫人的!”
王夫人伸手抱過媃娘,隻笑道:
“雖知你是奉承的話,卻也有幾分說著了。我是她婆婆,媃娘自然與我親近。她年紀雖小,卻也知誰才是待她最好之人!”
奶母遂附和著賠笑。
王夫人這話,誰又聽不出是含沙射影呢?謝蕖因著生病,自媃娘出生便少有照拂,一應事宜,全仰仗王夫人打點。
可她到底是孩子的親娘,如此一來,豈不失了母親的本分,失了媳婦的本分?
前陣子好不容易見好了,她遂與王紹言商量著將孩子接回。誰知王夫人心裏膈應著,卻是不讓。隻說教謝蕖安心養病,孩子自有她婆婆照看。
一來二去,遂也拖下了。
此時,紹玉見著母親的樣子,又想起纏綿病榻的二嫂,心中不是滋味。
他向前行了幾步,立在簾外,恭敬道:
“母親,兒子來了。”
王夫人聞聲,頓了頓,又將媃娘逗一會子,方才道:
“聽說,你又派人去四處打聽了?”
王夫人開門見山,紹玉也自是坦蕩,應道:
“是。”
他的話簡單幹淨,倒堵得王夫人一腔火氣不知如何發作。
王夫人又看他一眼,似輕蔑地笑了聲:
“是個什麽結果?”
紹玉臉色一黑,隻默著不說話。母親有意的嘲弄,他又豈會聽不出?
“嗬!”王夫人道,“你還不痛快了?”
說罷,她又轉過頭逗媃娘玩,似乎不大願意給紹玉正臉。
紹玉微蹙一下眉頭,隻沉靜道:
“兒子就是不痛快!山河破碎,故友不聞,母親竟痛快麽?”
“你放肆!”王夫人忽怒目而視。
“兒子放肆慣了,從前怎不見母親生氣?”紹玉冷麵道,“如今,我掛心故舊,極力打聽,礙著母親何事了?”
王夫人強壓著火氣,又將媃娘遞至奶母懷裏。奶母顫顫巍巍地接過,見母子二人正置氣,當真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見奶母這等模樣,王夫人隻不滿地看一眼。
到底是在黃州尋的,小地方的人,上不得台麵。從前汴京的奶母們,行動有度,頗知大家禮儀,斷不會如此。
王夫人又瞪向紹玉,沒好氣道:
“孽子!”
“我問你,”她直指著紹玉,“若一直不得謝蓼的消息,你打算如何?”
“日複一日,總會有的!”紹玉脫口而出,全無猶疑之色。
“她有甚好的?得你這等念念不忘!”王夫人眼神似刀,直戳向紹玉心口。
她沉了沉氣息,又道:
“你別忘了,當日……”
王夫人話才出口,又猛地咽了回去。
她謹慎地看了奶母一眼,擺手道:
“都下去吧!該是媃娘吃奶的時候了。”
那奶母雖不及汴京的周全,卻也知個眉眼高低。她附身行過一禮,遂與丫頭們出了內室。
王夫人看向紹玉,那副萬事無關的神情,直教人生火。
她方接著道:
“你總說故友故友,當日,謝家將咱們逐出汴京之時,可曾念及故舊之誼?你心心念念的謝七娘,可為你有半分開脫?”
“那不與七娘相幹!”紹玉忙辯解,“那些事,豈是她一介小娘子可左右的?”
“那又如何?”王夫人滿臉嘲諷,“不過是一丘之貉!當年兩黨之爭,觸目驚心。你父親便是再狠,也不過是教謝詵休沐賦閑。可謝氏倒好!”
她撐著案頭起身,抬手指向四周,道:
“你睜眼看看,咱們眼下過的是甚麽日子?這個黃州,你當真忍得麽?”
四下看來,一應桌椅擺件,皆清簡樸素得緊,丫頭婆子也沒個稱心如意的!哪還有半分京城氏族的氣派?
“母親!這比謝家……”紹玉筆尖一酸,一時哽咽,“比七娘……是好太多了!”
“那是他們的報應!”王夫人咬牙道。
“但那與七娘無關!”紹玉直視王夫人,明知希望渺茫,卻又盡力說服。
他記憶裏的七娘,天真無邪,是不該為世事所染,亦不該為罵名所困的。
當年汴河渡頭,她打馬相送,那等情誼又豈能相忘?那時他說,要一直記著她。記住了,便忘不掉了。
王夫人見紹玉癡然模樣,心中又氣又心疼。她何嚐不知,那些錯處,是不該怪在小娘子身上?可兒子的模樣,讓她不得不對七娘生出幾分厭惡!
她遂道:
“那些事,不與七娘相幹。可三郎,七娘也不與你相幹啊!”
紹玉聞言,驀地一怔,轉而卻笑了起來。似乎母親所言,不過是一個極不靠譜的笑話。
他隻道:
“七娘怎能與我不相幹?我們自小一處長大,她跟我比跟五郎還親。縱使咱們與謝府結了怨,母親說這話,未免太涼薄了些!”
王夫人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直覺著頭疼。這孩子,勸也勸不聽,罵也罵不醒,究竟該拿他如何是好?
還不待王夫人說話,紹玉又道:
“況且,咱們初來黃州之時,不是也與謝府結著怨麽?那時,母親怎不說這話?”
那時王家落魄,謝府如日中天。虧得有個謝蕖,才不至被謝家趕盡殺絕!加之紹玉與七娘相交甚深,謝府總會顧及幾分薄麵。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謝府眾人被俘北上,生死難料,哪還有個歸宋之期?王府盡可以放肆地宣泄,這些年的恨,這些年的委曲求全,皆不必再忍了!
還有一處,王府上下雖謫居黃州,好在人口齊全,也總算是因禍得福。
前日新皇登基,汴京官員俱被俘虜,正愁無可用之人。為撐起新廷,必重用老臣。
而紹玉之父,自是當之無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