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阮郎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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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道理雖是不錯,可自紹玉口中質問,難免顯得王府長輩有些落井下石。

    王夫人心知肚明,如此行徑,也很是不體麵。隻是於她,卻別無他法!

    不獨他們,世道艱難,哪家又不是拜高踩低,陽奉陰違的呢?

    但這般直言,唯有紹玉敢說。

    王夫人被他氣得麵色難看,青一陣紅一陣的。

    隻聽她道:

    “你要覺著,一切都是咱們家的不是,你自到你父親跟前說去!我看你倒是敢!”

    紹玉對王老爺自是百般畏懼。從前在汴京時,遇著他也繞彎走,在父親跟前,喘氣亦是小心翼翼的。

    如今,為打聽七娘的消息,紹玉折騰了小半年。

    王老爺自是高聲訓斥,家法也用過,誰知這孩子依舊油鹽不進,固執得很!

    王夫人又看了看紹玉,隻無奈道:

    “癡兒!你也不想想,那樣的境況,七娘活得了麽?”

    這句話,卻是猛地往紹玉心頭撞。

    他總想著,或許是冊頁出錯,或許七娘逃脫,金人為著臉麵故意寫來?可紹玉心底也明白,這樣的機會,太渺茫了!

    他一時不做言語,卻自有一番執拗。縱是自欺欺人,他也要不停地尋下去!

    至少,像她還活著。

    王夫人見他默然,又道:

    “罷了!過會子隨母親去正廳,宮裏來人了,你可別給我發瘋鬧事!敢提半句汴京的事,看你父親不打斷你的腿!”

    紹玉一怔,宮裏的人消息最是靈通。原來,母親是防著他不知輕重,與人打聽七娘,這才有了今日的訓斥!

    紹玉搖搖頭,心道王夫人多慮。

    記載七娘已死的冊頁,本自宮中而來。宮裏的人,自然與宮裏的東西長著同一張嘴!他便是再傻,也不至去問宮中人!

    又磨了半晌,紹玉遂隨王夫人一同往正廳去。

    此處的宅院不比汴京,窄小而樸素,沒走幾步也就到了。

    入得正廳,隻見王老爺、大郎夫婦、二郎,俱已在此。見王夫人來,小輩們紛紛行禮,依舊保持著氏族的規矩與謹慎。

    王老爺身著寬袍大袖,一派名士之風。想來,是聽聞公眾來人,刻意拾掇了一番。

    他一臉嚴肅,沒好氣地瞪了紹玉一眼,又向王夫人道:

    “你同這孽障說過道理了?”

    王夫人到底心疼小兒,私下裏雖罵,可在王老爺麵前,免不得護短。

    她方賠笑道:

    “俱說過了。老爺放心,三郎已年近弱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哼!”王老爺冷哼一聲,胡子半吹起,道,“慈母多敗兒!”

    王夫人訕訕地退後一步。

    王老爺接著道:

    “他那樣子,我看著就來氣!縱使沒個狀元之才,也總該好生念書,日後敷衍一份差事。成日渾渾噩噩,像什麽樣子!”

    見父親動氣,大郎王紹宣忙上前相勸:

    “父親,三郎還小,他不懂事,慢慢教也就是了。今日是父親的好日子,盼了這些年,總算是盼到了,又與三郎置什麽氣呢?”

    王老爺看了王紹宣一眼,因念著宮裏來人,方才作罷!

    王家眾人遂於正廳恭敬站定,等了好幾個時辰,皆有些站不住了。

    隻聽紹玉嘟噥著抱怨:

    “該不會不來了吧!”

    那聲音低沉,唯有身旁的王紹宣聞著。

    他蹙了蹙眉,側頭低聲斥道:

    “閉嘴!還嫌父親打你不夠麽!”

    正說話間,門外忽傳來一聲“聖旨到”,眾人忙將儀容整理一番,又恭敬而肅穆地立著。

    已是黃昏時分,夕陽餘暉自院外而來。一隊內侍似一個個剪影,瞧不清麵容,隻隱約見著輪廓。

    那是屬於宮廷,許久不曾見過的輪廓!

    王老爺心緒激動,強撐著站立。從來沒有哪一刻,他像眼下這般期盼著聖旨。內侍們行得越近,他便越望眼欲穿。

    說什麽寵辱不驚,偏要到此刻方才明白,絕處逢生之時,又豈會心如直水呢?

    聖旨不負眾望地宣讀,眾人恭敬聆聽,恭敬地迎接著自己即將改變的命運。

    不出所料,王家翻身了!

    那道聖旨言辭懇切,直將王老爺當作了長輩。雖還未許官職,卻是虛位以待,任君挑選之勢。

    依照皇命,即日起,王氏舉家遷往應天府,輔佐新君左右。

    王家,到底還是那個根基深厚,朱門氏族的王家!

    內侍走後,王夫人直激動得說不出話。她與王老爺雙雙執手,已然流下熱淚來。

    隻見她行禮道:

    “恭喜老爺,守得雲開了!”

    小輩們見著,亦附和著行過一禮,皆道:

    “恭喜父親。”

    “好好好!”王老爺心情大好,抬手喚他們起身,“今日咱們安排個家宴,在院子裏小酌幾杯。”

    說罷,他又轉向王夫人道:

    “祠堂的一應禮儀,你也打點一番。過會子咱們沐浴更衣,一同去祭拜。咱們家得以恢複往日榮光,全仰仗著先祖庇佑,這是萬萬不敢忘的。”

    王夫人抬袖拭淚,一麵應聲道:

    “為妻雖木楞了些,這些禮數豈敢不周到?不消老爺說,早已安排妥了。”

    王老爺很是滿意,點頭道:

    “夫人賢德。”

    時至夜裏,王府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熱鬧中。

    家宴設在院裏的小亭上,正應了那舉杯邀明月的景。席間佳肴美酒自不必說,雖不及汴京,也是此處最好的了!

    王夫人又安排了鍾罄絲竹,以作助興。更有南戲班子,咿咿呀呀,吟哦不絕。

    眾人推杯換盞,一片歡愉之狀。

    那器樂之聲雖說不大,順著流水,也足以傳到謝蕖房中。

    她才吃過藥,披一件薄綢衫子,歪在床頭讀詩。那是從前姊妹們所成的集子,讀來一字一歎,好不叫人傷感!

    隱約聞著竹笛清音,謝蕖遂喚了李蔻來問:

    “阿蔻,外邊可有人司笛?”

    李蔻遞上一盞溫水與她,笑道:

    “娘子怎麽忘了?今日老爺高升,正設家宴呢!因念著你的病,夫人遂準了你歇下。”

    “是了,”謝蕖點點頭,“今日是父親的好日子,自當慶賀一番。後日,便要往應天府去了吧?”

    李蔻應聲:

    “是啊,應天府好大夫多,娘子的弱症,也該日漸好了。”

    才說罷,謝蕖隻猛咳了兩聲。李蔻一驚,忙替她順氣。

    她又趨步去關了窗戶,抱怨道:

    “不想,初夏的風也這等摧人!”

    話音未落,隻見簾外來了個小丫頭,十二三的年紀,生得倒白淨,手裏正拎著一方三層食盒。

    她行禮道:

    “二郎君念著謝娘子,特意讓送些宴上吃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