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珍珠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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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間灑下一絲陽光,正照上七娘的書案。
她的病漸漸好起來,每日也能多作幾篇注解。有拿不準的,都在信裏問過陳釀了。
她抬手伸了個懶腰,看向窗外。
秋日的陽光倒是頂難得的。
院裏的楓葉盡紅了,木芙蓉也正繁盛。
七娘放下筆管,喚道:
“招娣,扶我上院子裏走一回吧。”
那個叫招娣的小女孩趨步行來,笑道:
“小娘子忘了,過會子大夫來診脈。診過再去吧!”
七娘一時想起,含笑點了點頭。
招娣便是韓氏請來的幫傭,她娘家遠房親戚的孩子。
這孩子是莊子上來的,皮膚黑黑的,生得一副老實模樣。
初見七娘時,連頭也不敢抬,手腳也不知往何處放。
好在她細心聽話,久而久之,見七娘和氣,遂也不怕了。
招娣才說罷,便跑回廚房盯著七娘的藥。
七娘微微一笑,揉了揉後頸。
風寒雖已見好,但依舊不宜太累。待晚上再寫一篇,今日便不寫了。
她要快些好起來,指不定釀哥哥哪日就回來了呢!
“謝小娘子,”隻聽得韓氏聲音,“可好些了?”
她端著藥進來。
自打收了七娘的耳墜子,她連日都是笑臉相迎的。
七娘心中暗笑。對韓氏這樣的人,錢這東西,還真挺管用。
韓氏遂笑道:
“招娣那丫頭,被我喚到前邊招呼生意去了!這可是大嫂給你熬的。”
七娘接過:
“有勞大嫂。”
說罷,她便將苦藥一飲而盡。再不像從前,幾個丫頭哄半天才吃。
韓氏上下打量一番,又道:
“我瞧著,是大好了?”
七娘頓了頓,笑道:
“快了。過會子大夫來瞧,想來,再吃一貼藥就無礙了。”
“哎喲!”韓氏道,“這大醫館的大夫是不一樣!不過三五日的光景,竟比之前吃一月還有效。”
七娘不大願意同她講話。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算計著什麽?
從前釀哥哥在時倒不察覺,偏他走了,作出這等模樣!
隻是人在屋簷下,七娘不得不敷衍著。
好歹,她也是釀哥哥的長嫂。對釀哥哥,是有恩的。
韓氏接過藥碗,正要起身,想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
隻聽她道:
“還是你病好了再說吧!”
這般扭捏做派,七娘很是看不上。
她笑了笑,道:
“好。”
韓氏一愣。
從前陳釀這般說,她通常會順著問下去。
今日這是怎麽了?
韓氏被堵得尷尬至極。她也不是不想說的!
韓氏嘿嘿笑了兩聲,又在七娘身邊坐下,隻道:
“下個月,招娣就要回去了。”
“這樣急?”七娘問。
韓氏點點頭:
“她媽說了戶人家,要她回去嫁人。”
七娘不說話,韓氏遂接著道:
“她一回去,家裏的事又擠壓起來,倒也麻煩。”
七娘看她一眼,道:
“她本是來替我煎藥的。過幾日我好了,她便是要提前回去,想來也使得。”
韓氏賠笑道:
“這個自然。隻是,這些日子她也幫著家裏的生意,一時走了……”
她說的自然不是招娣的事,而是七娘。
到底還是怨七娘白吃白住啊!
或許韓氏認為,陳釀留的那些錢本就是她的,是她陳家的,不與七娘相關。
而眼前這女孩子,就是該幹活!
韓氏身為女人能幹活,她憑什麽不幹?
成日擺弄著筆墨紙硯,就是偷懶耍賴!
七娘垂下眸子,隻淡然道:
“大嫂有話直說。”
韓氏有些局促,道:
“什麽直說不直說的!這些家務你早晚也要學,前頭的生意幫忙跑跑,也沒什麽壞處。”
七娘心道:是不能再給她錢了。她總以此為由,會是個無底洞。
而且,韓氏要的,也不光是錢。
韓氏這般心境,本是嫉妒,七娘從前見了太多!
她們做不到自己期望的樣子,便要拖得旁人跟她們一樣。
這與從前陷害七娘的鄭明珍別無二致。
七娘抿了抿唇,遂道:
“家務自是該做的。我住在這個家裏,該分擔些。”
關於家務,七娘確是無甚異議。
就像在汴京時,家中辦宴會,她們姐妹不也常幫手麽?
“不過……”七娘又道,“生意的事,不與我相幹。”
她語氣平緩而淡然,似乎在說一件理所應當,又事不關己的事。
韓氏一驚。
這謝小娘子怎麽這樣說話?
七娘接著道:
“大嫂怕是忘了,我是未出閣的小娘子,是不好拋頭露麵的。”
何況,是幫忙著招呼生意!
拋頭露麵都說輕了!
酒肆之地,魚龍混雜。替人斟酒的事,於世家小娘子而言,無疑是受辱。
她們對那些女子,可以同情,可以尊重,但她們絕不會去做。
可這些禮數,韓氏不懂。
她方酸道:
“也是了,出個門還要戴帷帽遮擋,又怎會去前頭招呼生意?”
七娘微蹙了一下眉,心頭像壓著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道:
“大嫂,釀哥哥也不會應允的。”
韓氏看她一眼。
這是把陳釀搬出來壓她了?
她心頭有些生火,隻道:
“收起那些架子吧!你如今住在商戶家中,便要守商戶家的規矩!”
七娘心下一酸,一陣委屈湧上鼻尖。
她憋淚道:
“我是住在釀哥哥家中。釀哥哥是讀書人,是太學生。我守著書香家的規矩。”
“書香家?”韓氏忽笑了,就像對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那個書香家早沒了!”
是啊!她的家早沒了。
如今,她謝七娘也嚐到寄人籬下的滋味了。
又作團圓客,還憐潦倒賓。
當年,她與許姐姐聯的兩句詩,現下想來,倒諷刺得很!
七娘強忍著淚,道:
“但我還在。”
她在一日,便要守著世家的氣度與體麵。
有所為,有所不為。
但這些,是犯不上和韓氏說的。
韓氏撇撇嘴,也不懂她為何這般固執。
“小娘子,大夫來了。”隻聽門外傳來招娣的聲音。
七娘一驚,忙拿手帕抹了眼淚。
她緩了緩氣息,端直而坐,向門外道:
“請進來吧。”
韓氏嘟噥了一句“窮講究”,便氣衝衝地出門去。夜裏又免不了同陳酬抱怨。
紹玉自登高歸來,連日坐臥不安,滿心想的都是那對珍珠耳墜。
他直想衝到陳家酒肆。可每每至酒肆門口,他卻又徘徊良久,不敢進去。
一來,是怕再次失望;二來,大抵是近鄉情更怯。
紹玉立在不遠處的樹下,癡然望著酒肆。
此時的紹玉尚不知曉,他的七娘,隻有一牆之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