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章 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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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暉堂,皇帝賜座公主後,從胤礽手裏接過懿旨,回身安坐。.com|而胤礽為表晚輩敬意,一直站於一側。

    應皇帝點名要求,禦茶房專門給公主上了珠蘭大方,可謂是投其所好,別有意味。珠蘭大方是以綠茶和珠蘭花為原料窨製而成,既有蘭花的優雅芳香,又具綠茶的清新甘醇,深得京城王公貴婦們的青睞。

    皇帝故作端詳懿旨,其實餘光一直打量著公主的反應。果真,宮女往公主身側的小幾敬上茶盞,公主的眼神就完全被吸引了過去。揭開碗蓋,就見肥壯的芽葉沉入底部,珠蘭花則如珠簾,懸掛黃綠清明的茶湯中,如夢似幻。品啜一口,醇香漫過,直覺自己身處芬芳,美不勝收。

    公主一臉沉醉,皇帝滿意地把懿旨放於一旁,立刻吩咐梁九功去把尚未開封的珠蘭大方裝好,給公主拿來。上貢皇家的珠蘭大方,宮外的權貴即便豪擲千金也買不上。公主雖極愛這珠蘭大方,卻也是隻能偶爾弄到少許,精貴得不行。不想,皇帝大手筆饋贈,正題還沒論及,公主的心尖就已開始發軟。

    “長姐,朕自認這些年來對富爾祜倫視如己出,盡心疼愛。朕曾答應過皇祖母,保富爾祜倫一生榮華富貴。但朕畢竟身為一國之君,朝政繁重,難免有顧不到的時候,長姐,你要多擔待。”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再者皇帝的態度極為謙和,更何況太子方才一番想要娶外孫女的驚人之語,公主按捺下最初的堅持,且聽個明白,看個清楚。

    “朕不會忘了富爾祜倫的終生大事,朕的兒子們都可暫時不考慮,但富爾祜倫,朕是一定要重視的。七弟走得早,就獨留這一子,無論如何朕總要盡力延續純親王這一脈。就今兒傍晚,朕還與太子叨念,要給富爾祜倫選一位出生最尊貴的姑娘家,不管怎麽說,富爾祜倫也是堂堂的王爺嘛!”

    公主起身謝過皇帝,胤礽一旁也接過父皇的話,“確實如此,汗阿瑪想的都是堂弟,還說能匹配堂弟的姑娘家必須出生公侯世家。姑母,您瞧,我這位太子都一把年紀了,汗阿瑪都沒顧上我。如不是我主動提及,汗阿瑪怕是都想不起我了。”

    皇帝睖過胤礽一眼,小子,說好話討好你姑母,可以理解,但也用不上寒磣我呀。你一把年紀娶不上媳婦,也不能全怪我,你可是太子呀。再說了,我什麽時候說過一定要給富爾祜倫娶個公侯世家的姑娘。

    胤礽說出這話,真是狠狠算計了一把父皇。最後留了牌子的五名秀女,有三位是公爵之女。另外兩位瓜爾佳氏,一位的阿瑪是無爵位的三品護軍參領,另一位是嫤瑜,石文炳雖是一品將軍,但爵位隻是三等伯。如此一來,胤礽首先就把兩位瓜爾佳氏排除在了王妃的候選人之外。

    皇帝的話流於表麵客套,公主聽了也是不走心的,但太子的話卻是落到了實處。頓時,激起公主的好奇,禁不住就問去:“也不知皇上考慮的是哪家的姑娘?”

    說真的,皇帝還沒來得及細細考慮富爾祜倫的婚事,但留出的五位秀女中,肯定有一位要指給富爾祜倫。現在公主為富爾祜倫而來,且還是手持孝莊皇祖母的懿旨,若是不給一個結果,隻怕公主又會折回最初的要求,這可就完全打斷了皇帝的籌謀。

    騎虎難下,就得硬著頭皮見招拆招走下去。不得已,皇帝報出了正黃旗一等公長泰、正紅旗一等公彭春以及正黃旗三等公費揚古。

    長泰的女兒居然也在考慮範圍之內?公主吃驚不小。迎麵看向太子,本就生得俊朗的樣貌在象牙白外袍的映襯下,更顯清貴儒雅。嫤瑜成為太子妃,本就是公主動過的心思,現下,連太子自己都對嫤瑜有了意思,公主很難拒絕。

    隻是長泰的女兒終究是赫舍裏皇後的親侄女,就連皇上自己的後宮都是兩位佟家表妹,親上加親向來是指婚的首選。就算太子看上嫤瑜,會不會也要排到長泰女兒之後,落得側妃之位?

    想到這,公主的喜悅褪了些去,“皇上太抬舉富爾祜倫了,即便他身為王爺,終究也還是半青不熟的孩子。不必非要是公侯之家的姑娘,如一等公長泰這樣的,實在是高攀不起。”

    “長姐莫要妄自菲薄,富爾祜倫都已在議政王大臣會議露臉旁聽,思維敏捷,過耳不忘。一旦成親,朕立刻就點他為議政,為我大清最年輕有為的王爺。反過來看,倒是長泰的女兒高攀不上富爾祜倫了。”皇帝本就對赫舍裏家族有了心結,當著胤礽的麵,竟也不客氣地貶抑兩句。

    胤礽原就不想娶表妹,可自己身上真真切切留著赫舍裏家族的血,不可能撇清,也不可能切斷。更何況,赫舍裏家族是全力支持自己的堅強後盾。

    富爾祜倫能活下來,一直是胤礽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是敵是友不明朗的前提下,最好是先搭建朝向友好方向的平台。

    胤礽心念一轉,立刻建議道:“別的姑娘我是不清楚,但長泰舅舅家的這位表妹,我還是略知一二的,年紀雖小些,但性情乖巧。如若姑母瞧得上,嫁入純親王府,說是兒媳,亦如女兒,相信倒是能與七嬸相處融洽。”

    如今純親王府自是富爾祜倫的母妃掌管,純靖王妃剛及三十,不可能退居養老,新來的兒媳婦隻能規規矩矩服從婆母,所以胤礽口中的“乖巧”二字甚得公主的心。女兒十六歲守寡,獨立支撐王府撫養富爾祜倫,公主自是希望王府裏婆媳融洽。這也就是當初為何想要嫤瑜嫁給富爾祜倫的原因,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那些婆媳之間的家宅爭鬥能免則免。

    公主向來是熱情好客的結交能手,與長泰的夫人雖不至於熱絡,但公主府的賞花會彼此也是打過照麵的,就連長泰的女兒也見過。那孩子圓潤的鵝蛋臉,皮膚清透亮白,一雙明亮的杏眼,笑起來,甜美動人。站在一堆同齡的女孩間,話不多,靦腆又有教養。

    公主低頭思索,內心有些動搖。胤礽看向父皇,真誠暗示,為了父皇您的千秋大業,我連表妹都推出來了。這麽明顯的信息,皇帝當然接收到,隻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自己好像掉坑裏了一般。

    “長姐覺得長泰的女兒如何?弟妹這些年不容易,確實該選位乖巧的兒媳婦伺候在跟前。”皇帝的思路一時有些打結,隻好被動地跟著胤礽的建議往下走。

    然而,胤礽腦子轉得飛快,思路卻越來越清晰了。富爾祜倫是他們這一輩中的第一位王爺,就連胤禔這樣上過戰場的也要跟在後麵。等過上幾年胤禔封王,富爾祜倫早已是議政王,若論手裏的權勢,富爾祜倫已經領先。

    若是富爾祜倫娶自己的表妹,而自己娶了嫤瑜,借助姻親關係捆綁住富爾祜倫,還能進一步拉攏尚之隆。要知道鑲黃旗可是父皇的根基,插滿佟氏一族,鑲黃旗的明珠又是叔姥爺的死對頭,迄今為止,鑲黃旗就是圍住父皇的銅牆鐵壁,連根針都刺不進去。

    海青雖然目前因為火器營的組建,對胤礽頗為客氣,但是,他心裏唯有父皇,一旦有變,不會站在自己一邊。尚之隆身為鑲黃旗的內大臣,如能讓尚之隆對自己多出一份心思,那就如同銅牆鐵壁掙出了裂縫,徐徐圖之,到時還能不撕碎佟氏一族?

    雖說佟家人是父皇的母家,自己身上也有佟家人的血。可胤礽永遠不會忘記,佟家人是如何支持胤禔陷害、打落自己,又是如何哄抬胤禩爭儲,結果又是佟家的隆科多把胤禛推上了皇位。在這一連串的皇子奪嫡中,自始自終到處都有佟家人在上竄下跳,胤礽怎麽可能對他們有好感?隻會提早防範,不可掉以輕心。

    “姑母,堂弟的王妃不定下,我也娶不上媳婦了,懇請您一並成全了吧?”胤礽躬身拱手,謙遜有禮。

    公主連忙起身,虛晃一扶,連稱“不敢當”。

    以往在公主眼裏,胤礽就是荷塘中央卓然獨立的清荷,隻可遠觀。此時,公主對胤礽不由生出親近之感,再想到嫤瑜,眼角竟是有些溫潤,“太子,我那外孫女可不及你的表妹乖巧,你倒是看上她什麽了?”

    胤礽輕歎一氣,真切地說了聲,“隻怕她還瞧不上我呢?”

    到了這一步,皇帝已經騰不出心思去深究隱藏的蛛網交結。眼看著公主與兒子都碰撞出了熱度,自己再不趁熱打鐵,可就晚了。當下,為一錘定音,皇帝還加重了砝碼。

    “長姐,咱就此說定了吧!太子娶石文炳的女兒,富爾祜倫娶長泰的女兒,至於崇業,兩位姐姐家都有了喜事,不能落下他,升他一等侍衛,禦前行走,朕會照顧他的。”

    外孫娶一等公的女兒,外孫女要當太子妃,就連兒子尚崇業也從四品職位升到三品。瞬時,公主覺得這勢頭好到登峰造極,有些難以承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口說無憑,為表示誠意,皇帝當即就走到禦案前,招呼胤礽磨墨,自己則提筆在皇祖母留下的懿旨上寫下把長泰女兒指婚富爾祜倫,隨後又寫下晉升尚崇業的旨意。至於太子妃的頒旨,非同小可,需公主保密,禮部、欽天監等部需要時間籌措、選日子,但人選肯定是就此敲定。

    胤礽送姑母出春暉堂去往皇祖母處,這時,外麵的世界已籠入黑暗,但胤礽卻是心花怒放,說不出來的敞亮。公主卻好似踩在雲端,腳步有些不穩,胤礽幾次出手幫扶。公主幾次確認身邊的人就是太子後,忍不住喜極而泣,自己與尚之隆謹慎、忍辱這麽多年,終於迎來了照耀他們的曙光。

    ******

    康熙三十二年的上元節,福州將軍府的花園裏應時應景掛上了花燈。四方的、八角的、雙魚的、蓮花的,一盞盞形態別致。繪山水,描花鳥,一麵麵絢麗多彩。

    嫤瑜一身珍珠紅“遍地繡球”紋長袍,明亮但不鮮豔灼目,既柔和又喜慶,慶征則是寶藍色萬字菊花雜寶紋長袍在身。兄妹倆走走停停,欣賞著慶征定製回來的這些花燈。

    “如何,三哥的眼光不錯吧?隨便你拿哪一盞,都是百裏挑一的。”

    原是福州府知府得知將軍石文炳今年的春節有家眷相陪,特地在上元節這天包下位於繁華路段的萬福樓,石文炳一家為主客,福州有頭有臉的權貴及家眷也都受邀前來,大家一同歡度佳節。屆時,男人們二樓把酒言歡,女眷們在三樓可一麵飲宴,一麵居高臨下俯看外頭街市上的燈展及舞獅等各種表演。

    不方便提著花燈在街上四處觀賞,但好歹也能透過窗戶過一把癮,嫤瑜已是非常期待。另外知府夫人還特意差人過來說明,姑娘們可提著自己喜愛的花燈同去,多添些熱鬧的氣氛。

    這不,嫤瑜正一盞盞看著準備挑選呢!別說,慶征的眼光確是別具一格,每盞燈都有其別出心裁的特點,街麵上還真見不上。走了一圈,嫤瑜都覺著好看,一時不好抉擇,便打算幹脆閉眼隨意一指,指上哪盞就提哪盞。

    嫤瑜閉上眼,慶征拉著她原地轉上三圈,這才撒開手讓嫤瑜指燈。嫤瑜扶著前額,腦子有些暈眩,身子也是略微晃動不穩。手臂抬起,左右晃悠兩下,定住,食指伸出,指尖指定方向。

    一旁傳來慶征的笑聲,“確定嗎?改不改?再給你一次機會。”

    嫤瑜可不願再被轉圈,堅定不移,“不改,指上哪一盞我都喜歡。”

    隨著慶征的笑聲越來越響亮,嫤瑜睜開了雙眼,卻見自己指向的方向,沒有燈,而是一個人,卻是好長時間都沒見過麵的修茂舅舅。

    “怎麽辦?你要把舅舅提著去赴宴嗎?估計你們那一堆女眷都會熱鬧翻了。”慶征捂著肚子,直覺著自己要笑抽氣了。

    嫤瑜不理會笑抽的慶征,兩步上前,笑盈盈地看著負手站立的舅舅。

    “別聽慶征瞎說,誰說指上舅舅就會空手而去,舅舅給你帶禮物了。”修茂說完,從身後拎出一盞玲瓏剔透的繡球花燈。

    嫤瑜睜大雙眸,不敢相信。接過繡球花燈,細看每一麵精心繪製的梅花圖,含苞待放的,競相開放的,一枝獨秀的,傲立霜雪的等等,一枝枝風姿綽約、清麗妍妍。

    嫤瑜立刻向修茂施禮致謝,隨即舉高花燈,連連驚歎:“太美了!舅舅,你對我真好!”

    慶征注意到尚氏走了過來,三兩步去到尚氏身側,嘟囔道:“額涅,你瞧瞧,合著我白忙活了半天,小妹眼裏就隻有修茂舅舅。”

    尚氏看著一襲月白色長袍的修茂,再看向喜笑顏開的女兒,心裏說不出的五味雜陳。也不知公主額涅向皇上請旨指婚的事情是個什麽情形,送來的回複模棱兩可,隻說是好消息,等著聖旨便是。

    富爾祜倫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可打小的王爺身份,不免有些驕縱。雖說是親外甥,可嫤瑜卻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富爾祜倫對男女之情還未開竅,怕是等著女兒謙讓,哪會兒主動反過來疼人。

    修茂一表人才,對女兒又是打心眼兒裏的疼愛,若是······搖搖頭,尚氏打住自己的一閃念,看自己,想哪兒去了。

    側身抹平慶征肩頭的褶皺,尚氏輕聲道:“多幫額涅疼小妹,往後小妹出嫁了,你想疼她也疼不上了。”

    “是,”慶征恭順地應著,須臾,又冒出一句,“額涅,弄了這麽多花燈給小妹,阿瑪不會又念叨我不務正業了吧?”

    尚氏笑著瞅了他一眼,“會,你就等著你阿瑪收拾你吧!”

    頓時,慶征一臉苦瓜相,雙手已不自禁挪上兩腚,提前護住了。

    ******

    飲宴結束,兄妹倆隨石文炳夫婦從萬福樓回來時,都已快到晚上亥時了。嫤瑜手裏還提著讓她愛不釋手的繡球花燈,兄妹倆進院時,還討論著萬福樓上看到的絢麗燈海,還有熱鬧的精彩舞獅。

    修茂風塵仆仆趕來,石文炳等人去赴宴後,他留在府中打算早些休息。可當石文炳等人回府時,不隻修茂大堂中坐著,還多出了另一人,正是慶征兄妹的親舅舅尚崇業。

    倒是聽說了尚崇業晉升一等侍衛,可大過年的不在家陪父母妻兒,居然跑來了福州,著實讓大家詫異不解。尚氏剛想逮住弟弟問問京裏的情形,尚崇業卻是抬手打住,人家可是奉旨來辦差的,先說正事,再聊家常。

    待石文炳換過一身官服帶領家人麵朝京師方向下跪後,尚崇業朗聲宣旨。大意為石文炳自任福州將軍以來,克盡厥職,整治有方,四民閱服,特晉升一等伯爵,賜蟒袍一襲,馬鞍兩付,賞銀千兩。接下來尚氏也隨著夫君的晉升,接受一等伯爵夫人的誥命書,獲賞二匹錦緞,賞銀六百兩。

    忽地,尚崇業停住,換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俯首躬身的嫤瑜。隨後,大家就聽得尚崇業昂然自若地念出指石文炳之女瓜爾佳氏為太子妃的旨意,並賜錦緞二匹,賞金一百兩。

    表彰石文炳恪盡職守尚在大家的接受範圍內,眾人也都是歡喜在心。可嫤瑜被指為太子妃完全出乎意料,霎時,廳堂裏安靜無聲,除了尚崇業,跪滿一地的在場人等全都目定口呆,一動不動。

    “姐夫,領旨謝恩啊,瞧你們一個個呆若木雞,嚇著了?還是高興壞了?”尚崇業收起念聖旨時的一本正經,笑嗬嗬地催促石文炳。

    一家人叩首謝恩後,石文炳抖索著雙手接過聖旨,沒有一絲高興,隻有震驚。沉默片刻,石文炳出聲讓尚氏、慶征招呼尚崇業,手裏捧著聖旨恭敬地走出大廳。步向書房的路上,石文炳緊緊扣住手裏的聖旨,手背青筋暴露,慍怒騰升,聖旨的玉質軸柄差點就被捏斷。

    嫤瑜起身時,神情萎頓,如同石文炳一般,毫無喜色。尚崇業去到她跟前,覺得外甥女的反應有些奇怪。不過他手裏多出一個錦盒,遞給嫤瑜後,小聲說道:“太子殿下知道是我前來宣旨,便托我把這個給你。小嫤,殿下似乎對你很有意思呢!”

    嫤瑜抱著手裏的錦盒,直覺抱著一個燙手的火爐,想撒開手,卻又不能。蔫蔫然謝過舅舅後,嫤瑜稱自己累了,與額涅打過招呼,便出了大廳。

    修茂的震撼同樣不亞於石文炳,他也早知道石文炳希望嫤瑜嫁給富爾祜倫,他一度很難過,因為他覺著富爾祜倫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可如今居然是太子,修茂愈發失落,甚至怨恨,姐夫那麽努力地避開,為什麽還是沒有改變?

    抬眼看見嫤瑜精神不對勁,就連愛不釋手的繡球花燈都忘了拿。修茂拎上花燈,趕緊追了出去。

    剩下的尚氏與慶征回味過來,目光一同轉向尚崇業。尚氏把尚崇業叫到身旁,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個不停,直忙得尚崇業解釋個沒完。

    嫤瑜深一腳淺一腳拐進遊廊,修茂保持距離跟在她身後,可神思恍惚的嫤瑜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眼看著到了分割前後院的月亮門,修茂不能再跟下去了,這才出聲叫住嫤瑜。

    借助手裏的花燈,修茂居然看到回身看向他的嫤瑜淚光盈盈,心一下子就如同被割了一刀,格外地疼。顧不上多想,就如同嫤瑜還是抱住自己的小姑娘,修茂的指尖拂向嫤瑜的臉,幫她拭去淚水。

    “小嫤,你怎麽了?有什麽難過的事情,說與舅舅,別憋在心裏。”

    沒有人關注還好,默默流過淚,第二天起來,至少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可偏偏在這當口,修茂出現,一如既往地關心她,嫤瑜的淚卻是止也止不住了。

    “舅舅,那時侯救我的人就是太子,對不對?”

    修茂擦淚的指尖頓了頓,隨即又輕柔的抹去嫤瑜新滑落的淚珠,“乖,別哭了,再哭,舅舅隻好撩起衣袍才能堵住你的眼淚了。”

    說著,修茂還真作勢要掀起衣袍。嫤瑜破涕而笑,攔住他的胳膊,順便把心愛的花燈搶了過來。

    淚中帶笑,嫤瑜嚅囁著:“舅舅,那個太子怪怪的,像是個腦子不清醒的,可怎麽好?”

    修茂瞥過一眼嫤瑜抱著的錦盒,閃過一絲冷冽,“踩著成堆屍骨抓權奪位的人,都不是正常人。”

    話出口後發覺自己的失言,修茂立刻換上溫和語氣勸解道:“你今天也玩累了,回屋後,什麽都別想,好好休息。”

    向修茂道過晚安後,嫤瑜跨進月亮門,修茂不放心,又叮囑了幾句:“小嫤,聽舅舅的,不要胡思亂想。回頭,你想知道什麽,舅舅回京替你打聽,總會讓你踏踏實實的。”

    回過頭,嫤瑜抬了抬花燈,微笑道:“我聽舅舅的,謝謝舅舅的禮物。”

    尚氏這邊在聽過尚崇業的解釋後,也是大致理解了額涅的妥協。說是妥協,倒是貶低太子了。如果太子真是大家交口稱讚的才德兼備,嫤瑜做太子妃自然是高攀了。未來的皇後,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怎麽想,都不敢往女兒身上靠攏。竟然還是太子主動要求,尚氏搖搖頭,實在是猜不透。

    回到寢屋,發覺石文炳並沒過來,尚氏一聲歎息。今晚弟弟帶來的這一道聖旨也算是家裏的頭等大事了,他就沒有什麽與自己說說?

    越想,心裏就越是不舒服,尚氏轉身往東院的書房而去。

    成婚這麽多年,石文炳與尚氏相敬如賓,內宅、田莊等一並交由尚氏全權打理,十足地信任,在外人看來,夫妻倆配合默契,家宅和順昌榮。可細化到夫妻間的親昵,尚氏就明顯覺得石文炳太過克製,甚至是愈發冷淡。

    新婚初始,石文炳直言奉旨成婚頗有些無奈,尚氏卻勇敢地表達了自己對他的思慕。石文炳笑她傻,但也說明隻要她耐心養育慶徽、慶德,他願意與她好好過日子。此後兩年,尚氏覺著自己成了幸福的小婦人。

    似乎是生完慶征兄妹後,尚氏覺得石文炳有了變化。他對孩子們疼愛備至,對她卻變成了不疏遠也不親近,尤為是夫妻間的親熱,少之又少。她以為石文炳是不想與她親熱,迫不得已,她還提過要不要納妾,誰知石文炳又是堅決反對。

    令外人稱羨的恩愛夫妻,實則尚氏最懂其中的酸澀,但不能道出,隻是默默忍受。

    停到書房門口,裏頭的燈光被窗欞阻隔,光線略顯昏黃。叩兩下門扉,再喚上兩聲,毫無反應。推了推門,誰知,竟是沒插上門閂,開了。

    踏進書房的那一刻,闖入尚氏眼中的除了滿地狼藉還是滿地狼藉。書桌上的一概物品被掃落地麵,轉角處的高腳幾栽倒,上頭放置的盆栽萬年青可憐兮兮躺在地上,花盆四分五裂,泥土散落四處。而書架竟也整排傾倒,上頭的書籍、裝飾品全都落地,淩亂不堪。

    終於在案桌後發現石文炳,就見他坐在地上,麵無表情,還是身著接旨時的官服,一手緊緊握著聖旨,一手攤開,掌心滿手鮮血。

    尚氏衝到石文炳身旁,撥開他周圍散落的物件、碎片,拿起他受傷的手,抽出絲帕,小心翼翼地擦拭。

    “爺,您這是怎麽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您何苦要這樣作踐自己。”

    絲帕沾染鮮血,傷口猙獰可怕,那是石文炳氣極捏碎茶盞時,被碎片割傷。

    石文炳毫無反應,兩眼無神,茫然無措的尚氏捧著他的傷手,眼淚簌簌而落,競相掉入他的傷口。

    許是尚氏的淚水觸動了傷口,石文炳的眼皮動了動,沒看尚氏,目光渾濁直向前方,嘴裏喃喃有語:“靜姝,公主為何不堅持,為何要毀了我的女兒?純親王的命是我給的,為什麽不堅持?”

    尚氏聽不懂石文炳的話,她害怕極了,她是第一次見到石文炳這個樣子。像是一頭瘋狂又頹敗的獅子,叫人心驚膽顫。然而,那一聲“靜姝”,卻又是她很長時間都沒聽到的呼喊,曾經那一聲聲的“夫人”無形中拉遠了心間的距離。

    “爺,您可是遇到了難事,您說出來,我們一起分擔。”尚氏雖眼裏含滿淚水,內心也是慌亂懼怕,可她遇事解決的個性卻讓她無論什麽情形都要勇敢去麵對。

    石文炳受傷的手包住尚氏的一雙柔荑,眼神聚回尚氏臉上,“你呀,什麽情況都搞不清楚,就要與我站在一道。越是遇到困難,你反倒越是堅強。”

    石文炳靠向身後的桌案腿柱,閉上了雙眼。自己是何德何能,竟是得了兩位性情截然不同的好妻子。亡妻納喇氏百依百順,楚楚可憐的模樣直教人心疼不已,恨不得什麽都為她做全,方方麵麵護著她,而她也一心一意溫柔相待。尚氏則不同,年齡雖與自己差距很多,但卻是聰明能幹,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反而是她事事周全,隻需要信任她把一切交給她,自己專心忙碌公務便是。

    他知道她的心事,她的這位小妻子該明說的時候就會直言不諱,夫妻親密無間,開花結果,哪兒有嫌棄多子多福的。可他不敢給她,她再能幹,終究局限於後宅,沒有男人挑大梁,她會很辛苦,所以他克製,在盡量避免她懷孕的情形下才碰她。

    明知妻子有委屈,可他卻不能明言,他要如何告訴她,他石文炳的軀體裏有兩個靈魂重疊。

    上一世於康熙三十三年死於非命的亡魂沒有投胎轉世,這一世的康熙十八年,他重生歸來,正值慶征兄妹降生,他好生懊惱。如果早重生兩年,他或許會避開一些事情,那麽慶征兄妹都不會存在,也就談不上太子妃一說。

    粉妝玉砌的兄妹倆抱在懷裏,這是他的親骨肉,他隻會倍加疼惜,同時另尋它法避開禍事。讓妻子勸說公主帶富爾祜倫避開病魔逃過一劫,鼓勵慶征兄妹與富爾祜倫打小玩在一起,他就是早早謀劃著借助富爾祜倫讓女兒避開入選太子妃,不要與那位悲催的太子扯上關係。

    那麽接下來,他就要有準備地等待,他要查清楚當年發生在他身上的慘劇。

    康熙三十三年九月,他接到被任命正白旗漢軍都統的聖旨,十月,交接完職務上的事宜,他便離開福州啟程回京,爭取早日與妻兒見上。禮部已選定來年五月的吉日,女兒便要出嫁,成為太子妃。

    水路行進至山東與河北的交界處,眼瞅著也算是京城在望,歸心似箭的他不免掉以輕心。因著是一路便裝,租用的船隻也盡量低調,畢竟不想招人非議,以為仗著是太子的嶽父就跋扈囂張。

    那一晚好夢酣然,行進的船隻停下了也沒發現,等到察覺不對,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幾名手持尖刀、身著夜行衣的蒙麵人闖入自己的房間,其中一人發現躺在床上的自己,二話不說手起刀落,自己當場就一命嗚呼。

    自己的魂魄晃晃悠悠離身而起,似有似無聽到了黑衣人的滿語對話,他們竟然是禦前侍衛,且正在搜尋傳國玉璽。驚耳駭目之後,更是出離憤怒。隻可惜,還未來得及再探究竟,黑白無常便帶走了他。

    心有不甘的亡魂在地府東躲西藏,就是不願看透此生去往新世界。女兒是太子妃,太子總不會袖手不管,定會查找真相給自己一個交代。心存希冀地等待,也不知在地府渾渾噩噩躲了多長時間,直到女兒出現在地府,了解了女兒的遭遇,他毫不猶豫再次轉回。

    他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要改變女兒的命運。

    為了找出真正的凶手,他一直努力保持自己的官職軌跡不變,眼看著越來越接近康熙三十三年,他越來越緊張。女兒進宮選秀,他一直忍耐到最後才請求公主出麵,他盡量想辦法讓女兒避開,同時自己隱忍著靠近那一天。

    揭露真相,或許不可避免再次遭遇橫禍。所以他才避免尚氏再有身孕,因為一旦他亡故,年輕的妻子將獨自撫育年幼的孩子,他不忍心。如果他能繼續活下去,他一定會倍加疼惜妻子。

    殊不知,事情的發展又一次滑向既定的軌道,女兒居然又是被選為太子妃。那麽接下來的明年,自己是不是依舊無法避免厄運。而女兒也將再次因太子的無能被廢黜、被拘禁,最後在禁宮鬱鬱而終。

    到了這一步,石文炳如何不氣極瘋狂?別說毀了書房,就算是豁出命毀了坐在皇位上的人,他也不甘示弱,定要竭盡全力一搏。

    禦前侍衛,傳國玉璽,除了指向皇上,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