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方圓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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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驕陽似火,皇帝南巡歸來。胤礽帶上弘昰以及在京王公、朝臣出東便門,於大通橋等待龍舟鳳船靠岸,跪迎父皇與皇祖母回京。
抱過弘昰,皇帝嗔一眼胤礽,“大熱的天,帶他來作甚,中暑了怎麽辦?”
扭頭看著小臉通紅的弘昰,額頭都是汗珠子,皇帝拿過汗巾細心地給弘昰擦拭,心疼不已,“在宮裏等著皇祖父就是,看把你熱的。”
弘昰摟住皇祖父,啵一口皇祖父的臉後,嘟起小嘴,“皇祖父,你都不喜歡弘昰了。”
皇帝愣了愣,隨後刮一下弘昰的小鼻子,“胡說,皇祖父最喜歡弘昰了。是誰亂嚼舌根,朕掌他的嘴。”
弘昰抬起小手,指向不遠處靠岸的龍舟。共有三層的龍舟高大威烈,氣勢磅礴。
“皇祖父都不帶我坐大龍舟。”
剛一聽弘昰抱怨,皇帝還真以為有大人教唆些有的沒的挑撥他與孫子之間的感情。現在一聽弘昰的理由,單純無邪,皇帝笑嗬嗬地哄起孫子。
“是皇祖父不好,下次,待我們弘昰再長高些,一定帶上你。”
小家夥皺著眉頭,對祖父的話半信半疑。阿瑪還不夠高嗎?大伯父、叔叔們都能去,可為什麽沒帶阿瑪一道去呢?自己要什麽時候才能長高嘛,真是讓人著急。
眼巴巴瞅著大龍舟,弘昰煞有介事老氣橫秋地歎了一氣。
皇帝聽到這聲歎息,頓時哈哈大笑,一麵抱著孫子走向禦輦,一麵逗著小家夥,“瞧把朕的大孫子傷心成這樣,倒真是朕的不是了。”
禦輦走動起來,胤礽兄弟幾人上馬隨在前後。胤祉打馬貼到胤礽身側,探過身子挨近,“二哥,你是不是收到風聲,知道汗阿瑪心情不好,這才特地把弘昰帶來哄汗阿瑪高興。”
胤礽目視前方,吝嗇得連半點餘光都沒給胤祉,“我在你眼裏已經蠢到要靠兒子討好汗阿瑪了嗎?你還是先約束好你自己吧!”
架不住心虛,胤祉上半身都快歪到胤礽身上,特想再解釋兩句。胤禔打馬過來,照著胤祉坐騎的後臀給了一鞭子,那馬立時就要往前衝去。多虧胤礽反應快,幫忙拽了一把韁繩,胤祉受驚的馬才穩住腳步,緩和下來。
“老三,你這是一日不見太子,你就思念得如隔三秋嗎?才見上,你就迫不及待地往上靠,幹脆同乘一匹馬,膩歪個夠得了。”
胤禔丟下這番冷嘲熱諷,越過胤礽、胤祉,去到前方領隊。
胤祉小聲嘀咕了一句,“二哥,汗阿瑪是真的生氣了。”隨後,胤祉落後胤礽半個馬身,就此保持距離,亦步亦趨。
帶弘昰過來,純粹是因為兒子想看大龍舟,再者小家夥也念叨皇祖父,畢竟皇帝對弘昰疼愛非常。至於胤祉口中的提醒,胤礽倒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此番南巡,皇帝本就有改善國庫尷尬處境的意圖,畢竟江南諸省較為富庶,漕糧、稅銀向來占朝廷收入的大頭。再者,頭幾年,皇帝盡行豁免浙江一帶的舊欠錢糧,受災地區,也多方賑濟。原想著,恩澤屢加,給了休養生息的時間,現今,應該能看到一副百姓生活豐足的景象。
然而,皇帝親眼目睹的卻是,百姓生計大不如前。皇帝的期待被潑了冷水,心裏別提有多鬱悶了。
究查原因,還不是州府縣官不實心為民,侵取稅款,中飽私囊,饋送上司。本是微小易結的案件,卻莫名牽連多人,趁機敲詐。負責監管地方官員的督撫不是不知道這些情弊,可不僅不厘剔查處,反而舉薦行賄的貪吏,糾劾廉正的官員,以致民生離散。
皇帝回京後沒兩天,立刻下諭大學士、九卿、詹事、科道等,對各督撫展開核查。凡是貪汙害民者,呈報上來,該革除、刑罰、發配等等,一律嚴正治罪,絕不寬恕。
***
西苑瀛台周匝臨水,花木山石簇擁亭台樓閣,從遠處看去宛如海中仙島,如夢似幻。皇帝已經著人安排,過不上幾日就奉皇太後過去暢春園避暑。在這之前,皇帝居住瀛台,先借助太液池的清涼水風解解暑氣。
胤礽受召往瀛台見父皇,瀛台北建石橋與岸相連,胤礽至橋前下馬,步行過橋上島,穿仁曜門直徑去位於島上最南端的迎薰亭。
迎薰亭立於水中,有一漢白玉石小橋橫臥連接。胤礽離小橋尚有距離,一位身著茶駝色太監服的年輕太監疾步迎上,恭恭敬敬給胤礽請安。
“喬守木?”胤礽意外地挑挑眉。梁九功歇了?還是說除了乾清宮,魏珠的監管範圍擴寬了?
原先魏珠的確隻負責乾清宮,但此番皇帝南巡回來後,把皇帝凡京城所居所有宮苑的衣食住行都交給了魏珠。而梁九功隻有皇帝出京後,才隨侍周圍,在京期間,則協助敬事房總管打理事務。
聽過喬守木的稟報,胤礽心裏咯噔一下。梁九功已然盡量與索額圖保持距離,父皇此舉,終究還是信不過梁九功。推及開去,莫非是要循序漸進對赫舍裏家族動手了?
裹挾水氣的陣陣涼風拂來,柳枝曼動腰肢,胤礽不為所動,麵色如常。
胤礽回身打量了幾眼喬守木,一晃,魏珠的這位小徒弟都已長成將近雙十的青年了。
魏珠動手腳拆散鹿角的事兒,胤礽早已知曉。能使得動魏珠的人,除了胤禔一黨,也不會是他人。確切的說,直接指向隆科多也不為過。給佟國維的鹿角,佟貴妃早不送晚不送,偏偏緊著胤礽孝敬父皇時,就一道送去。
程圓向來是忠心給皇帝、誠意給胤礽的態度,偏偏這事兒上,皇帝沒有追究,卻是讓胤礽背上黑鍋。說不出的所以然,程圓冒出了為胤礽不值的氣憤。到底是朝朝暮暮伺候在胤礽身旁,是塊石頭都給胤礽焐出溫度了。
索額圖那頭放低身段紮進禦膳房、禦茶房打探,確定沒問題後,程圓第一次主動為胤礽向梁九功尋求幫助。猜定是魏珠,程圓不覺奇怪,就是為喬守木生出隱憂。喬守木是魏珠最親近的徒弟,想想自己與梁九功的師徒關係,估計喬守木也參與了其中。就為此,程圓對喬守木漸漸冷淡了。
收回目光,胤礽停在小橋頭,朝喬守木問了一嘴,“我是不是來遲了,不知有沒有讓父皇久等?”
“天熱,殿下莫急,裏頭有大學士伊桑阿正陪著皇上喝茶賞景。”
胤礽剛想邁步抓緊過去,免得父皇久等。乍一聽伊桑阿在裏頭,胤礽的步調緩了下來,腿長步子大,但一步一步,慢條斯理。
文華殿大學士伊桑阿的繼夫人正是索額圖的女兒蕊仙。蕊仙擅長詩賦,在京城貴族女眷中頗負才名。索額圖沒有為女兒選位青年才俊為夫君,卻選中了年紀隻比他小兩歲,並且原配妻子亡逝的伊桑阿。
伊桑阿是順治十二年的進士,從初授禮部主事到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工部尚書、兵部尚書、禮部尚書,最後升至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
如此青雲直上的官運亨通,也難怪索額圖把年紀輕輕的女兒嫁給了伊桑阿。不過,伊桑阿的一路順遂並非借助索額圖,而是他本人厚重持穩,辦事無私,深得皇帝器重。
不過就是從迎薰亭北繞到麵南而開的正門,胤礽走得再慢,也就一小會兒功夫。喬守木上裏頭稟報後,皇帝宣胤礽進去。
在進去之前,胤礽叫住喬守木,“給我上溫熱的茶,我身子不大爽利,不敢貪涼。”
剛這般吩咐完入亭給皇帝請安坐下後,皇帝果然問起,“胤礽,身體可有好些?”
前幾天,胤礽在火器營考核武官,天氣那可真叫個熱啊!烈日當空,曬得花紅柳綠們蔫頭耷腦,地麵滾燙得好似都能煎蛋。耐著炎熱考核完畢,胤礽回宮後立刻就衝進浴房,一股腦的冷水衝洗,出來後,又一連氣吃下兩碗冰果酪才罷休。
當天夜裏,就腹瀉不止,同時伴有發熱頭疼,身子可吃了不少苦頭。
“回汗阿瑪,兒子底子好,已好得差不多了,您不用掛心。”
皇帝眼神定格胤礽臉上,胤礽對麵坐著的伊桑阿頷首附和道:“臣瞧著殿下氣色不錯,殿下向來身強體健,這點小病來得急也去得快,皇上請寬心。”
“伊桑阿,你知道太子是怎麽回事?”皇帝轉向伊桑阿,自己似乎沒言明胤礽哪裏不舒服,可聽著伊桑阿的口氣,倒是全然知道。
伊桑阿站起,“回皇上,我是聽嶽父說的,您也知道,嶽父他極為關心殿下。”
皇帝抬手示意伊桑阿坐下,接連幾聲幹笑,“說的是,毓慶宮、擷芳殿有個風吹草動,索額圖隻怕在夢中都能驚醒,飛速奔進宮來,守護太子,看顧皇長孫。索額圖對太子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朕當初真是選對了人照顧太子。”
皇帝的話,怎麽聽都是言不由衷,氣氛霎時有些尷尬。伊桑阿臉上的皺褶堆出笑臉,心裏卻已是懊惱不該提及索額圖。自己來了小一會兒,可皇上始終不進入正題,現今太子到來,顯然是有事要交代於自己與太子。
聽皇上對索額圖這副冷熱失調的口氣,可別是要提有關索額圖的事情,自己夾在中間還真是為難。
喬守木恰在這時進來,給胤礽呈上茶盞。胤礽順應著拿起,揭開碗蓋,習慣性要拂去芽尖。誰知茶碗裏不見一葉嫩芽,隻有一汪翠瑩瑩的茶湯。
喝過一口,胤礽一下就喝出是金桔茶。隻不過味道偏甜些,不如嫤瑜給他泡的清甜適口。綠茶是消暑解渴的好飲品,可胤礽這兩天腸胃不能接觸寒涼,於是嫤瑜便在溫熱的茶湯中加入新鮮金桔,微調蜂蜜。金桔藥性甘溫,正好調適綠茶的涼性,如此搭配,正適合胤礽的口味與身體要求。
從胤礽喝茶的動作,皇帝注意到喬守木給胤礽上了不同的茶,立刻叫住都已退到門邊的喬守木,詢問胤礽喝的是否並非自己與伊桑阿喝的明前龍井。
喬守木躬身,坦然相告,“殿下身體尚未完全康複,故而奴才給殿下上的金桔茶。”
皇帝沒去想多虧喬守木細心,否則兒子喝上綠茶沒準又該鬧肚子了。此時此刻,皇帝的眼底卻是湧動疑惑。
梁九功伺候皇帝多年,一度深得皇帝信任,可一旦沾染上索額圖,那就是永遠都抹不去的汙點。即便梁九功一直兢兢業業服侍,皇帝卻變得凡事都要對他掂量幾分,不可能再如從前那般。
觀察了魏珠兩年,皇帝發現魏珠與索額圖一黨不搭杆,這才放心啟用。可怎麽魏珠這個小徒弟,才剛剛有幸在禦前伺候,就拍起太子的馬屁了?
皇帝的安靜讓伊桑阿與胤礽都產生了不妙的感覺,而喬守木到底心思欠點火候,反應最慢。待他臉色微變,漸漸浮出恐色,胤礽笑了,溫文爾雅。
“汗阿瑪,是兒臣進來前,特地交代他給我泡這個。隻可惜,手藝不如太子妃,太甜了,有些膩,你是不是用的糖漬金桔?”
喬守木如臨大赦,忙不迭點頭,而胤礽則笑得更爽快了,“難怪,太子妃用的鮮金桔,回頭不妨過去學學,汗阿瑪也嚐嚐,當真是不錯的。”
兒媳婦的手藝,皇帝是知道的。再者,這兩天,禦茶房所呈上的蜜餞中也有糖漬金桔。如此看來,喬守木倒是不像刻意討好胤礽。皇帝頓時放心,揮揮手,讓喬守木退出。
胤礽與伊桑阿相視一笑,靜待父皇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