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月圓則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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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伊桑阿所料,皇帝並非平白無故同時召見自己與太子。待喬守木退出後,皇帝就把一本折子遞給了伊桑阿。
伊桑阿看過,應皇帝的要求又呈給胤礽過目。胤礽覽閱,卻是浙江巡撫張勄上疏,請求停止浙江省已持續兩載的開局鼓鑄(鑄造錢幣)。
上任浙江巡撫,因居官獰劣,被革職查辦。現任浙江巡撫張勄,兩年前任職山東布政使。每三年一次的官員考核,三品以上由王公重臣核定,而張勄晉升浙江巡撫,就是當時負責考核的索額圖與恭親王常寧所推薦。
張勄赴浙江上任後,行事中規中矩。兩年下來,上呈的奏疏屈指可數。如遭逢颶風,引發海潮越堤漫入縣塘,遂請求撥款修築堤壩。又如有烈女拒凶徒-逼-奸,以自盡維護清白,請求朝廷撥款造貞節牌坊,彰顯此女名聲氣節。
唯獨有一件事,張勄才剛新官到任,就疏言請求允許浙江能開局鼓鑄,持續至今。不過這會子皇帝南巡剛回京,張勄就風風火火遞上折子,請求停止鑄幣。
“伊桑阿,依你所見,朕是否該允了張勄的奏疏?”皇帝問的是伊桑阿,但視線卻停在胤礽臉上。
伊桑阿一直垂眸,不敢看皇帝的神色如何,僅憑皇帝的問話小心評估皇帝的喜怒,“回皇上,今浙江錢價日趨平穩,勿用再鑄,是應該停止了。”
胤礽的餘光留意著父皇的舉動,知道父皇在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遂愈發保持自然。
回想父皇回京後的那次早朝,滿麵嚴肅向一眾王公重臣總結自己此次南巡的成果。行經幾個省回來,一句話,都不滿意。別的省沒具體提及,卻又單單拎出浙江,一頓狂轟亂炸地數落。
偏偏這時候,張勄請求停止鼓鑄的奏疏就到京了。胤礽推算日期,也就是父皇才離開浙江尚在回京途中,張勄的奏疏就送出了。相信他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處境不妙,當然自是也會有人提醒他趕快上疏。這人是誰,胤礽也不用多想,不是索額圖,就是索額圖的人。
“朕,正有此意。原先考慮著,若是錢價太低,民間交易買賣,物價會導致虧損,欺詐舞弊就會由此而生。既然錢價趨平,鼓鑄就立刻停止。至於張勄?”
皇帝合上眼,捏捏眉心,語氣平淡卻又肯定,“浙江是錢糧賦稅大省,巡撫的責任尤為艱巨,一省好壞,全在督撫。如不能一心愛民,豈非辜負朕的心意?如不能潔身自好,如何約束下屬州府縣令?”
“張勄這兩年,沒甚錯處,也無多大建樹,就讓他原品休致吧!伊桑阿,盡快給朕擬出候選名單,朕重新選定浙江巡撫,你從前推薦的張鵬翮,朕非常欣賞,朕相信你這次也不會讓朕失望。”
按照清製,年老無法勝任的官員可以自請離職,稱為自請休致。朝廷對年老不能勝任者給予原品休致。年老又不稱職,就會被命令退休或是加以處分,稱勒令休致。有時,禦前考核成績低下的官員還會被罰俸休致。
如此看來,皇帝對張勄當真是很客氣了。當然,皇帝確實沒有拿到張勄的把柄。
江寧織造曹寅、蘇州織造李煦都是皇帝的親信,表麵上負責辦理皇家禦用與朝廷官用的綢緞布匹,暗地裏充任皇帝的耳目,搜集官員的表現,密折上報皇帝。隻可惜杭州織造不是皇帝的人,所以皇帝得到的有關張勄的消息,也就這般無起無伏。
皇帝已經去密信,讓曹寅為他培養一名親信,準備派往浙江擔任杭州織造。皇帝是篤定了要把這幾處富庶之地牢牢控製在自己手中,不再讓別人染指。至於新的浙江巡撫,皇帝提到以張鵬翮為標準,倒是讓伊桑阿愈發為難了。
皇帝罷了索額圖舉薦的張勄,卻又讓伊桑阿推舉新任巡撫,無疑是對索額圖不滿,要求伊桑阿撇開索額圖公正選拔,否則伊桑阿將難辭其咎。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張鵬翮這樣的人才,伊桑阿卻是很難再發現了。
張鵬翮是康熙九年進士,入選庶吉士,任過刑部主事、禮部郎中、蘇州知府、兗州知府、河東鹽運使等,曾隨同索額圖、佟國綱等勘定沙俄與大清邊界,後擢升大理寺少卿。索額圖當時挺欣賞張鵬翮,但也清楚此人獨來獨往,便委婉告知伊桑阿,讓他觀察觀察張鵬翮,是否是個人才。
得伊桑阿舉薦,康熙二十八年,張鵬翮被升授浙江巡撫,並且一任就是七年。在任期間,錢糧皆照數上交,並無虧欠。僅憑這一點,皇帝就念到了今日,成為衡量曆屆浙江巡撫的標準。而張鵬翮也一路官運亨通,官至如今的兩江總督。
“承皇上信任,下官必定秉公篩選,過些日子就呈上浙江巡撫的候選名單。”伊桑阿說這話時,人已是跪伏皇帝跟前,“下官另有一請,懇陳皇上。今年下官已是六十足一,辦起朝務已覺力不從心,如此勢必耽誤正事,故下官想自請休致,萬望皇上允許。”
張勄無功無過落得原品休致的結局,胤礽的眼色都禁不住晃了晃。此時,見到伊桑阿請求休致,胤礽直覺不好,臉上的驚訝躍然而出。
“不準,朕正需要你這樣實心辦事的臣子。”皇帝雖一口回絕,但沒有生氣,親自扶起伊桑阿,“比你年歲大的有的是,不說別的,索額圖還長你兩歲,不也是還在那兒杵著,活蹦亂跳地指手畫腳嗎?”
其實,伊桑阿的請求,更像是君臣之間的一次試探。相互來回推送,不同語氣、措辭表明各自的心意。可一聽到皇帝後麵的話,伊桑阿冒出冷汗,立刻又想跪下。還是皇帝扶他的手帶上勁兒,牢牢把他拉起,君臣間一次短暫的對視,皇帝斬釘截鐵。
“朕再說一次,不準再提休致,朕有很多事要交付與你辦理。身子不適就直言,朕隨時指派太醫過府,需要什麽好藥補品,朕盡行賞賜。”
皇帝把伊桑阿按回椅子上坐定後,再沒給胤礽過多揣測的機會,麵向胤礽,話題單刀直入,“索額圖勞苦功高,但畢竟年事已高,也該適當放手,過兩年就歇下過些安穩的日子去吧。正黃旗的兩位領侍衛內大臣,朕即日就會下旨命鄂飛任其中之一,念及赫舍裏一族的襄助之功,不日索額圖退下後,可讓心裕頂上另一個位置。不過在這之前,還需索額圖費心多帶帶心裕。心裕素行懶惰,最好悛改守分,否則到時無法勝任,朕可就不講情麵,秉公處置了。”
鄂飛是宗室子弟,為清-太-祖-努-爾-哈赤之胞弟舒爾哈齊的玄孫,現任正紅旗蒙古副都統。恰恰就在昨日,皇帝以鄂飛堂兄齊克塔哈曲意承迎、凡事推諉為由罷黜其輔國公的爵位,改由鄂飛承襲。沒想著,今兒個皇帝就在胤礽與伊桑阿麵前表示,要升鄂飛為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這般如同一步登天似地提拔,怎能不讓鄂飛對皇帝感激涕零。如此硬生生把鄂飛淩空-插-進正黃旗,相信鄂飛也會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地強行從正黃旗頂層撕開索額圖的權勢。
心裕是索額圖之弟,皇帝明知其辦事不力,卻非要把他放到領侍衛內大臣的位置上,就等著心裕犯錯,讓出領侍衛內大臣一職,好名正言順放進自己人。如此一來,皇帝就要開始從正黃旗的中心瓦解赫舍裏家族的盤根錯節。
饒是胤礽再如何強行壓製情緒,可聽過父皇的這席話後,胤礽還是沉下臉,垂向地麵的眼神火星四濺,“不知父皇喚兒臣來,可是要兒臣做什麽?”
看到胤礽來了氣,皇帝一副早在朕預料之中的表情,老神在在,“胤礽,索額圖多年來誠心誠意照顧你,朕知道你們感情深。替朕給索額圖帶個話,喝酒莫要喝到酩酊大醉,看花莫要看得眼神渙散,該適可而止就要停步,過盈過滿,就是虧缺。”
“兒子,朕記得你曾對朕說過,你已是為人父為人夫的男人了,你要朕相信你。如今,朕要說,應該是你選擇相信朕,你是朕的嫡子,是大清的太子,你不信朕,你還能信誰。”
皇帝的話再清楚不過,索額圖對你再好,他得到的也足夠彌補他的付出。你和索額圖再怎麽抱團,現今朕也要拆開你們,你必須做出選擇。你最好能勸動索額圖自覺退出,那樣大家臉上都好看,和睦融洽。
胤礽抬眸正視父皇,皇帝也昂昂凜然回視胤礽。這一刻,皇帝心裏沒有半分退讓:兒子,朕不可能相信任何人,你要的信任,朕給不了你。朕要你的臣服,要你的依賴,否則,朕實難高枕無憂。
沒有赫舍裏家族的權勢,何來赫舍裏皇後。沒有赫舍裏皇後,何來胤礽的嫡子身份。沒有這些,胤礽又怎麽可能被冊立為皇太子。
鑒於胞兄承祜的夭折,為了讓自小獨居毓慶宮的胤礽能健康平安的長大成人,索額圖可謂是把胤礽周圍布置得滴水不漏。
胤礽與索額圖,胤礽與赫舍裏家族,已然是密不可分,根本就不可能切割開。前世的事實已經證明,皇帝揮刀強行砍去赫舍裏家族,換來的卻是,皇帝對胤礽愈發疑神疑鬼。而失去羽翼的胤礽隻能橫衝直撞,企圖從兄弟們的你爭我奪中為自己爭取。
結局如何,還不是被父皇、被兄弟逼進苟延殘喘。
父皇,有些局麵,根本就不是你能控製的。兒子,根本不可能再把自己的這一生交到你手上,我必須握在自己手心。從你立我為太子那天起,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你我遲早要麵對那一天。
胤礽收回目光,膝蓋落地,再恭敬不過,“請汗阿瑪放心,兒臣知道怎麽做了。”
之後,伊桑阿與胤礽一同退出迎薰亭,離開瀛台,沿太液池岸邊緩緩前行。隨侍的侍衛與家奴牽著兩人的坐騎,保持距離身後跟從。
直到此時,伊桑阿還是手心直冒冷汗,心如擂鼓,與胤礽說話時,聲音都是抖顫的。
“說真的,下官也知道遲早有這一天,可沒想到下官還沒及時抽身,這一天說來就來了。殿下,嶽父希望能在仕上見證您的輝煌,這種心情下官能理解。下官也真心覺得,您有這個能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到了這種地步,伊桑阿再如何穩重,也情不自禁對胤礽敞開了心扉。
“今兒汗阿瑪叫來你我,提前告知他的安排,就是要表明他的誠意,要你我與叔姥爺劃出界線,明哲保身。可是,我辦不到。沒有赫舍裏家族,沒有叔姥爺,就沒有今天的我。”
顯然胤礽方才對皇帝回應的話,並非皇帝想要的意思。
“下官可以不管嶽父的死活,任由別人奚落,但殿下卻是真的不能離開赫舍裏家族的支持,否則不說別的,大阿哥頭一個就能讓殿下難看。您與嶽父好生商量,唯有您的話,嶽父還能聽進去。現下這種局麵,唯有他退讓,持盈保泰,不可再事事衝在前頭。以皇上對他的顧忌,隻怕他完完全全縮在殼裏不聲不響,皇上都未必放心。真要是為了您,他可就要一定一定沉住氣。”
皇上要自己撇開索額圖,可自己每日回到府中,又該如何麵對嬌妻。想到這,伊桑阿長歎一聲。不過,薑還是老的辣,伊桑阿也不是等閑之輩,畢竟他一路走來,憑的也是自己的聰明才智。
“殿下,下官留意到,太子妃的家人與您的相處之道,堪稱絕妙,您要把握好。”
胤礽揚眉,很是意外伊桑阿的提議。
石文炳、修茂自漠北征戰歸來,因功勳卓著加官進爵,成為正白旗的主導力量。這樣的老丈人再加上赫舍裏家族,按理說,胤礽應當是具有了堅勁的後盾,即便是胤禔,也難以望其項背。
然而事實上,石文炳反而對胤礽退避三舍,就連慶徽等人與胤礽都變得隻有公事公談,相互的私下來往也就是太子夫婦攜皇長孫回府省親,簡單敘話而已。
至於女眷這邊,倒是尚氏與純靖王妃時不時往擷芳殿,見見太子妃,不過也都是女人家養兒育女的話題,再尋常不過。
索額圖曾經對此大為不滿,按照他的設想,石文炳就該與他聯手擰成一股勢力,圍在胤礽身旁,擴大胤礽的勢力,迫使皇帝放手更多政務交給胤礽。
為這事兒,胤礽沒少嚴正立場提醒索額圖,正黃旗大張旗鼓成為東宮的支持者已經足夠,不要再去招惹正白旗。如果如索額圖所願,正黃旗與正白旗打成一片,那樣無異於逼迫父皇痛下殺手,清理門戶。
“多謝提醒,對此我心裏有數。”
伊桑阿搓搓手,抹抹汗,這回是真的被熱出汗珠子了,但心也熱起來,主意一個跟上一個。
“殿下,太子妃的舅舅,副都統修茂,前不久從盛京練兵、稽查回來,特地上門請教過我,他的問題令我對他刮目相看。聽說皇上有意提他為盛京將軍,或許今秋就要赴任,您若能提前與他見一次,下官覺得甚好。”
“修茂?”眼前閃過修茂那張冷冰冰的臉,胤礽還真為伊桑阿的提議聞之愕然。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很快更換的,結果被鎖定網審,困哈哈的我就爬上床睡了。已經把完整章節替換,訂閱的親們刷新過後就能看到了,抱歉哈,以後不這麽幹了,我有種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趕腳。昨天吃過早飯後,我坐到電腦跟前,信心百倍地告訴自己一天下來要碼出兩章,才對得起自己。除了吃飯時間,我都在敲字,結果到了半夜,我才敲完一章,寶寶心裏苦呀!
話說,大家的嫌棄濃濃的呀,就這麽看著我自跳自唱,也不帶搭理的。那個那個“盡美盡善、不忍卒觀”說的是‘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謝謝曉默,謝謝阿蒙,多謝打分!
這個文一點一點寫了很長時間,但終究也是到了後期了。一旦皇帝要動索額圖,必然就會引起各種連鎖反應,胤礽的守護力量會被削弱,他必須要保護自己,而胤禔一黨看到希望也會更加活躍,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