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多沒出世時，就倍受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關懷。他們請睜眼的摸，請瞎眼的算，怎麽摸怎麽算都說肯定是個小子，可生下來卻差了點兒，把爺爺奶奶的兩張老臉拉得老長並且再沒有縮回去，她爸爸踉踉蹌蹌到墳塋地好一通哭：我對不起祖宗啊，咱老沈家香火斷在我這輩兒……結果這小女孩滿月了，也沒個名字。有人說，總得有個名呀，她媽便咬牙切齒地說，有她姐姐還不夠，她又來，就叫“小多”！

    小多五個月眉清目秀，兩隻眼睛水汪汪，黑亮黑亮，見了人，一笑，就伸手要人抱。爺爺說，別抱她，當什麽景哩。奶奶說，你瞅她那倆賊眼，不是好東西！小多七個月，不但會笑，而且會見了爸爸叫爸爸，見了媽媽叫媽媽。爸爸說，這是個妖精，誰也沒教她怎就會？是來追我命的吧。——早晚我先摔死你。媽媽說，你叫個屁，叫得再好，沒人搭理，我恨不叫你馬上喂狗！小多哪懂大人的心思，仍是甜甜地叫爸，仍是憨憨地叫媽……

    小多兩歲，俊得叫人心疼。誰見了，誰想抱抱，想親親；爺爺說，甭寵她。奶奶說，給她那麽些好衣裳白瞎了。姐姐打她，她向媽告狀，媽說活該，怎不打死你。

    我疼小多，經常抱回家去哄她玩。小多一頭黑發，我成天給她梳，百梳不煩。一天，小多說：“姑姑，把我的頭發絞了吧。”我好笑，這孩子，多好的頭發，怎麽絞了呢？

    沒幾天，小多自己把小辮絞了，亂七八糟，狗啃的一樣。我惋惜，小多，你這是怎麽啦？小多說，給我絞個小弟弟的頭吧，我要變小弟弟，變小弟弟，爺爺奶奶就親我啦。我摟著她直哭了半個小時，然後不得不給她絞了個小子頭。

    這時她媽狠狠地在外頭吼：“小多，死回來撐飯！”小多趕忙天真地笑著跑，主動誇張地把那小子頭衝她媽晃著，說，媽，我絞頭了！她媽臉一耷拉：“絞了，也變不成小子！”

    小多不知怎地，吭吭地咳嗽，臉潮紅潮紅地。我是村裏的醫生，知道她得了肺病，便抱起她到我家，給她藥吃。小多可聽話啦，什麽樣的苦藥，讓吃多少吃多少，從來不皺眉。我送給她媽一瓶藥，讓她按時給小多吃。

    我在縣裏學習了三個月，回來時聽說小多不行了。跑去一看，孩子扔在炕角，正倒氣呢，我哇地一聲哭出來……

    小多聽到哭聲，艱難地睜開眼，說：“姑姑，我快死了。我死了，給我媽變個小弟弟。”我抱起小多，衝出門去。在去鄉醫院的路上，小多死在我的懷裏。之後，在小多家，我發現了我給她媽的那瓶藥，一粒未少。

    我把小多的屍體挖坑埋了。我站在墳頭上說：“小多，你顯顯靈，絕不讓你媽再生孩子！”

    錯誤

    這回田小莉你還說什麽！

    迎新茶話會遇上了新任局長，主持會的副局長一一向局長介紹他們的屬下時，我正和田小莉比肩而坐，田小莉總願和我坐一塊兒，意思我明白，她拿我當陪襯！我偏不服，你不就臉蛋子漂亮嗎？可腦袋、肚子裏有啥？蠢才一個，我模樣是差一截，卻才名冠一市，都是女人，上帝公平，給你以皮囊給我以才華，我憑什麽比你差？所以，我挺直胸膛，也主動找她，我還想拿你做陪襯呢，我不信就沒個知音！

    果然有識真金者，那就是我們新上任的局長，我清楚地看見，副局長介紹田小莉時，局長並沒看她，而介紹到我時，他極認真地遙望著我，此後，他的目光總往我臉上瞄。

    不由人不芳心怦然。局長真是愛才的領導，早聽說他很有派，不是那種庸俗之輩。此前，我結識過許多男性上司，誰也沒這樣認真看我，無論我是多麽的有才華、業績，他們隻會向田小莉獻殷勤，討她的好！如今，乾坤正過來啦，局長大約以前就在刊物上知道過我？我仿佛憶起，一入座他便朝我這邊偷看……我把胸挺直，極優雅地跟田小莉交頭接耳，局長的目光又柔柔地蕩過來啦。

    我發現田小莉有些神不守舍，她也許感覺到了自己初次受冷落。活該，你不是得意嗎？我讓你也體驗體驗。

    今年的春天來得特早，自打那次受到局長的垂青。我暗下決心更要爭氣，幹出點名堂來，說不準出頭之日來啦。上班時，同事們都穿棉衣，而我偏把外套脫掉，我心裏熱。

    事業單位還有多少事，大部分時間喝茶水聊天，我懶得跟她們這些俗人搭腔，我是有層次的女作家，正埋頭寫作，忽然聽她們議論新局長，他！我得豎起耳朵聽。

    “局長哪兒都帥，就是眼睛有點斜視，小時抽羊羔風留下的，假如他看你，你就錯誤地以為他在看你左邊的那位……”

    什麽？茶話會那天，我正坐在田小莉左邊！錯誤，真真地錯誤。我身上哆嗦了一下，趕緊站起來把外套穿上，屋裏是有些冷。

    花誤

    王太太遠在大洋彼岸的親戚，出於莫大的敬意，送給她一盆異國名花，這花名貴到連在它的故國也少有栽培成功者，主要弊病就在於它的管理要求太苛刻，而親戚知王太太是個有心人，所以才把來相送。

    “它具體有什麽要求？”王太太問。

    “必須放在向陽處，當然，您這客廳裏可真再理想不過啦；但這種植物對日光的攝取要求與其它花卉不同，必須在每天日出前，將花盆旋轉1八0度，這樣堅持下去；還有，它澆水也怪，每天大約睡前時要澆一小杯水，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

    親戚說：“不這樣做，您的奇花可能變成一株不會開花的草，甚至還可能枯萎。”

    王太太哈哈大笑：“我當什麽苛刻條件呢，就這呀。”

    王太太對這盆名花傾注了大量心血，可半年過去了，這花非但沒有開花的跡象，反而幹巴打蔫，株杆上長滿鏽斑，急得她什麽似地，買來花肥，要來農藥，幾乎什麽招法都用上了，還是不頂用。

    她打長途給異國親戚：“您當初是不是忘了交待什麽管理要素啊？”

    “不會的。”親戚電話裏笑了，“它的管理條件隻是刻板，卻不複雜，就是日光和水，您和先生倆人還記不住？”

    放下電話，王太太流淚了。多好的花啊，可她竭盡全力，也救不了它。又一想，自己真夠不上幸福，嫁了那麽個學者，其實是書呆子，家中倒了油瓶不扶，啥事操心過？隻知道一天到晚長在書房裏。此刻，娘子心裏難過，他就不知道過來哄勸兩句？王太太索性放聲哭起來。

    “你怎麽啦？”王先生聞聲，終於從書房裏來勸她。

    “怎麽啦？傷心！”王太太越哭越甚，“找你這麽個書蟲子，見天不用坐班，可家務象我承包下了，你管啥啦？花要死了，我急得啥樣，你看沒看見？”

    王先生挨了訓，也十分委屈：“花能怪我嗎？別的事怨我，這除外！我有備忘錄！”說著從書房裏拿出一個本本兒，遞給王太太。

    王太太目瞪口呆。看備忘錄就明白了：自從那盆花放到他們客廳起，王先生每天在王太太上班後或睡下後，風雨不誤地將夫人做完的又重複了一遍……

    才子和佳人

    才子配佳人，這話流傳了幾千年也還是不具備權威性，我有佐證。我跟白佳佳一個辦公室5年，她是全局有名的美女，而我乃全局公認的才子。按那句古諺，之間總該有點什麽了吧，這年代。可是，白佳佳仍舊一個白佳佳，跟任何人都可以打打鬧鬧贈一些夠不上實惠的小便宜，然對我，啥戲沒有，丁點表示都不存在。

    我不甘以此氣餒，烈女怕纏郎，這也是古話對不？古話是曆經千百年驗證後得出的真理對不？拉不下臉來去纏人家白佳佳磨人家白佳佳我獨個長宵不眠冥思苦想犯不著哪條法律對吧？我想，本人在國家級報刊發過作品，這屬於才子絕對沒錯。白佳佳怕是要和我失之交臂了，我如果不抓緊機遇提示於她，那對我似乎沒什麽更要命的是耽誤了佳佳的青春年華那可是莫大的過錯我連自己也對不起了更何況他人！

    我決定增加透明度，教佳佳了解我是個不同尋常的才子。怎麽辦呢，有啦，既然發過許多作品，佳佳絕對是不知道 （否則何以這麽木木的，佳人愛才子嘛），我當然不能淺薄得一本本樣刊捧給她看；所幸有絕妙的工作環境，同一辦公室。我把刊有我大作的樣刊按計劃找出來，一本一本地佯裝成恰是接到剛拆開的樣子，再尋個同事們都走光的機會，我也外出辦什麽事，樣刊就順手極顯眼地放在辦公桌上。

    這法子哪會不靈？終於有一天，白佳佳對我十分討好地笑了笑：“顧老師，您的那本〈xx文學〉能借我拜讀一下嗎？”

    我險些忘乎所以地笑出來。傻丫頭，太嫩了你。每回你都偷偷地翻看我遺下的雜誌當我不知道咋地？否則，你不會一下子叨住我最得意的作品。可是，女孩子的矜持天性又使你磨不開直接說崇拜本人的才氣對不對？我說，隨便看，再需要什麽你隻管吭聲就是。

    白佳佳小心翼翼地包起那本“文學”優雅地離去，我的心溫暖得如同三月的風。幸運降臨。“連鎖信”的狗屁話百分之百地應在我身上了夥計，我隻待佳佳還刊物時要求再借或其它什麽，至於就我那篇力作的問題我如何回答才不失分寸，這早已深思熟慮地斟酌好了。

    白佳佳效率特高，次日便將雜誌還我，見那扭捏作態的樣子我心中暗暗好笑，有什麽呀，難道要我主動征求意見問你對拙作如何評價？那是萬不得已的事嗬，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她矜持不住後開口，佳佳。佳佳果然開了口，結果出人意料：“顧老師，您那本書，說的都是真的？

    血霎時湧上來！我委婉道；“怎麽說呢，文學的靈魂是虛構，可如丁點生活也沒有，那可信度……”口若懸河的我麵對佳人怎麽這樣不爭氣，說話也結結巴巴了？

    “我問的是項鏈。這麽便宜是不是哄人？比如你把錢郵去他卻給貪汙了？”

    原來她僅僅是研究封四那份鍍金項鏈廣告！我大腦一片空白，口齒卻十分靈利起來：“這年頭，他媽的哪裏有什麽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