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恭喜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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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發財!發財、發財啦!”
好兆頭。臨年靠吉送這麽個財神來,那老要飯的可真會整!十角錢一張,不貴不貴。得錢的願送,得畫的願賞,皆大歡喜。
盯著牆上貼著的那張十六開的黃底紅畫的小財神像,我心裏美滋滋的。是要發財了。明擺著的。說來真也容易,火車上碰著這麽一位,大連來的,想買煤卻買不到。咱給他試試。妥了夥計,一談成啦。三千噸,那邊出單價八十元,這邊五十元就賣。省下其中三十元,歸我!三三見九,九萬元。我的媽呀,九個萬元戶!那些萬元戶就是這麽發起來的!當然不能掉以輕心,得防備其中有詐,訂合同時瞪起眼睛來。我把用貨單位的合同單上的所有要求都背得滾瓜爛熟。哪怕咱睡朦朧了,隨你提問,差一點你揪咱腦袋!我是絕對不插手,但合同得由我同雙方單獨訂。不然讓買賣雙方見了麵,他們肯定把我甩開,這九萬塊錢上哪賺去?找我姐夫,他在鄉裏管小煤窯,弄兩張空白介紹信。好啦,十月份訂合同,一月底交貨。到期如買主不付款,或中途改換合同,罰他交易額的百分之十,罰不著我一根毫毛;如果賣主發不出去貨,或者中途改換合同呢,也罰他百分之十,照樣傷不著我。就怕半途而廢,廢了我那九萬元可就泡了湯。不過,我啥也沒搭上,不過白高興一頓而已,而他們總有一方受罰──諒他們不敢!
九萬元一到手,把媳婦先風風光光地娶過來,挑漂亮的。到市裏買個好房──“牛烘“啦!
“我的愛情,好象一團火……”
有朋自遠方來,盛宴款待。能吃多少?咱馬上富啦!
朋友見我滿臉喜色,忙問原因。聽了經過,看罷兩份合同,眉頭皺緊了。“老弟,情況不妙哇!”
嗯?大過年的,咋說這麽不吉利的?我盯著他。
“你馬上打電話問問賣主,快!”
看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隻好去打了個電話,果然被他言中。我對他說:“白歡喜一場。”
“咋啦?”
“買賣黃了。聽說上頭有文件,本省的煤不許往外省發。喝酒,就算沒這碼事,活該賣主倒黴,幹挨罰。”
“老弟,開什麽心?那你怎麽辦?”
“我?我搭上什麽啦?”
“要進(監獄)去了!”朋友的臉煞白,“你仔細看看合同。”
我膽突突地又細看了一遍合同,合同沒毛病,我敢拿腦袋擔保。
“你算算,賣主賠你多少款?”
好算。五十元一噸,三五一十五,十五萬;百分之十,一萬五千元。我算這小帳可以說叭叭地。
“那麽,大連的貨到期交不上,罰你多少呢?”
不怎麽對勁!三八二十四,二十四萬;百分之十,二萬四,我……賠九千塊!九千……,九……
我迷迷登登,仿佛聽朋友在極遙遠的地方對我說:“這很可能是個騙局,買賣雙方串通,合夥騙你九千元。你想想,誰肯那麽輕易地跟你做這麽大的生意?再說很少有春季買這麽多煤的單位,我看,是不是通過法律解決?或許有點路子。不過你姐夫得牽連上。”
天旋地轉。嗬,老天,法律,可憐可憐我吧!
“恭喜發財,恭喜發財……”又一個聲音在院裏喊上了。
我刷地把牆上那張黃紙撕下來,一步闖出門去:“兔崽子,再敢來,我麵乎了你!”
“恭喜……”人家不跟我計較,又到鄰院喊上了。他急著發財……
讓我說啥好
已經看過三次,那把鎖依然吊在門上。於是還得再回小河邊,寫。
胡同50米便到河壩,河水嘩嘩地繞過小山村,如此畫圖中的情趣,編造上一篇千字,那等人的焦躁便衝淡得沒了。
可是第四次我無論如何寫不下去,思緒徹底亂了,盡管我暗罵自己心術是否有點那個,但思想亂了有什麽辦法呢我。當千字b篇寫到多半時我發現自己在製造廢品了,幹脆,換本雜誌來讀,這次下鄉,書啦紙啦帶得足足的。
小院裏那少婦從啥時開始注意我的呢?還好還好,起初我沒發現,我認為自己那時的氣質是優雅超俗的,想想,提包斜倚膝畔,稿紙橫架在膝上,遒勁的鋼筆字填滿一頁又一頁。它們都將變成相當層次的文章見諸某家報刊,你也知道嗎,可愛的女士。
雜誌也隻是胡亂地翻,滿篇都是那張俊俏的臉。真不能設想這偏僻的小鄉能生出此等尤物!總共不足五千人呢,且遍及溝溝岔岔,本次下鄉定點采訪,值。
佯作伸了伸懶腰,我審視了一遍衣褲鞋襪,行,沒有汙垢沒有皺褶。那少婦又開門出來窺視我啦,其實你不必躲躲閃閃的,從你走過來端詳我時,我的心便被你那兩孔黑洞洞的槍口射出之流光擊中了!你一定也熱愛文學吧,小妹子。要是那樣可太好了,說不定我能收你當個學生,至少我也要送你幾篇我的,讓它們代替我去敲打你的心扉,就像你此刻如此折磨我。
心裏有鬼,我找不出個借口進院去與她攀談,況且去了也不妥,顯得浮淺。然而我有信心將來一定結識她,認一個紅顏知己。小山村出一個懂文學的女人不易,出一個懂文學的美女更不易。
我在無限痛苦與幸福中,忍受她多情目光的愛撫,直到那把門鎖打開了,我仍未苦思出一個與她搭話的良策。
晚上與我的朋友飲酒時,來過一位50多歲的鄰居,片刻,又進來一位,就是那位俊俏的少婦!我終於飽了一會兒眼福,友人還向她介紹我是市裏來的作家朋友,那女子衝我點點頭,便羞澀地逃走了。
我的心宛如被一些柔軟的草葉搔拂,幾乎要下地相送了。
她是那位鄰居的兒媳。少婦走後,老頭問我,你剛才在江壩上又寫字又看書來著?
我說是。我訪友進不來屋,又懶得去鄉政府,不如偷空兒寫點東西──他若是無意中將我的話閑嘮給兒媳聽那可再好不過了。
“原來這樣。同誌,你可把俺們嚇壞了。”老農說,“下午就媳婦兒一人在家,說有人來回走了好幾趟,還又寫又讀的,怕不是正經人──我們才賣了一頭牛,錢放在家裏──剛才找到這裏,她認準了是你。這就安心啦,我得回去吃飯。”
山裏的酒有股怪味,我不想喝了。
無本發財生意經
常為發最鬧心的事就是近幾年總是倒黴。人家下海,口袋一天比一天鼓,腰板一天比一天直。偏偏他,做買賣,賠本;搞信息,受騙。眼見得下崗前積蓄的那幾個為數不多的錢,都搭了進去,他如今可是黃皮子烤火──幹爪啦。這種結局他豈肯甘心?求人貸款,建了一座石灰窯,燒不花錢的石頭賣錢總賠不到哪裏去吧。豈知開張第一天,便塌了窯,把一位窯工砸成終生殘廢,常年住進醫院。這下子妥了,那位窯工隻要不咽這口氣,常為發就得天天掏錢給他治病。
常為發哭了個昏天黑地。他每次上廟必進香叩頭,家中這菩薩那財神供著,到底招誰惹誰了,弄得這麽點兒背?就說這石灰窯吧,雖然在建築材料上偷工減料了那麽一點點,可總不該第一天就出事呀。恨隻恨爹媽當初給他取的這個名字不吉利了:常為發,不就是常未發嗎?假如叫常發,那多響亮!此外,他更痛恨這缺德規矩:怎麽做生意還得先投上那麽多錢財?如果能找到一項不用投資或多少投一點點資金就可以致富的生意多好,廣告上也常宣傳“投資少,見效快”的觀點嘛,為什麽他就沒那運氣!
常為發開始尋找這樣的好生意。無奈命運不濟,絞盡腦汁、跑折細腿,他還是沒找上,急得他上吊的心都有,他常常大罵古人“有誌者,事竟成”的話間直是坑人。
這一天,常為發突然接到一封遠方來信,拆開一看,哈,好運來了。那是一封鉛印的廣告:
朋友,您一定在千方百計地想致富吧?我有一本無本錢可發財的生意經,您隻需動動腦子,動動手,就可以獲取50元、500元乃至600億元的暴利(這取決於您的運氣和勤奮)。好了,請您寄給我50元的信息谘詢費,然後,照我的方法,隻等著數錢就可以啦。
這可真是天上掉下金元寶!常為發把那封信反來複去讀了上百遍,根本不可能有什麽破綻。我的媽呀,600億,600億是多少啊,他還在乎那區區幾萬元的饑荒嗎?他立即借來50元錢,按照地址給對方寄去。
錢寄走之後,常為發見天數日子。該回信了……他隻待那本神奇的生意經一到手,便立即行動,什麽勤奮不勤奮,隻要能發財,上刀山下火海也值!
但是,錢寄走已經有好幾個月,常為發也急出來好幾茬燎泡,那本生意經還是沒有影兒。他有些坐不住啦。難道是騙子?不可能。這是通過郵局匯去的款子呀,如是騙子,人家找上門來怎麽對付?對啦,一定是郵局把那本生意經搞丟了。郵局有千分之一的失誤呢。
想發財就不能輕易善罷甘休。常為發決定再借60元寄去連掛號的郵資也附上了,同時他又掛號寄去一封長信,敘說 了他渴望脫貧的急切心情和等待那本生意經的痛苦。
這回果然奏效,掛號信寄來!常為發欣喜若狂,雙手顫抖著拆開信封,他呆了,怎麽這次寄的和上次一樣,還是廣告!他兩眼冒火,人家急成什麽樣子啦,你卻如此馬虎!打開廣告,裏麵夾著一封信,是收款人寫的:
我親愛的朋友,看在你又寄來60元的份上,破例寫這封回信給你。怎麽也沒想到,收到我的廣告,你居然還在傻等!時間就是金錢,你這樣迫切要發財的人難道不曉得?須知,那份廣告本身就是一本生意經啦:你隻要照我的樣子,也弄份廣告印刷(沒錢手抄也可以)多少份,寄給你所有知道地址的人(地址若是不足,可以再寄50元購買尋找方法)。現在的人,想錢都想昏了頭,不不擇手段地要發財,他們定會象你一樣,乖乖地寄給你很多很多50元……照此下去,直說了吧,抓到一個財迷心竅的蠢材,你就會白得50元,10個,100個,中國有12億人口,假如都能抓到,可不就是600億?看完此信,你一定會罵我,其實,像你這樣隻憑幾十元就想暴發的人,確也高尚不到哪兒去。你自己說呢?
念頭
文友歡聚,直喝到黃昏才作罷。相互分手後,獨自騎著車抄近道回家,一身激情折騰得哪都是勁兒。
冷丁就嗅到一股久違了但又分外親切的異香。蘇子!路邊不知誰種了一小片蘇子!多少年沒跟這東西沾邊,如今相見竟想得不行。
支上車,恰好送東道主禮品騰出一隻包兒,摘,回家給老婆個驚喜。粘米呢?小豆呢?市場上有,反正粘耗子是吃定了,好幾年沒嚐著這稀罕物了。
正摘在興頭上,猛聽有人在身邊說話:“幹什麽,你們家的?太仗義了吧?”一直腰,路邊有個年輕人手執鐮刀,立愣著眼瞪我呢。知道是地主來啦,忙點頭陪笑:“是你們家的……”
“那還是你們家的?”對方十分不友好。
我語塞。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小兄弟,我就摘這麽幾個,包點……”
“好摘我們自己不摘?好包我們自己不包?你這是盜竊,知道不?跟我走吧。”
“摘幾個蘇子葉,小兄弟,別說那麽重。對不起啦。”
“對不起值幾個錢?”年輕人仿佛越說越氣,“拿錢,包賠損失。”
我便被他勒去了五元錢。
“獲釋”後經過個小村莊,我想那該殺千刀的小子就住在這兒了。我突然產生報複的念頭,等會兒殺回去,給它連根拔了,讓你勒我五元錢!
天一黑,悄悄潛回,不消一刻,那片蘇子全交代了。
拔完後開始害怕,千萬別遇見熟人,更別撞見那小子,我騎著車一溜疾奔,回到家,心還是撲撲地跳。
一夜好夢,我已十分高興了。
剛洗漱呢,有客人登門。煙、酒、罐頭,禮品頗豐,是張在漁。老夥計經我點撥,幾年來已成為全市業餘作者中的佼佼者,人前人後總把我奉為偶像,其實他大我四歲。他笑得真誠又尷尬:“我估摸著是您,昨天要你錢的是我外甥,要不趕巧我在他家喝酒,這誤會大了。你說這混小子。”說著,掏出五元錢。
心一揪,忙搖頭。“您看,怎麽是您。他說是藝術館搞文學的,還有誰;我問他,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樣,一點不差。我訓他:‘你也真是,這讓劉老師多瞧不起,人家那人品’……”
見我不語,老張又解釋:“您可別生他氣,這孩子從小死了娘,沒什麽教養,以後,我多拘管著點兒,趕明兒,他當麵來賠禮……”
什麽生氣,我心中啥滋味,全世界隻一個人嘵得!哪位能人若是能將那些蘇子們悄沒聲地栽活了,付什麽代價我都肯哪。
騙
我自個兒心裏明鏡,兜裏隻兩元錢,所以不許三個女小販幫我挑,超量了,一個大老爺們付不起更多的錢,掉麵子。
於是揀了八個小桔子,放進秤盤裏,說,好了。我知道這些小販不耍秤杆兒的一個也沒有,但即使訛我,也不超兩塊錢,所以就八個。
一個小販有些失望,道就這點兒啊?我答,吃好了再來,她正要稱,另一個同夥提醒,裝袋裏稱多好。是個理兒。夜色中她抓一隻袋,按在桔子堆上,我的八隻桔子就裝入袋中,一稱,說四塊錢的。
嗯?八隻桔子4元?我有難言之隱呢。一提,挺重,忽然明白了,怪道她把袋壓在桔堆上,裏麵必先裝有一些劣貨。我打開那袋兒,可不,一多半雞蛋大小的混在其中!
“做人怎能這樣?”揭穿她們的把戲以後,我惡狠狠地往外扔那些小桔子,天黑,我卻想象得出對方一定紅了臉,“說實在的,市場管理所的小袁小杜都是我的學生,我朝他們要多少沒有?”為了證實我說得不假,我還講了他們倆的名字、特征,讓她們規規矩矩地別扣我的秤,我兜裏隻兩塊錢。
“那你有那麽好的學生,怎不朝他要?”一個小販問我。
我猛地意識到了小販和市場管理員之間一定有極深的矛盾,一瞬間,靈機一動,謊言幾乎是信手拈來:“跟他們要?我瞧不起他們,別看有師生關係,那是當年。”
我無論如何也沒料到這胡編出來的話起到如此好的效果,對麵三個小販立即個個燦爛如花,問我是哪個單位的,並揀了一些大桔子,一定要讓我免費拿走。
“看您這人保準是好人,剛才我不是人啦,千萬別往心裏去。”那個塞劣貨的小販連連道歉。
提走桔子,剛得意到一半,忽然想起剛才訓小販的話,做人……我豈不也騙了人?
天黑,沒人看清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