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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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玩到熱火時,老劉喘籲籲地一頭撞進來,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還玩!校外起火了,快點兒吧!”
你說掃興不掃興。我剛和了一把,又輪到我坐莊,牌才起,他來插一杠子!我瞅他那樣子就來氣,你是領導?你是黨員?!
來氣也擋不了。救火這東西,你不知道便罷,知道了,哪好不救!就怨老劉賤嘴。校長把牌一推:“拉倒,快,救火救火救火!”
老劉提著把鐵鍬橫在門口,吡牙瞪眼瞅著我們幾個,仿佛那火是俺幾個放的!你說救火就救唄,出這副模樣犯得上嘛!看不見拉倒,看見了,你覺悟高應當立即衝上去呀,卻來喊我們幾個幹什麽?
我衝出門外,往家跑,我家就在附近。可剛跑兩步,老劉又吼上了:“張老師,你幹啥去?”
我說:“回去換鞋,你看這鞋能救火麽?半高跟。”
“哎呀我的同誌,來不及了,趕快救火,跑吧!”
我不服,用你管了麽?誰知校長也衝我瞪眼:“劉老師說得不對麽?拉倒吧你!”
好,跑就跑。我跟在老劉身後跑起來,我個大小夥子跑不過你個肺結核那才確確實實地是見鬼了呢。
火是忽拉拉地急著。有焦臭味和煙味刮過來。老劉開始吭吭地咳嗽。好,咳吧,我緊追不放,去年沒死在結核院內這回讓你死在救火途中,而且肯定不會成為救火英雄或烈士,老劉。
校長可不中嘍。三十多歲的人長了個天蓬元帥肚子,剛跑過橋就改小跑為邁方步了。老劉一回頭:“快呀,校長!”接著,小聲罵起來:“還他媽**員呢,你瞅上真樁了,那個熊樣!”
不,老劉今兒這是咋了?不就是喊幾個人救火麽?那神氣簡直就是民族英雄。淺薄!救火這玩藝兒大幫轟,多幾個少幾個看不出什麽,你累死,你命短。消防隊這工作不錯,沒事時坐著開資出了事全民參戰,太便宜。
火當然是得撲滅。我們有燒破衣服的有劃破臉的。最後骨頭散了架子般疼痛,七歪八扭地回家,麻將是玩不成了。沒有人受表揚,救火應該,更沒人管飯。
老劉。
第二天大家照常上班,唯有老劉病倒了。誰也沒提昨天打火的事,火著起來又被撲滅,有啥講頭。假如燒了民房燒壞了彩電或者再燒死幾個人什麽的可就不一樣了,昨天的火令人失望,啥講頭。
我把老劉罵校長的原話罵給校長聽。老劉這東西可惡,他自己不會玩麻將,別人一玩他臉上就鬧不太平,我說那叫心理變態。一個普通的教師,一個普通的肺結核患者,真是。
校長也沒怎麽生氣,隻是哼了一鼻子:“那玩藝兒是光喊得急的事兒嗎?打火時,他比哪個多打了幾下不成?”
下星期評去年的先進工作者,投票,二十三個人,老劉隻得了四票。
縣教育局號召寫論文,校長點了五個人的名,有四個是筆杆子,還有一個是老劉。校長說:“劉老師,你是科任,時間充足,一定要給來一篇啊。”
三天後,老劉的論文交稿。校長看了幾行便火了,當著同事的麵,把他論文中的病句錯別字一一挑出來,末了挖苦他說:“還人民教師呢,上真樁了,你瞅你那樣!”
我簡直要快活死了,魯迅先生關於法海那倆字怎麽寫的來著?
下午教師自由備課,搓麻將呀!
一拳打個官兒當
軸承廠磨工車間工人徐老大,正坐在家中喝悶酒,小舅子登門拜訪來啦。小舅子難得瞧上姐夫一眼,徐老大有些感動。倆人繼續喝,小舅子說要蓋房子缺鋸沫子壓棚——北方天冷,天棚上要壓上厚厚的一層鋸沫子摻白灰,這樣冬天可以防寒。喝上幾分醉意的徐老大突然一陣心血來潮:自己當了半輩子工人,從來沒幫親戚朋友辦點露臉的事,這次機會來啦。他對小舅子說:“鋸沫子的事,包在你姐夫身上,你把車準備好了就中。”小舅子歡天喜地:“姐夫可幫了我的大忙!”
徐老大為什麽敢獅子大開口,答應小舅子的事?他所在的車間由於地上沾的機油太多,必須買進大量的鋸沫子,每天鋪在車間的地上,這樣,便於清掃,而用過的鋸沫子,車間得用車拉到郊外倒掉。如果他順便送給小舅子一些,既顯示了他不是個廢人,又可以省卻車間出汽車往外運,真是個兩全其美的妙著!徐老大高興得直哼哼小調。
第二天,小舅子把汽車雇好,開進了廠大院。裝滿車,剛剛開到廠門,遇上車間主任,把腰一掐:“停。幹什麽這是?”徐老大平時最恨這主任,因為主任常常當眾貶他啥啥不是,但這回卻不得不說好話:“主任,我小舅子拉點廢鋸沫子壓天棚……”“壓什麽我不管,你跟哪個打招呼來著?”“這……”處理廢品還要請示?徐老大莫名其妙,“主任,反正咱們也得往外運,我這不省咱車間的事嘛。”“這麽說,我還要獎勵你?拉回去!”車間主任橫眉立目,逼汽車往回拉。徐老大這份氣呀,你個主任欺人太甚,害他在小舅子麵前丟了麵子,他掄起從來沒敢打過人的拳頭,一家夥,打得主任鼻血滿麵!
主任住進了醫院,徐老大雖然被罰了款,他心裏依然有些解氣:無論如何,我還是讓你領教了工人階級鐵拳的厲害。可是,馬上他又覺出了風頭不對:全車間500名職工,聽說主任被打住院,拿錢的拿錢,買東西的買東西,除了他徐老大,一個不少地全部去探視慰問過。徐老大這份傷心呀,你們平時都恨那小子,怎麽我好歹給大家出了氣,反倒全體到場慰問,這不明明是給他鳴冤嘛。徐老大傷心夠了,覺得工人太對不起他,正要找到一位平時不錯而這次也看望過主任的的工友家,質問他的不義氣,卻在門外就聽人家老婆高聲大罵:“這個徐老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打了主任,害我們大家破財去看望他,把個貪官成全了,人家現金不算,光是他家的小賣店,兩個月不用進貨啦。”徐老大哪有臉再往裏進?隻好悄悄退回來。
徐老大越想越氣,自己本來為民除害來著,卻落下這麽個結果。他和主任成了全廠的新聞人物:對方是維護廠紀的模範,而他成了打人、破壞紀律又連累群眾破財的害群之馬!再說了,那主任本來不是東西,往後找他毛病,他怎麽受得了?他喝農藥上吊的心思都有了!
正在徐老大瘟頭瘟腦挨日子的時候,副主任突然找他談話,說是主任的意思,要提拔他當組長。聽了這消息,徐老大如在夢中,當組長別的不說,至少可以少幹活,少一些下崗的可能,主任這是讓他一拳打出覺悟來啦?
當上組長的徐老大,十分感激主任不計前嫌的君子度量。他買了禮品,到主任家去陪禮。主任說,東西你拿回去,我這人。本著車間的大局,功是功,過是過。感動得徐老大眼淚在眼圈裏直打磨磨。
徐老大剛剛回到家,就聽老婆衝他吼:“你八輩子沒當過官?咱不幹啦。”原來,工人們聽說徐老大當了官,就議論說,肯定他花了不少錢,給人家陪禮,說不定認了幹爹!這樣,原本就灰溜溜的老徐半分人格都沒了,這分明是主任耍的陰謀!徐老大回過味來,他不好辦呢,即使他辭了這個官,那麽群眾背後那些非議就能消除?他垂頭喪氣地來到車間,又一個爆炸新聞傳到他耳朵裏:車間主任榮升廠工會主席!敢情上級正在考察主任,恰巧遇上了徐老大打人的事,給考察組留下個不錯的印象;接著,主任又擴大戰果,“任人唯賢”地提拔了徐老大,考察組認為,這樣有胸懷的幹部當工會主席完全合格……
徐老大踉踉蹌蹌走回家,喝了一瓶白酒,他越想越悔,這一拳打得,這芝麻官當的……他頂著空屋子直哭到天明。所有的鄰居都納悶兒:不就當上個組長嗎,再高興,哪至於流這麽多喜淚,而且還出了聲……
老譚
老譚還是小譚或大譚的時候,就當列車員,跑吉林,又跑青島。當列車員這活計並不輕鬆,做長了,使人膩味,比方說掃地拖地,你這廂掃過他那邊緊接著蛋殼果皮瓜子殼給你扔上,於是不鹹不淡地勸說:“請別往地上扔。”你講,他得聽才算哪。
早先年的小譚或大譚做這單調枯燥的列車員卻感到愜意和知足。可不,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見旅客擠著搡著連擱屁股的地場都沒的,他坐在他那間小屋裏便悠悠地想,他們花錢站著而我坐著掙錢。有一回年關,從青島捎回10斤鮮薑,才花了二斤多的錢,讓他想起來就優越得不行。
跟車久了,有些乘客就與他套關係,甚至都知道了他姓譚。熟了,才知對方沒票。大譚說:“沒票補哇。”找了車長來,有時乘客啟發他:“你就說我才上的,省下錢來給你。”他便發愣:“那是幹什麽?國家用我這列車員說謊嗎?”
逃票的旅客都躲去鄰車廂裏,這些他全然不知。他舅爺去沈陽,坐他的車,大譚領上車,又遞給舅爺一個票,老頭詫異了:“八成列車員拿車票不花錢!”
大譚覺著自己有些熱心,便寫申請要求入黨。寫了幾次,參加過非黨積極分子學習班,遂有領導找他談心,且有群眾會,讓他自個兒談。他說:“我沒做什麽成績,離黨的要求差得遠呢。隻是當列車員13年,就那回從青島捎回10斤薑,算揀了國家便宜,以外,再沒一分錢的虧心處。”
聽得大夥咋舌,這家夥平日裏蔫不登想不到肚裏彎彎腸子不少,還說10斤薑,9斤7兩6錢多精確?說給死人聽去吧!
領導也笑笑:“大譚講得好,列車員就是應當這樣嘛。”
入黨的事也就壓了下來,評先進,他也得不到讚成票。就這樣,大譚成了老譚,有時想起當年,不由笑自己:“那申請寫的,一年兩三封呢,真是的。”
入不上黨的老譚仍在列車上。這幾年推著小車賣盒飯,飯裝好,推50盒,各車廂:“盒飯啦,5元。”賣了,再去推。賣到末尾,飯時大過,吃的少了,便減價,3元,2元,直至1元。總比扔了強。
老譚家中日子累,辦法有了。賣5元時少說幾盒,賣1元2元時多說幾盒,總數不變,哪次都賺個10元八元的。同事們還誇:老譚師傅賣盒飯效益好。
有一回氣不順,老譚發脾氣:“我哪次賣盒飯都自己賺點,哪個眼饞可以接了去,我正好幹夠了!”說完自己後悔,這不明擺著要惹事嗎?
然而啥事沒有,老譚發現,同事們投給他的眼神比先前熱情多了,很有些人把知心話說給他。大夥講,老譚師傅,沒挑揀的!
支部書記找老譚嘮喀:“譚師傅,聽前書記講,您早先積極要求過入黨呢,如今怎不寫了?”
“哎,我”,老譚嗚嗚了半天,才想出下文:“我老了個屁的啦,別占一個名額了吧。”說著,眼圈一赤,竟叭嗒嗒地滾出一些淚來。
支書說:“哪的,瞅您這體格,多棒。”心裏想,真是,老了就老了唄,哭,能擋住年歲嗎!
樓蓋維修工程
我好不容易熬上房子,是單位跟我兩家集資買的舊樓,麵積還可以,隻是樓層太高,總共6層,我們住最上麵。我說,樓高好,不受氣,晚上寫作,啥幹擾聲音也沒有。誰知道住進去不到一年,煩惱就來啦,那樓建築質量差,用現在的說法,叫豆腐渣工程,一場大雨過後,雨停了,屋頂卻開始漏水,滴滴嗒嗒折騰了一星期多,60幾平方米的麵積竟然畫了3個大地圖,害得我們特意買回好幾個塑料盆專門用來接漏水。
慌亂了一陣子以後,我們覺得不能這樣靠下去,得找維修單位。房子是礦務局的,我去他們局房管處維修隊。跑了不知道幾次,連個人影也沒撈著。這單位效益不好,眼瞅黃鋪個屁的啦,職工們上班欠資半年,都沒心思好生幹,偷偷搞第三產業去了。
我和妻苦思對策,決定把樓蓋維修當成頭等大事,這麽漏下去我跟住露天地有什麽兩樣。夫妻倆抓鬮兒,誰抓到誰承包。這倒黴差使歸了我。我特意請假,見天專在那裏等,我們稱這次行動叫樓蓋維修工程。到底讓我堵著了,維修隊的頭兒讓我簽了名,寫準方位。出乎意料的是,一分錢不收,喜得我把兩包“紅雲”全獻給了他。我問領導:“多咋去人(修)?”答曰:“3個月。都得這麽排,你再晚來幾天,就得明年啦。”
我們苦巴苦業地盼過3個月,也過了雨季,那階段我又添置了3隻塑料盆,花花綠綠地排在客廳和臥室裏分外妖嬈,一般情況如果隔不上一星期有雨,漏雨接上溜兒,盆子就不必挪啦,我和妻整天躲躲閃閃地繞著盆子走路,好看極了。所以,維修工人們大修的那天,聽著樓頂上的響動,我們差一點就把他們拉下來請喝一頓!
據有關資料表明,樓蓋大修一次一般也挺10年八年的,我長出了一口氣。於是,搞裝修,刮大白,把豆腐渣工程所造成的損失補回來。折騰了一冬,還沒緩過勁兒來,早春下了一場大雨,想不到我的房子又出了問題,原先漏雨的地方漏得小多了,可從來沒壞的地方出現了“處女漏”,總漏水量比以往任何時期都多!這是怎麽回事?我和妻把塑料盆們重新擺上,又開始第二次曠日持久的維修攻堅戰,二次抓鬮又讓我抓中,個臭手!好在我事業單位,上班不上班一樣,不信靠不過他們。就這樣等到5月下旬,才找到那個吸我紅雲的領導。說明來意,他卻火了:“你說話得有根據,去年剛剛大修過,哪能又漏?”我信誓旦旦,說領導明鑒,我絕對沒有自己把它又捅漏了的動機和本事。可憐我們去年冬天裝修又給毀了,您可以去檢查,若有半句假話,我負法律責任。領導盯了我半天,說,那我沒恁大的權力,你到處裏找處長吧,剛剛大修完的再要返工,得處長批。”
我馬不停蹄趕緊到處裏找處長。他老人家更忙,可一星期左右讓我堵在麻將桌上。雖然不高興,也還是接待了我,因為我找了一位在局電視台當記者的小姐,看她的麵子總該關照吧。麻將加小姐的雙重魅力,處長無可奈何地點了頭:“你這是首開紀錄。看在劉記者的麵子上。你可以回去啦。”我簡直懷疑是在夢中。我問:“處長,那維修的人多咋到?”“4個月。這是最快的。”局長說話分神,給對家點了一炮,這一炮估計一條“紅雲”也不能夠,我隻好留下劉記者給處長“抱雙”,自己逃離麻場。
回家後雖然工程告一段落,可樓蓋依然漏水,維修人員遲遲不來。眼看房間糟塌得不忍目睹,我便找了幾個搞建築的朋友想對策。如果花費在1000元左右,我們自己找人修也心甘情願。然而,朋友說,不行。因為平頂樓漏水查不到漏處,它是從甲處漏進水,在油氈紙、瀝青下亂流,不知到了丙處還是丁處,才找到薄弱點漏進屋裏,這也是雨停漏不止的原因,離開大揭蓋再沒別的方法。再說,若是揭了蓋,礦務局說不定賴你把房子私自弄壞了呢。我們束手無策,隻有一天一天地數光陰,盼那位處長麻場情場雙得意,他一高興我這樓蓋就多一份希望。
八月暴雨成災。我正想再買些大盆救急,房子突然不漏啦!一連幾場,點滴不漏!我兩口子喜極而泣,難道是上帝保佑?經過幾位朋友共同研究,找出原因:今年入伏後天氣超常熱。達到四十度,東北沒這先例的,馬路上的瀝青曬得直冒泡,想必樓蓋上的瀝青防曬措施不夠,曬化了,一流淌,把原先的漏洞全補齊啦!
那天我們家過年一樣地高興。我大呼“豆腐渣工程萬歲”,請朋友喝得爛醉如泥,兩口子吐得一塌胡塗。處長,別尋思離了你這雞蛋就做不成槽子糕,你他媽多給人點炮吧,我們的塑料盆光榮下崗,什麽時候輪到您老人家?
就這樣,快到國慶節,大小雨下過20多場,我家再沒發生過漏雨現象。正當我們完全放鬆下來時,礦務局維修處雨後送傘,給我們修樓蓋來啦,恰巧看到工人們爬那麽高的樓,我於心不忍,連忙告知他們房子好啦。
工頭不信。聽我說了半天,鼻子一哧:“曬好啦?沒聽說過。搞什麽名堂!我們這是按處裏的指示排著號來的,能隨意更改嗎?兩年裏大修兩次,你背景不糠啊。”
我不跟他們說,愛修,隨他便,徹底弄好了,省得再費事,劉記者也不枉麻煩一回。說實話,再找他們修,恐怕幾年內沒指望,也不好開口哇。
維修隊忙了好幾天,樓上的響聲才止住。這天夜裏下了一陣急雨,早上起來,我的媽呀,久違了的地圖又畫在棚頂上一個,盡管沒先前的大,地上也積了一灘水!
妻癱在地上欲哭無淚。我一跺腳,罵道:“那些塑料盆礙你啥事啦,你送你娘家包鍋烙?往後下雨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