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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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套寬敞明亮、室內裝修簡約舒適的四居室裏,住著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男主人身材高大、相貌俊朗、孔武有力;女主人優雅美麗、溫柔善良、聰慧賢淑;小男孩兒活波可愛、略微帶點兒小淘氣與小調皮。
為了培養小男孩兒的獨立意識,當晚臨睡覺前,女主人特意把小男孩兒領進其個人的臥室裏,讓小男孩兒自己一個人睡。見小男孩兒不答應,女主人便耐心地哄勸小男孩兒,說小男孩兒都已經從幼兒園畢業了,是個大孩子了,以後不能再跟媽媽睡啦!麵對女主人的哄勸,小男孩兒便辯稱自己還沒有上小學,還是一個小孩子,還可以跟媽媽一塊兒睡。說罷,為了防止自己的媽媽把自己一個人丟在這裏,小男孩兒便伸出小手使勁兒擼著女主人的脖子,說什麽也不肯鬆開。此時,夜色已深,男主人隻想早點兒休息。見小男孩兒耍賴,男主人便出麵訓斥小男孩兒,說上次在給小男孩兒過六歲生日的時候,就已經跟小男孩兒商量好了,說是從此以後,小男孩兒便一個人睡覺;現如今,說過的話咋又不算數了呢?!
見自己的爸爸不替自己說話不說;反而還說自己說話不算數,小男孩兒頓時便有了一種被孤立的感覺。傷心之餘,小男孩兒遂不甘示弱地開口回敬的爸爸,說自己原本就不想從自己的姥姥、姥爺那裏回來的;是自己的爸爸、媽媽非要讓自己回來的。回來之前,自己的媽媽就已經跟自己說好了,說是當天晚上一定會陪自己睡覺。等回來之後,咋又反悔了呢?說罷,小男孩兒便生氣的瞅著自己的媽媽,委屈得眼淚隻個兒在眼眶裏打轉兒。
看著小男孩兒一副眼淚巴巴的可憐樣兒,女主人的心腸頓時便軟了下來。見自己的媽媽終於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小男孩兒遂破涕為笑,高興地抬起雙腳,一下子猴在了自己的媽媽的身上,並讓自己的媽媽趕緊把自己抱過去。在自己的媽媽身邊躺下後,小男孩兒依然興奮不已,不時在自己媽媽的那張美麗、白皙的麵頰上親來親去,然後,方才依偎在女主人溫暖柔軟的懷抱中安心地睡去。
睡至正酣,小男孩兒習慣性地伸手往旁邊一摸,感覺好像沒有摸著人;伸手再一模,感覺好像還是沒有摸著人,小男孩兒一個激靈子便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待睜眼雙眼一看,發現身邊果然不見了自己媽媽的身影;再往旁邊一瞅,但見自己的爸爸此時也不知去了哪裏,驚異之餘,小男孩兒一骨碌便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在那裏衝著敞開的房門喊了兩聲,見無人應答,小男孩兒便再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光著腳便從床上跳了下來。摸黑在屋裏挨個兒房間找了個遍,始終都沒有發現自己的爸爸、媽媽的影子,小男孩兒嚇得頓時便放聲大哭起來。由於害怕;更由於出於對母親的依戀,在室內尋找未果的情況下,小男孩兒遂打開房門,一邊啼哭著、一邊出門去尋找自己的媽媽。
在黢黑的夜色中,小男孩兒不知不覺便走出了市區,獨自一人來到了荒郊野外。正尋覓間,突然發現前麵終於出現了一條黑影,小男孩兒誤以為那就是自己的媽媽,遂邊哭、邊喊地迎了過去。等走進後仔細一瞅,小男孩兒方才發現,這哪裏是自己的母親,分明就是一個青麵獠牙、吐著一條血紅長舌的大妖怪。見大妖怪發現自己後,獰笑著將鷹爪般的雙手伸向自己,小男孩兒嚇得魂不附體,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叫。
興許是因為童年時期的生活,在喬敬生的腦海裏烙下了太多、太深的美好記憶,與此同時,也留下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童話傳說。在即將蘇醒、尚未蘇醒的那段時間裏,喬敬生一直都在做夢,其中,有美夢、也有惡夢。美夢與惡夢交替呈現在喬敬生的腦海裏,令喬敬生在夢境中如坐過山車一般,交替在幸福與恐懼之中來回穿梭。伴隨著夢中的這聲令人恐怖的驚叫,喬敬生終於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
蘇醒後,環顧左右,喬敬生發現夢中寬敞明亮的房間,其實是一個深達數米的石窟;夢中母親溫暖的懷抱,原來是一塊冰冷且棱角分明的巨石;夢中“嘩嘩啦啦”的淋浴,實則是從天而降的雨水。在墜落的過程中,喬敬生頭被磕破了、左側的肋骨也被摔斷了兩根,並造成全身大麵積的擦、挫傷。寒冷與淤腫早已麻痹了喬敬生的神經,令喬敬生已經感覺不到了疼痛。風依然在刮;雨依舊在下,一線時斷時續的山水從上而下,不時地滴答在喬敬生的頭上。此時,喬敬生隻感渾身無力,想挪到一下身體,以避開那線令人討厭的山水都辦不到。
想到夢中的母親;再看看自己目前的處境,喬敬生不禁在心底暗自歎息:如果自己的母親還在的話,自己何至於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想到這兒,淚水伴隨著血水與雨水,不停地順著喬敬生的臉頰流下,最後全都流進了喬敬生的脖子裏、流進了喬敬生的衣服裏。不過,想到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否則,時間拖得越久,身體一旦被凍僵,到那時便隻剩下死路一條了,喬敬生覺得自己必須得采取行動,爭取盡快離開這裏才是。
起初,喬敬生還想通過手機與外界取得聯係,以期獲得救援,但當把手伸進衣兜裏一摸,方才發現手機早已不見了蹤影。既然期望外界的救援已然不可得,接下來,喬敬生便隻能依靠自己的努力離開這裏了,可是,要想依靠自身的力量從這裏走出去,又談何容易。喬敬生試圖從地上站不起來,卻發現自己腰部以下酸軟無力,根本就動彈不得。。經過幾番掙紮,幾乎耗盡了身上僅存的一點兒體力,喬敬生最終不得不選擇放棄。
此時,天上雷聲滾滾、電光閃閃;風越刮越烈、雨越下越大、天越來越冷,無情的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不停地吹打、澆淋在喬敬生的頭上、臉上和身上,凍得喬敬生渾身上下瑟瑟發抖。麵對如此情形,喬敬生不禁在心裏暗自哀歎,這全都是自己的父親造孽所致,自己命該如此;如果這裏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的話,那就讓自己今天夜裏死在這裏好了。爾後,喬敬生便無力地斜靠在身後的那塊巨石上,再也不想做任何努力,任憑風吹雨打,唯等死亡的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喬敬生即將再次陷入到深度昏迷之際,一個聲音、一個久違了的聲音,突然在喬敬生的耳邊響起,那是從“天堂”之中所傳來的自己母親的殷切呼喚。“聞”此聲音,喬敬生頓時便又清醒了過來,與此同時,那種鐫刻在喬敬生的基因上、融化在喬敬生的靈魂裏,一心想要保護自己的母親、為自己的母親增光添彩的男兒血性,也終於在喬敬生的內心深處漸漸複蘇了。為了“天堂”裏的母親、為了自己心愛的凱蒂,喬敬生覺得自己還不能死:哪怕就是爬,也一定要活著出去。
思忖至此,喬敬生遂不顧一切地撲倒在地,遵循著自己母親的呼喚,沿著冰冷、濕滑、桀驁不馴、嶙峋不平的山石,奮力向前爬去。由於左側的肋骨發生了骨折,一用勁兒,肺部便感到生疼生疼的,疼得連呼吸都困難,喬敬生隻好側楞著身體,繼續往前爬行。喬敬生心裏明白,隻有爬到位於山腰附近的那條小路上才可能被行人發現,自己方才有獲救的機會。
此時,喬敬生的肌肉已經近乎麻木,對外界的刺激極其遲鈍。在費力地從兩塊巨石間的夾縫當中爬過之時,僅剩的那隻鞋子被夾掉了,喬敬生都不知道;在經過一片荊棘之地時,頭部、麵部及雙手、雙腳被紮出了血,喬敬生也感覺不到疼痛。一段不長的距離,喬敬生整整爬了大半夜。黎明將至,風停了、雨住了,就在距離預想之中的那條小路還剩四、五米之遙時,喬敬生終於耗盡了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再也爬不動了。
兩天之後,喬敬生再次從昏迷之中蘇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旁邊還坐著董叔。當一個人在遭受生死磨難之際,最希望、也最需要得到的便是親人的關懷與幫助。蘇醒之初,喬敬生雖然還發著高燒;麵部也因為腫脹還不能說話,但意識卻相當清醒。待睜開雙眼,發現守護在病床前的董叔時,悲喜交加之餘,喬敬生不禁感慨得落下了眼淚。
董叔是栗山市本地人,父母早亡,自幼隨自己的奶奶長大。十歲那年,患病多年的奶奶也離開了人世,董叔遂被栗山市兒童福利院收養。孩童時代,有一次在垃圾堆裏撿拾食物時,董叔的左手不幸被野狗咬傷,因無人管護,就此落下殘疾。成人後,在喬敬生父親的全力資助下,董叔辦起了一家苗圃場,總算是有了一個安身立命之地。昨天下午,在從他人口中得知喬敬生受傷住院的消息後,董叔跟董阿姨簡單交待了兩句,便從家裏急匆匆趕了過來。一走進重症監護室的房門,發現喬敬生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傷,整個兒人處於重度昏迷狀態;又聯想到喬敬生的父母麵前,董叔不禁為這一家人的不幸遭遇難過得隻擺腦殼兒。
董叔趕來的時候,喬春雨還在這裏。喬春雨是在喬敬生出事後的第二天早上,反複撥打喬敬生的手機就是打不通;又找不到喬敬生本人的情況下,通過警方的110報警平台,方才於前天中午,從警方那裏獲知喬敬生的下落的。考慮到喬春雨已經在這裏守了兩天一夜,神情看上去顯得十分憔悴;精神狀態也極差,董叔便讓把喬春雨回去休息,以後就由自己來負責看護喬敬生。
俗話說:小夥兒睡涼炕,全憑火力旺。喬敬生這次除了身負外傷外、還伴有內出血;有內出血,就意味著喬敬生的內髒也受到了損傷。好在喬敬生年輕、身板兒好;再加之,內髒的傷勢不甚嚴重,經過數日的精心治療,終於順利地度過了危險期。對於喬敬生的這次受傷,包括董叔在內,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是喬敬生因為承受不住這一連串打擊,一時想不開,便選擇了以跳崖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由於擔心喬敬生再幹這種傻事兒,那天上午,趁著與喬敬生拉家常的機會,董叔便語重心長地開導喬敬生,說困難是暫時的,希望是永遠的;喬敬生現在還很年輕,將來的人生道路還很長,讓喬敬生以後遇事一定要想開一點兒,不要走極端。見董叔誤會了自己,喬敬生便把自己當時是如何掉下山崖的經過,一一說給董叔聽。得知喬敬生這次墜崖完全是一次意外;而非是有意而為之,董叔這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來。
喬敬生雖然在美國買有醫療保險,但在國內住院期間所產生的醫療費用,則將由喬敬生個人負擔,美國那邊的保險公司並不負責賠償。截止到目前為止,喬敬生在住院期間所花費的兩萬多塊錢的醫療費,全部都是由喬春雨預先墊付的,這讓喬敬生十分不安。喬敬生雖然有心償還這筆費用,但苦於囊中羞澀,便一直沒好意思說出口。為了省錢,接受了大約二十來天的治療後,在傷勢尚未完全痊愈的情況下,喬敬生便主動要求出院。喬春雨在市內買有一套三居室,地點就在位於酒店斜對麵的那個小區裏。那天上午,見喬敬生打完針後執意要出院,在勸說無效的情況下,喬敬生的姑姑便說讓喬敬生搬到自己那裏去住好了。
原來,就在喬敬生住院期間,酒店已經被競得者所接管,與此同時,為了替喬敬生賠付司機的死亡賠償金,喬春雨把自己所擁有的百分之五的酒店股份,也已經悉數轉讓給了他人。前天下午,在辦理完畢所有相關手續後,喬敬生的姑姑便請搬家公司出麵,把喬敬生父親所遺留的家具等物品,全都搬到了自己那裏,喬敬生現在可以說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無家可歸者。
對於自己的這位姑姑,喬敬生的感情可謂變得越來越複雜了。在自己的父親沒有死亡之前,喬敬生盡管也認為自己母親的不幸離世,很可能與喬春雨之間存在著某種聯係,但卻從來沒有因此而恨過喬春雨;自從自己的父親死亡之後,喬敬生雖然同樣也恨不起來,但心裏卻由此萌生了一種可怕的念頭,覺得喬春雨簡直就像是老天爺派來的克星,專門用來克自己這一家人似的。喬敬生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盡快把這兩筆錢還上,從此以後,自己的生活永遠、永遠再也不要跟自己的這位姑姑之間發生任何形式的交集了。
不過,喬敬生畢竟自幼與喬春雨相處了那麽多年,感情還是有的,不想因為自己的不當言論而傷害到喬春雨;再則,這段時間出了這麽多的大事,喬春雨在其中又是出力、又是出錢,喬敬生對此還是心存感激的。於是,麵對喬春雨的一番好意,喬敬生便以自己準備出去打工為由,委婉地拒絕了喬春雨的提議。
喬敬生一下子從生活的波峰跌至穀底,喬春雨還暗自擔心喬敬生莫轉不過來這個彎兒,精神就此萎靡消沉。眼下,見喬敬生說想去打工,喬春雨心裏不禁且喜、且振之。不過,即便是外出打工,也總得先有個住的地方;再說了,喬敬生受傷初愈,目前還不適宜外出;另外,喬敬生上大學期間學的是法律專業,就業麵相對比較狹窄,如果沒有律師證的話,想找個打工的地方恐怕都難,所以說,喬春雨還是勸喬敬生暫時先住在自己那裏,一邊調理身體、一邊複習功課,等將來考個律師證了再說。
見自己的姑姑似乎沒有弄明白自己的意思,情急之下,喬敬生便隻好來點兒硬的,以喬春雨尚未結婚;自己又都已經是個大人了,兩人住在一起多有不便為由,再次予以拒絕。喬春雨沒想到喬敬生會居然會顧忌這種事情,便說自己跟喬敬生本來就是一家人,住在一起有個啥不方便的呢?麵對喬春雨的反問,喬敬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便隻好抱定那一句話,就是不肯去。
俗話說:聽話聽音,觀人觀心。董叔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對人情世故還是非常了解的。雖然喬敬生並沒有把其內心的真實想法說出來,董叔卻還是早已聽明白了喬敬生的弦外之音。若論與喬敬生之間的親疏遠近,董叔自覺自己肯定比不了喬春雨,但是,倘若讓喬春雨、喬敬生姑侄兒二人就這麽僵持下去,畢竟也不是個辦法。為了既不惹得喬春雨不高興;又能夠讓喬敬生愉快地接受自己的意見,一番斟酌之後,董叔便說苗圃場的空氣也比城裏的好,有利於喬敬生的康複;另外,那裏距離城市也比較近,來去也方便,不如讓喬敬生到自己那裏去住得了。
董叔都能夠聽明白的事情,喬春雨豈能聽不出來!隻是由於喬敬生沒有把話說到那個份兒上,喬春雨便也有意識地不去捅破那層窗戶紙。喬春雨心裏其實非常清楚,自己與喬敬生之間畢竟隔閡了這麽多年,要想讓喬敬生重新接受自己絕非易事。於是,見董叔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喬春雨便不好再堅持己見,遂征求喬敬生的意見。喬敬生起初並沒有想過要到董叔那裏去住;隻是單純地想到隻要能夠把喬春雨這邊推掉就行了,不過,既然董叔已經開了這個口,喬敬生便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董叔他們家一共就三個人,即:董叔、董阿姨及董叔與董阿姨的女兒穎穎。穎穎今年十三歲,正在上初中一年級。平時,董叔主要負責在苗圃場裏搞種植;董阿姨則主要負責在花木市場裏做銷售,一家人的生活雖然談不上多富裕,但日子過得倒也其樂融融。喬敬生去了之後,董叔、董阿姨啥都不讓喬敬生做,隻求喬敬生安心養傷就好。治療心靈創傷的最好方法不是忘卻;而是“轉移”,就是把注意力轉移感興趣的事情上去。喬敬生以前在美國學的主要是歐美法係,對以大陸法係為基礎的中國法律幾乎沒有什麽了解。在董叔他們家剛剛安頓下來,喬敬生便買來複習資料,開始惡補中國法律,為將來考取律師資格證做準備。
董叔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極有規律,一般情況下,每天早晨起床後,董叔便到地裏去給花木除草、澆水;董阿姨則駕駛著電動三輪車,馱著前一天整理好的花卉前往花木市場,並順帶送穎穎去上學。見董叔、董阿姨成天忙忙碌碌,等身體有所康複後,喬敬生每天早晨便主動到地裏去幫董叔幹活兒;中午、晚上則提前把飯菜做好,就等董叔他們一家人回來好吃現成的。興許是換了一個新口味的緣故,穎穎就特別愛吃喬敬生做的飯菜,覺得喬敬生做的飯菜比自己的媽媽做得都還要好吃。
平靜而溫馨的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大半年的時間便已然成為了過去。當年十月份,喬敬生順利地參加了全國性的律師資格考試;十二月初,律師證便發到了喬敬生的手上,喬敬生是個急性子,做事喜歡就早、不就晚。拿到律師證的第二天,喬敬生便進城找到當地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希望能夠在他們這裏實習。負責接待喬敬生的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律師,長得慈眉善目、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在與喬敬生一番詳細交談之後,這位老律師便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告訴喬敬生,說喬敬生學的是“屠龍之技”,就栗山市目前的經濟、法律環境而言,不適合喬敬生發展,北、上、廣才是喬敬生的用武之地。此話褒、貶兼有,就看聽者如何理解了。
倘若完全按照自己的本意,喬敬生其實早就想遠走高飛了。喬敬生這次之所以選擇在栗山市尋找實習與工作的機會,背後原來另有它意。由於火災事故的真正原因尚未徹底查明;肇事者也尚未歸案,喬敬生希望留在這裏邊工作、邊收集線索,打算依靠自己的個人努力,以期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現如今,既然這樣的機會已不可得,為了生存,喬敬生不得不改弦易轍,放棄當初的想法,決定全身心地投入到適合自己發展的地方去。
不過,到底是去bj、還是去sh、亦或是去廣州,喬敬生頗費了些思量。在喬敬生的心目中,sh是自己的母親城,那裏的每一花、每一草;每一景、每一色,無一不洋溢著自己母親的氣息。每次隻要是一想到自己的母親,喬敬生便想哭。廣州的氣候與蓋恩斯維爾比較接近,到那裏去,很容易便讓喬敬生想起凱蒂。喬敬生目前背負著近千萬元的債務,自忖窮其一生恐怕都未必能夠償還得清。在這種情況下,喬敬生既不可能再到美國去;更沒有那個膽量去追求凱蒂,凱蒂已然成為了停留在喬敬生腦海中的一段美好記憶,每當想起凱蒂,都會令喬敬生感到心疼。既然此兩者都不敢、也不忍去,剩下來的便隻有bj了。喬敬生希望去到一個全新的環境;感受那裏陌生的味道,拋開所有羈絆,一切從頭開始,專心掙錢還債。
晚上吃飯的時候,董叔還在提醒喬敬生,說bj那個地方的冬天比較冷,話音剛落,夜裏寒潮便來了。喬敬生此時穿的還是秋裝,寒潮一到,馬上便感到了衣著的單薄。過冬的棉衣是有的,隻是全部都還放在喬春雨那裏。喬敬生原本不想去拿,但又舍不得再花錢去買新的,在嚴寒的驅使下,第二天早上起床後,隻好決定利用晨練的機會,過去把自己的棉衣拿回來。將近幾裏的路程,喬敬生一路上不緊不慢,花了不到一個鍾頭的時間便跑到了。
四月初的一天,喬春雨到花木市場去跟董阿姨一塊兒聊天的時候,便曾經告訴過董阿姨,說其最近準備外出去考察新的投資項目。自那以後,喬敬生除了偶爾從董阿姨那裏聽到有關自己姑姑的隻言片語外,再無其它別的什麽消息。從董阿姨透露的情況來看,喬敬生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姑姑此番外出考察的結果,似乎不怎麽樂觀。來到自己姑姑家的房門前,拿出鑰匙輕輕將房門打開後,喬敬生站在門口往裏麵看了看,發現三間臥室的房門緊閉;客廳的窗戶上拉著雙層窗簾;房間裏的家具上、地板上,全都落滿了一層細細的薄灰,看樣子的確像是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居住了。喬敬生雖然再也不想讓自己的生活與自己的姑姑之間發生任何形式的交集了,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之時,心底卻還是不免生出了一絲淡淡的悲傷。
得知喬敬生這就要走,穎穎當即便難過得哭了起來。經過這大半年的接觸,穎穎與喬敬生早已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穎穎現在的學業極其繁重,每天下午放學回來後,吃罷晚飯,便開始爬在桌子上做作業,夜裏很少能夠在十點鍾之前上床睡覺。喬敬生在這裏的時候,不僅每天晚上可以陪著穎穎,並且,偶爾遇到不懂的問題,還可以向喬敬生請教。現如今,喬敬生這一走,穎穎不僅失去了一個學習上的夥伴兒;更重要的是還就此失去了一個良師益友。
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有了穎穎的從中打攪,喬敬生很難想象自己能夠如此長時間地待在這裏;即便是留下來,也不可能過得如此安心;另外,每天晚上跟穎穎在一塊兒學習,對喬敬生自己其實也起到了一個敦促作用於是,見穎穎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緊緊抱著自己不放,喬敬生也不禁動了情。把穎穎從地上抱起來好一番哄勸,最後還是在董阿姨的協助下,喬敬生方才把穎穎放進電動三輪車的車廂裏去。當電動三輪車啟動後,穎穎仍舊難過不已,遂起身從後麵擼著董阿姨的脖子,爬在董阿姨的後背上哭泣。送別穎穎的當天上午,喬敬生也辭別了董叔和董阿姨,踏上了外出求職之路。
抵達bj的第一天,喬敬生花了些時間,首先去找了一家價格相對比較便宜的地下旅館安頓下來。次日,喬敬生便按照從網上搜集到的有關信息,開始按圖索驥、挨家挨戶向各家律師事務所推銷自己。可能是因為歲末年尾,用人單位在這個時候基本上都不再招人的緣故,喬敬生前後用五、六天,一連跑了三、四十家律師事務所,沒有一家律師事務所願意接收。
這天早晨,喬敬生像往常那樣,早早起床後,匆匆吃罷早飯,便又開始出門去尋找工作。轉悠了整整一上午,接觸了三家律師事務所,結果依舊是一無所獲,而當此時,以前通過網絡查詢到的那些律師事務所,如今全都已經跑了個遍;以前沒有查詢到的律師事務所,也已經接觸了十多家,於是乎,麵對如此結果,喬敬生的心裏不免感到有些泄氣。中飯時間已至,為了省錢,喬敬生便走進臨街的一家超市,花了兩塊錢,買了兩隻饅頭和一根黃瓜,吃了一頓簡式“農家樂”。
十二月中旬的bj,天氣已相當寒冷;西北風刮起來沒完沒了,像小刀兒似的割在臉上,凍得人在大街上待不住。吃罷午飯,見時間還早,喬敬生便信步來到設在超市的一角、專供顧客歇腳的那一溜長椅前,找了個相對偏僻的位置坐了下來,準備先暖和暖和身體再說。由於正值中午時分,超市裏的客流比較少。坐下不久,扭頭發現旁邊不遠處的座位上放著一張報紙;又見左右無人,想必該報紙應是無主之物,喬敬生便起身走過去將之拿了起來,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邊休息、邊。
由於心裏既焦躁、又不知下一步到底該往何處去,為了解悶,喬敬生那天在看報紙的時候便看到尤其過細。把四個版麵的內容一一看完之後,喬敬生隨即又將報紙展開,開始刊登在中縫裏的信息。或許是因為屢屢碰壁,潛意識之中對律師事務所幾個字已經產生了接觸疲勞;再加之,忙碌了整整一上午,大腦此時正處於昏昏欲睡的狀態,在其中的一則律師函時,喬敬生起初對之並沒有做出特別的反應。直至把該律師函一字不落地全部看完,喬敬生方才猛然意識到,這個叫法泰的律師事務所自己以前好像還從未曾去過。
在該律師函的落款處,雖然標注有執行律師的聯係電話,但是,自從原來的那部手機丟失後,喬敬生便沒有再買手機。不過,從標注的地址來看,喬敬生感覺法泰律師事務所好像就在這條大街上。思忖至此,喬敬生隨即便拿著報紙出了超市,準備找個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先谘詢一下該律師,法泰律師事務所具體在什麽位置,然後,再到那裏去碰碰運氣。
出了超市的大門,喬敬生站在那裏左看、右看,看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發現附近有公用電話亭。就在喬敬生準備向路人打聽時,不經意間抬眼往遠處一看,發現位於馬路斜對麵不遠處的一棟高樓上,居然懸掛著法泰律師事務所的牌匾。正所謂:踏破鐵鞋往遠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見此情形,喬敬生高興得當即便邁開雙腿,一溜小跑地向法泰律師事務所的方向跑了過去。
法泰律師事務所就設在該高層寫字樓內,辦公區占用了整整兩層樓麵;每間辦公室都有人在裏麵辦公,看樣子規模應是不小。先對法泰律師事務所做了一個大致觀察之後,喬敬生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走進了法泰律師事務所的人事培訓部,直接找到了負責招聘工作的黃主任。聽罷喬敬生所做的自我介紹,黃主任什麽都沒問,略作思考,便說讓喬敬生在這裏等一下,然後,便起身走了出去。時隔不久,譯製部的唐主任從外麵走了進來。看見喬敬生後,唐主任先是用漢語跟喬敬生寒暄了兩句,然後,便改用英語跟喬敬生攀談起來。唐主任與喬敬生所談內容,主要集中在法學專業知識方麵。
鑒於喬敬生上高中時便去了美國,在對喬敬生的英文水平與法學知識做了一個極其簡單的了解後,唐主任便領著喬敬生來到了譯製部,從辦公桌上隨意拿出一份英文版的法律文書,讓喬敬生試著將其中的一頁翻譯成中文,以期檢驗一下喬敬生的中文水平。從事法律文書的翻譯工作,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翻譯成文的法律文書,與原文的意思表達必須完全一致,不能有任何歧義。於是,見喬敬生用了大約個把多鍾頭,便已經將那段英文法律文書翻譯完畢,唐主任不禁感到有些將信將疑。
其實,遠在孩童時期,在自己母親的教育下,喬敬生便開始背誦古詩詞了。從上小學起,在自己姥姥的敦促下,每天早上起床後,喬敬生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拿起書本,站在窗前大聲朗讀語文課文,喬敬生的姥姥把這種做法稱之為“醒腦”。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喬敬生後來到美國去念書時,把這一習慣也給帶了過去。當時,在喬敬生就讀的那所美國學校裏,雖然沒有設置中文課;也沒有人要求喬敬生必須學習中文,但是,出於對母語的熱愛,喬敬生對中文的學習卻從來都未曾間斷過。時至今日,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抽空背誦幾首古詩詞、一段寓意深刻的文言文、亦或是一篇語言優美的現代散文,依然被喬敬生視為是人生的一種享受。由於具備了紮實的中、英文及法學功底,那段不長的英文法律文書,自然難不倒喬敬生。
唐主任來到喬敬生的電腦前,站在那裏將喬敬生翻譯完成的那段法律文書,從頭至尾、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之後,心裏雖然感覺比較滿意,但嘴上卻什麽話都沒說,隨即便轉身離開了。過了大約十分鍾,唐主任從外麵進來後,便讓立即喬敬生去找黃主任。黃主任這次一看見喬敬生走了進來,便用一種十分明確的語氣,開門見山地告訴喬敬生,說他們現在並不缺人,如果喬敬生真想在他們這裏實習的話,他們願意給喬敬生一個實習的機會,主要從事法律文書的中、英文的翻譯工作;實習期為三個月,每個月的薪酬是五百塊錢人民幣;每周六、周日休息;包吃、不包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它別的福利待遇。對於上述條件,喬敬生如果同意的話,明天就可以來上班;如果不同意的話,最好再到別的地方去試試。
在沒來bj之前,喬敬生也曾經想過,就憑自己的這點兒本事,要想在bj的律師界找份實習的工作,難度肯定不會小、薪酬肯定也不會高,但沒想到難度會如此之大、薪酬會如此之低。喬敬生目前所租住的那家地下旅館,價格在bj來說算是最便宜的了,每天也得六十塊錢。所以說,對於一個外地來京的“北漂”一族而言,五百塊錢的月薪,在bj幾乎啥都做不了,僅夠勉強混個肚兒圓而已。
剛才,喬敬生雖然僅僅隻與唐主任進行了短短十來分鍾的交談,便發現對方的英語口語顯得不是特別流暢、語法上也存在著些微瑕疵,另外,在個別法律術語的運用方麵,也存在著不夠嚴謹、不夠恰當之處。從職業操守上來說,喬敬生心裏也清楚,不應該拿黃主任來跟自己做這種比較,但是,想到像黃主任這種水平的人就能夠在這裏當主任,卻僅僅發給自己五百塊錢的實習工資,喬敬生不免感到這個價格實在是有些侮辱人,完全有點像是在打發叫花子!思忖至此,喬敬生雖然有心想就自己的實習工資問題,再跟黃主任商量商量,但是,由於考慮到工作難找,話到嘴邊,喬敬生卻始終不敢說出口。
黃主任把該說的話全都說完之後,便坐在那裏瞅著喬敬生,靜候喬敬生的回答。在等待的過程中,見喬敬生時而表現出一副欲言又止;時而又表現出一副欲罷還休,就是遲遲下不了決定的樣子,黃主任終於忍不住笑了。此時,喬敬生尚未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咋一看見黃主任衝著自己微笑,笑容中包含著同情與理解,遂深受感染,也衝著黃主任笑了笑。笑罷,見黃主任斂起笑容,依舊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隱隱約約透露出一副愛幹就幹、不愛幹就算了的樣子;想到該工資很有可能就是一個最終決定,為了避免失去好不容易方才尋覓到的實習機會,喬敬生終於不敢再猶豫下去了。
想到自己一個月就值五百塊錢,相當於倆“二百五”,喬敬生不禁感到十分沮喪。離開法泰律師事務所出來時,見時間已經不早,喬敬生暫時也無心再去尋找下家了。返回的途中,坐在公交車上,喬敬生的心裏仍舊還在為要不要在法泰律師事務所實習而糾結。想來想去,喬敬生突然想到了上初中時曾經學過的一篇課文,感覺荀子說得很對:“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有個實習的地方,總比沒有地方實習強。五百塊錢的薪酬的確是少了點兒,但是,自己可以邊幹、邊看,權且將此次實習的機會,當成是一次騎驢找馬的過程好了。另外,自己想當初不是曾經向凱蒂做出過承諾,說是自己將來要通過打工去掙錢還債的嗎?並且,自己也曾暗自發誓,一日不把債務還清,便一日不去見凱蒂;也永遠不與凱蒂聯係的嗎?上千萬的債務,對於自己來說雖然是個天文數字,但無論將來的結局如何、也無論將來還能否再次見著凱蒂,自己都必須要按照當初的承諾去做,絕不能讓凱蒂失望。如此這般一想,喬敬生的心裏終於釋然了。
說到錢的問題,喬敬生便想到了住宿費。出門求職之前,董叔、董阿姨不僅把喬敬生交給他們的七千塊錢生活費,又全部退給了喬敬生,並且,還額外拿出一萬塊錢,讓喬敬生帶在路上用。雖然說,這些錢足夠喬敬生在實習期間的花銷了,但是,相對於需要償還的那近千萬元的債務來說,則無異於僅僅相當於其中的五、六百分之一而已。於是乎,為了省錢,當晚一回到旅館,喬敬生便找老板商量,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住宿費降低一點。
旅館老板是給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得知喬敬生在這裏至少要租住一個月,老板便答應把喬敬生的住宿費,由原來的每天六十塊錢、降為每天五十塊錢;條件是喬敬生必須一次性先交足這個月的住宿費,以後則每天一交。喬敬生以前買東西的時候,很不習慣跟人討價還價。沒想到,今天抹下麵子開了個口,一下子就便宜了十塊錢;一個月算下來,相當於又賺了大半個月的實習工資。對於喬敬生來說,為了還債,手裏的每一分錢都是重要的,在還賺不到錢的情況下,能省就省一點兒;省的就是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