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腦袋是被門夾了嗎？”我心中不由想到。青桐行事曆來細心謹慎，比我不知明智了多少倍，我爹娘有什麽重要的任務也放心任他去做，比如說出去找我。

    然而我後來才知道，出來尋我並不是我爹我娘的旨意，也不是我家裏任何一個人的旨意，而是他自己本身的旨意，或者說是受到某些人所托。

    我那時年少，腦子直，也不是什麽細心之人，一看到他定定地站在院子裏，一下子就想到了他腦袋被門夾過，或者是今天早上出來忘記了吃藥。我一個和他非親非故的人，非得說有也隻是某種意義上的血緣關係，九重天上我們同是會飛的鳥類，在凡世我們是姐弟關係。以一隻鳳的高傲是根本不可能屈身來救我的，估計是另有所圖。

    他淡淡地一笑，裝模作樣地倒在了地上，比我倒得還要直接……

    “哦，他腦袋真的被門夾了，估計被夾得不輕。”我心裏想著，有點嘲笑的意味。

    然而後來的我一想到這一段，我就不由得嘲笑我自己了。嗬嗬，那時候的我腦袋應該也是被門夾了。

    看來還夾得不輕啊。

    老人神秘地朝我的方向笑了笑，我心暗道不好，被發現了，然後我的靈魂硬是被塞回那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鼻尖飄過一陣苔蘚的腐朽味道，偶爾聞一聞倒是沒什麽，但問題是這股味道飄散不去，環繞在我的身邊。身邊不知道是什麽不明生物，不時踢著我，還和旁人用我完全掌握不了的語言交談，不知居心何在。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撓我癢，我一下子就嚇醒了，睜眼一看，眼前是一個昏暗的馬廄，外麵的北風獵獵作響，這時我才想起來現在還是冬季，隻不過是祝融君提前了一點而已。在我的頭頂有一盞油燈在烈風中猛烈搖擺，中間的燭火火光閃爍，也隨著北風晃動。

    在這微弱得不能再弱的燭光中，站在我眼前的竟然不是人。不是人。一匹令人望之發指的黑馬，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我這個外來戶。環顧四周，我蜷縮在一堆稻草之上，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為何變得破破爛爛，質地粗糙如麻布。按照這情景，一般來說我是被別人抓去當奴隸了。

    眼前的大黑馬還在眼巴巴地望著我，此時我才意識到我坐到人家的草料上邊去了，連忙起身讓位。剛掙紮著起來的時候眼冒金星，身子差點不聽使喚地栽倒下去，幸好恍惚間扶到了大黑馬的肩胛，大黑馬為了草料也很賣麵子沒有即可踢我幾腳，確信我不會倒到它的那堆草料上去後猛地往前跨兩步吃草去了。完全忽略了我還扶著它的那隻手。

    既然它不介意，那我也不必介意嘛。讓我很驚訝的是外邊居然下雪了。玄冥居然想起來他還要值班，連忙跑出來在凡間草草布了幾場雪，好繼續睡他的回籠覺。

    鵝毛大的雪如柳絮一樣飄落，此時我聽到耳畔傳來讀書聲：“……撒鹽空中差可擬……”，情不自禁對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頓了頓，看著眼前的鵝毛大雪又道：“其實有一句更為合適，‘化作鵝毛自天來’”撒鹽和柳絮都是形容細雪，相比於目前的雪況，還是比作鵝毛好一些。因為這雪都接近冰雹的境界，隻差走出去被它砸死出幾個洞來了。隔壁的馬廄傳來一聲讚賞：“嗬，姐姐好文采，愚弟在此領教了。”

    “喂，傻鳳，這是哪？”我沒好氣地問，因為他在院子裏的舉動真的是……腦袋被夾得不輕。

    隔壁的那位仁兄淡淡一笑，對我的話置之不理，好像我沒有問過一樣。

    我倒也沉得住氣，扶著大黑馬緩步來到馬廄門口用力一推，鐵鎖摩擦的聲音傳來。看來我被囚禁了，待遇居然還跟一匹馬一樣。所幸此馬對我的待遇還不錯，至少比那囚我的人要好，可見他連畜生都不如。話說我在九重天上也算是畜生，整天被人當做六界一級保護動物來養著。玉帝也不怕我回到天庭上自殺什麽的，那六界就少了一種叫做靈雀的動物了。

    隔壁馬廄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在取笑我一樣：“你可別指望著出去了，那個老頭子可不是一般人。”廢話，我當然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了，不然我能別他抓住？

    “同時你也先別指望逃出去，困住我們的鐵鎖不一般。”

    那我還不會用法術飛出去？

    “你也別指望靠你那些法術逃走。這裏可是被下了禁製的哦，別說是你，就連我都無法施展一二。”

    我被他噎了半天，才說出了一句話：“那老頭子真的可不是一般人。”

    隔壁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也不要指望我有什麽計謀可以出來的，目前我們的狀況不簡單，他們居然要挾我們做他們的奴婢，為他們養馬，還真不怕把這些珍貴的馬給養死了，嗬嗬。”晌會兒接道：“而且居然是以我們家人作為把柄握在手裏。難道他就不知道神仙對凡間的父母都是無情的。”

    “或許隻是為了給我們烙下一個不孝的印痕吧。”我想了想說。

    “恐怕是不止如此吧，畢竟人家可是比我都厲害的神仙。我要是不是鳳，以我的歲數修為和底蘊早就吊著打他了，還用得著假裝中淞瑤蘭的毒。”

    不對，“等等，你剛才說……你是假裝中毒？那麽你居心何在呢？”這年頭可真的是人心叵測，連鳥的心都那麽難預測了。

    隔壁的那位少年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在心裏狠狠地掌了自己好幾個嘴，然後坦然：“也不瞞你了。我也是受人所托的啊，你以為我想下來陪你？我當天就糊塗了，怎麽一下就答應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把天上的那隻老烏鴉剝皮脫筋下火鍋了。”

    “老烏鴉……”我一下就全都明白了。冷然道：“所以說你就是當年那隻弄丟了玉佩的鳳咯？要不是你，我哪用在這凡間受苦啊！”

    托付他照看我的用腳趾頭都可以想到，就是太上老君無疑了。

    我有點絕望地打量著自己的處境，不妙，很不妙。目前是處在邊塞，從路過的那些嚴謹的士兵就不難看出，一個個手緊握著佩劍，一有風吹草動連忙拔劍防衛。荒涼的土地全是沙漠，偶爾還看見在蕭瑟風中顫抖的仙人掌，一根根刺上挑滿了銀白色的雪，看起來像是蓋了冰霜的一件藝術珍品。極目望去，遠方還有幾頂軍帳，冉冉篝火在軍帳前方升起。

    “你不想知道為什麽我們家的牌匾被改嗎？”青桐的聲音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想啊，你知道？”

    “事情就發生在了你離開的那日。那天深夜，你背上包袱翻牆溜走，我從夢中醒來，仔細感覺發現少了你的氣息，便知道你準是溜走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追，這個可是我承諾過太上老君在凡間要保護好你的。你在凡世若是有三長兩短，他準饒不了我，況且他還那麽寵愛你。

    “我當即就悄悄地用法術從屋裏瞬移到了屋外。然而我一到院子，發現義父義母的房間裏還亮著燭火，便過去聽了聽牆角。雖然這樣子是有違靈寶天尊的教誨，但是我這個神仙又不幹涉他們，就算他們死了也不與我有何幹。

    “我潛到牆邊才聽到他們是開家會，家中的長輩除了我們這一輩的都在。

    爺爺沉重地環視了一下所有人，沙啞的聲音有些低沉。‘今天召集大家來此其實是有一件事情要和大家說清楚的。今日在朝堂之上，我無意間冒犯了通明國那邊派來的使者。那使者也不是一般人，是通明國那邊的一個大功臣，名喚陳無言。’”

    此時我不由得插了插嘴：“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我立即感受到了隔壁馬廄那位的一個白眼，訕訕道：“你繼續，繼續吧。”

    他自個兒生了一會兒悶氣，悠然道：“‘那位名喚陳無言的是一個大人物，替通明帝打了不少勝仗，其實腦子裏無非都是想些如何謀反啊，如何把通明帝拉下王位之類的東西，替通明帝打下江山無非是為了穩固人心。今日既然是得罪了他，那麽我們必然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所以我今日想到了我們必須要搬家。我會先向國王請辭告退朝堂，同時那麽就趕緊張羅張羅今後該去何處。樓蘭待不得，鄯善國待不得，通明國待不得，看來這人脈得伸得盡量遠一些了。’屋子裏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歎息，二嫂甚至哭了起來。此時義父打破沉寂，‘我們一家上有老下有小，白銀青桐尚未成年，父親您也是耄耋之年了，去不得太遠的地方，西域路途過於顛簸。’義母緩緩道，‘但願那位陳無言大人大人不計我們的過才行啊。’想必義母是想說大人不記小人過，然而爺爺他的年紀可比陳無言要大很多，故有此言。

    “我此刻蹲在牆角，腿都要麻了，當時的念頭是為什麽這具凡夫之體那麽經不起折磨。抬頭看上邊的月亮，都已經臨西了，於是我又放棄了聽接下來的牆角，翻牆出去找你。在牆外看見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在門外安防好了‘陳府’二字的牌匾，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家人全部被抓，剩下我們兩人不知所蹤。或許是陳無言聽到過你的傳聞，說你有事沒事喜歡離家出走，陳無言就逼著你娘給你寫那張字條，沒想到一向‘聰明’的你居然被騙了。這點他們應該是半夜醒來都偷著樂的吧。”

    我立在馬廄裏，手一直扶在大黑馬的背上，情不自禁想呆了。回過神來釋然一笑：“那又如何，他們也不是我們真正的父母，我們何必要為了他們而犧牲自己呢？”然而我並沒有發現他那個另有所指的‘聰明’到底何意。

    青桐不置可否地笑笑，有些悲哀地望著鵝毛大雪，吐出了一個我這輩子都想不到的震撼消息。“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和我的父母生情了。”

    “……”

    他還不放棄，想挑唆我也和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你看看啊，娘懷胎十月生出的你，光是這懷胎十月的恩你得報不少了吧。娘生下你兩年後又生下的我，我的這個恩也得報不少了。然後我們的娘沒有虧待過我們……”

    “那是因為她偏愛你。”想起我娘她老是幫著青桐這邊我就不服了。

    “……”青桐搖頭歎息，心裏一定在想：真可憐，生出來一個白眼狼還反咬你一口。

    我仔細想了想，覺著也是。我從來都沒有對我娘感恩戴德過，我娘算起來也是救過我的命啊，至少不讓我落魄地流浪街頭不是。坦然笑一笑，“反正看見我娘寫的‘爹病重，速歸’就想著把我爹就回來就算作是我報的恩，從此以後和這個家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隔壁的少年得逞地笑了笑，心裏一定在想：哈哈，我沒看錯人啊，太上老君教出來的就是心胸寬廣。

    “可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得逞的少年此時此刻心中一定在想：天，原來那個老東西教出來的也不是什麽好人。他有點疑惑：“我為什麽要幫你？報恩是你自己的事。”

    “哦，那我便不報咯，順便將他們早點送到鬼門關前。”

    “……”

    以太上老君的人脈關係，我想要提前送一些人去投胎也是可以的，這樣子青桐的恩不就報不了了嘛。

    “說吧，什麽條件。”

    見他妥協了，我暗自高興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你嘛，隻要協助我找碎塊就好了。我不需要你陪我找剩下的七塊，我隻要你陪我在這一世找到一塊就好了。”

    隔壁那位心裏一定在想：此時此刻你居然還好意思趁火打劫啊，太上老君到底是怎麽把你給教出來的？這一看就知道太上老君他也不是什麽好人啊，話說太上老君那老東西到底在哪啊，快些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他！此時此刻他的眼前一定是映出我幸災樂禍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