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空留馬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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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薄霧輕盈地籠罩著整個樹林,新月懸掛在蒼穹。一匹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馬在樹林的一條小道上飛馳而過,後蹄揚起的灰塵裏,又一匹棗紅馬出現,緊隨著黑馬。棗紅馬之後,一群人騎著汗血寶馬才姍姍來遲趕到,極目力盯著前邊的兩匹馬,策馬追去。晚上的風稍微有點涼,騎在黑馬背上的人不由得裹緊了紅衣,而身後的那位一表人才的公子絲毫不畏懼這點冷,趁著前者裹衣服的空檔想要衝上前去,卻被警覺的黑馬發現了,改變軌道往後者的方向撞去,眼看二馬就要相撞了,公子才勒馬減速,馬直立起後腿,在空中懸了晌會兒才放下。屆時黑馬連同它背上的人早已絕塵而去,棗紅馬身後的汗血寶馬才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

    我很高興黑馬能夠甩掉身後的一群人,策馬在林間專門為趕路者走捷徑修的黃土路上,想著今晚就可以出來這一片不見天日的密林。據領頭的那人說,穿過了這一片林子,就可以到達通明國的首都西安城了。皇上派來的那些人應該是很吃驚,為什麽我在路途中那麽乖乖聽話,若是尋常人家跟著自己的心上人去拜天地,估計走到半路就拉著心上人逃跑了,被發現後就以死殉情,服毒啊,上吊啊,投湖啊,絕食啊什麽的花樣層出不窮,隻有想不到的,沒有那些殉情人做不到的。我那麽安分估計是在此中我沒有心上人吧。也是隻有蒹葭兄妹才能做到如此青梅竹馬,到後來又互相愛慕。通明國的王法雖然沒有明確規定不可以近親結婚,但是他們對於近親結婚的人的態度與看法如同對於斷袖人妖一類的絕世人物。

    七天來,我們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得虧我們騎的不是一般的馬,不然我們的馬早已倒在路邊的溝裏,口吐白沫,眼前發黑,卻遲遲不肯閉上眼睛,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它們死不瞑目,累得死不瞑目。若有路過的人看到成堆的馬屍體,他們準要罵我們沒良心了。我想,如果我們當中有一匹馬受不了了,還不如烤烤吃了,然後那人帶著也沒用,如果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孤兒但是長得挺好看的,都可以放一條生路。若是他上無老下無小,是孤兒長得不出眾,甚至有點醜,還沒有任何才華可言,我肯定連同他陪著他的馬一起烤烤吃了。物盡其用,好果腹。

    不知道沿著路跑了多久,東方原本昏黑的天幕被一道耀眼的光芒扯開了。這是第八天了。

    第八天,我仍然騎在陳葭的黑馬背上。我很訝異這匹馬居然一點都不累,隻是跑久了就有點口渴,想喝水,它自覺減慢速度就是想告訴我:“我要喝水了,你……你趕緊停下來,不然一會兒我累死渴死在路上你就得自個兒走到西安城裏頭去。”然後我便如它所願拉緊繩子,它順從地停了下來,優哉遊哉地跑去附近的一泓泉水眼裏喝水去了。

    這一回有點不同。我將馬停下後,它突然不聽使喚往前狂奔,仿佛後邊有什麽東西是十分恐怖的,讓它受到如此的驚嚇。我凝神細細感應,發現身後追來的不是青桐一行人,而是我完全不認識的一群殺手。要問我為什麽我知道他們是殺手呢,首先我就已經感覺到了身後淩厲的目光,仿佛要把我千刀萬剮了,然後我感覺到了濃烈的殺意,這是非要置我於死地而不可了。再然後我聽到了他們的馬的腳步聲,急促如敲鑼擂鼓,是誓死都得趕上我的節奏了。

    由於有小黑的存在,我放心地回首一望,果不其然一個個都身著刺客專屬的黑衣,臉蒙上黑紗,頭戴黑巾,皮膚也是黑不溜秋的,快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差那麽一絲就可以與我的小黑媲美了。

    此時我感覺到小黑有些疲憊了,步伐以肉眼尋不見的速度在緩緩慢下來,放作是別人肯定感覺不到。可我又不是那些感覺遲鈍的凡人,我可是九重天玄天的一隻六界一級保護動物靈雀,目前已經是六界唯一一隻了,所以旁人很是在意我的後輩的問題。所幸我還小,他們也不好在我父母長輩不在的情況下定親不是。

    身後人發現我知道了他們的存在,還不緊不慢地回頭向他們打招呼,肺都要被我給氣炸了,用馬鞭狠狠抽打胯下的馬,都被馬鞭抽出來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鮮血汩汩從傷口爭先恐後湧出。嗯,很好,後邊那些人的馬已將跑得即將要脫力了,他們倒也下得了手的,隻是可憐了他們的馬,白白遭受那麽大的傷害了。

    另一廂,領頭的那人問青桐:“小姐她不是說馬術不昌嗎,怎麽如今跑得比我們都要快呢?”

    青桐略微想了想,說:“你看看,我們都已經走了七天了,人家在這連續七天的騎馬中突然醒悟了,況且她的馬也不是爾等馬可以相比的,自然要比我們都快。”

    “那她會不會中途逃跑,或者是迷路,然後我們找不到呢?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可怎麽辦啊?”

    “她嘛,肯定不會迷路的,逃跑也不會,畢竟我還在你們這裏嘛。”又是一通瞎話。我開始佩服起青桐他的瞎掰技術了,找個時候得去學一學。

    領頭的一人才信服地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青桐意味深長地看著信以為真的一群人,無奈地笑笑,他們的智商真的是沒救了。

    這一廂,後邊追趕我的那群刺客的馬速度明顯慢了不少,而我的小黑也開始逐漸減慢速度,汗涔涔的,顯然是即將沒氣力跑了。一個刺客見我的小黑快不行了,直接鬆開韁繩,兩手在馬背上一撐,穩當當地立在馬背上,馬依舊沒有感覺到背上人的動作,它像是一個木偶一樣麵無表情地往前狂奔,以減輕傷口的痛楚。那位刺客拔出劍刃,往我的方向一甩。小黑急忙往右邊偏偏,堪堪躲過這一擊。這時我才發現後邊的刺客全部都效仿前者,問問立在馬背上,有的射箭,有的甩刀,小黑不堪重負,來一個急轉彎,衝進旁邊暗無天日的密林裏。左後腿不幸被一支箭射中,吃痛嘶鳴一聲,化悲痛為力量以更快的速度迅速逃出眾刺客的視線。

    刺客顯然想鍥而不舍地追,奈何樹林裏的樹太密集,像是一個迷宮一般,進去後就出不來了,才抱憾悻悻離去。

    一陣大風刮來一連片的烏雲,不一會兒就蓋住了東方方才才升起的太陽,下一刻便是陰雲密布,下起了比鵝毛還要大得多的大雪,似冰雹卻沒有冰雹那樣堅硬,至少打到我和小黑的身上都沒有感覺到疼痛。或許是冰冷麻木了我們的感覺。不多一會兒,整片林子裏就鋪滿了白茫茫的雪。一棵鬆樹的枝受不住那雪的壓力,啪的一聲被折斷了。帶著依舊青綠色的葉子靜靜地躺在雪地上。

    小黑左後腿受傷了,被刺客的利箭射中了,它吃痛地到處亂撞,我不得不謹慎避開下垂的樹枝,最後直接伏在它的背上,任由它四處亂跑,隻求它能夠自己停下來。突然小黑腳下一滑,踩到了一塊小石子,不由得往右頭一倒,我也莫名地被它帶倒,右腿被它的身子壓著,剛才的那顆小石子有意無意地正好躺在我要倒下的地方,我一躺下去,它又準確無誤地點到了我的封仙穴,接著我感覺到了我七千五百年的修為在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流失,等我費力地將它重新封上後身上隻剩下五十年的修為了。總好過沒有吧,至少我還是異於大部分的凡人的嘛。小黑氣喘籲籲地躺在雪地上,壓著我的右腿,讓我不得動彈。

    我現在已經不是神仙了,五十年的修為必須要省吃儉用,能不用就不用,因為我還得留三十年的修為飛上天去的。凡世不同天上,修行速度明顯慢了很多很多,我回憶了一下我目前可以用的各種法術,自覺封住了大部分攻擊性的,因為實在是太耗修為了,關鍵時刻用那些沒有那麽耗修為的保保命就行了。我感覺再讓小黑壓著我那腿我的右腿就會廢了,這一世當一個瘸子可不好,雖然相貌還行,不愁嫁人,但是我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在凡世嫁人啊。

    我又想,相貌好的女孩在哪裏賺錢賺得比較快,能夠回樓蘭,第一反應就是青樓……青樓女子肯定是貌美如花的那種,隻是太過於沾染凡塵的東西,淪落到一副誰看也看不慣的樣子,除了那些天天去找她們的紈絝。情人眼裏出西施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樣子的吧。但至少我還沒有淪落到要去青樓當花魁的地步。

    第二反應就是入宮……想到後宮粉黛三千,每天爭寵又要自保,雖說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我也不自由啊,我可是要跑回樓蘭的人,怎麽能夠一輩子都在這裏安享晚年。這條路又被我否決了。

    第三反應就是安分打打工務務農什麽的,這條路賺錢太慢了,還不如商人賺得快。但是我在九重天上是典型的文科生,因為九重天根本就不教理科。那麽我那麽大了還得在這裏上學堂讓夫子教會我算術不是,太丟人了。這條路肯定行不通。

    最後的一個反應就是賣藝。江湖上有一個行為叫做打賞,就是你賣藝,看你的人給你一點錢,這是相當於乞丐的行業,隻不過這種錢來得名正言順,我自然要選這個了。

    選定要賺錢計劃後我的腿已經躺在雪地上絲毫動彈不得了,我拍拍小黑,示意它站起來,沒想到它還真的聽話,一下子就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我扶著它的身子堪堪站起,有意識地動了動右腳,居然還能動。俯身幫小黑小心翼翼地將箭拔出,所幸箭傷及肉而已,沒有傷筋動骨的,目測可以好得挺快的。欣慰地拍拍它,一瘸一拐地抓著它的韁繩,帶它去找水喝。

    走到一條小溪邊,我很驚訝那裏居然長著竹子,這顯然有點反常,但是我哪管那麽多,放開韁繩任由小黑自己去喝水,自個兒跑到岸邊用力掰下一株,拿著一塊鬆樹枝垂釣的冰棱,開始砍了起來。由於氣溫較低,手心抓著的那塊冰棱也不易融化,一直等到我將竹子心完全貫通了並且在上邊開了幾個口才有那麽一點點融化的跡象。一條尚未融化的小溪邊,一匹黑馬在飲水,一個身著紅衣的小姑娘蹲在小溪邊擺弄一節竹子,不一會兒吹了起來,是即興編的一個小曲子,餘音嫋嫋環繞著樹林,天上的陰雲都自覺散開,太陽終於再次出現,將陽光散布如樹林的縫隙裏,有一束便打在了這個小姑娘的那個竹笛上。已經很是美麗,一位路過的書生趕緊提筆將這一刻編成了一首樂府詩。

    騎著馬在密林裏穿梭了四天,其中餓了就和小黑一樣吃吃青草,那味有點清香,還是很好吃的,至少比沒有的好,渴了就喝喝小溪的水,沿著小溪我們奇跡般地穿出了林子,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鎮,名曰:西安。這個正是通明國的國都。

    小黑的傷已經完全好了,而我的右腿則被凍傷了,並且還沒有處理過,目測寒氣已經入骨了。雖然現在可以正常行走,但是一到了冬天便是疼的生不如死。我一手抓著小黑的韁繩,一手握著那把竹笛,通過了門關的檢查,緩緩步入這個城鎮,一覽國都的風采。好一個通明國,好一個西安,比鄯善國的樓蘭要雄偉壯觀多了。不過我們鄯善國畢竟隻是一個小國家,哪能和這個降雨萬萬裏的國都相比呢。我爺爺也是的,得罪誰不好,偏偏就要得罪這個通明國的首相,皇上的心腹,被抄家算是很仁慈的了。我在一條胡同裏撿到了一個飯碗,拎著那個飯碗,走到一條比鬧市還要稍微冷清一點的街道,將小黑拴好,把飯碗放在腳跟前,拿起笛子開始吹曲子。清越的竹笛聲吸引了不少的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大媽們興趣盎然地拎著一個鍋鏟,圍著圍裙在肆意討論我旁邊的小黑可以賣多少錢,大叔們扛著一捆柴擋在我跟前,好像在聽這匹馬可以賣多少錢,打定主意後就趁我不注意把小黑偷掉,看來看去,隻有幾個書生是在認真聽笛聲的,一曲吹畢,他們從兜裏拿出幾個碎銀,放入我腳跟前的碗裏,大叔大媽不好意思別人給錢自己則不給,便吝嗇地從錢包裏拎出一個碎銀,小心翼翼地放在碗裏。

    那個拿著鍋鏟的大媽走過來問我:“你的馬賣不賣?”我得當成一個啞巴,不會說話的啞巴,假裝不知道她在講什麽,徑自端起飯碗,走出西安城。小黑自覺跟在我的身後。它知道它的價值很高,所以它要萬分小心翼翼,以免自己被別人抓去。一個風塵仆仆的姑娘身後跟著一匹黑不溜秋的馬,背影拉得很長很長,幾個小孩子興奮地用腳踩著那影子。

    樹林裏,青桐和其他人已經找我找了很久了,依舊沒有看到我的影子。心細的青桐發現了那樹林裏有一條道是被我的小黑踩出來的,直通西安。看起來我是安全了的,他坦然笑笑。夕陽下,雪上空留馬行處,馬和那位紅衣的小姑娘已經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