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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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昭的手機輾轉落在了薑宴的手上,本來她是不打算去管這件事的,他如果需要的話自然會找來,用不著她操這份閑心。

    可是她等了一天,薛昭卻始終都沒有露麵,坦白來說,薑宴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奇怪的。

    以他現在的性格,恨不得能每分每秒都纏在她身邊,更何況現在手機還在她這裏,他更加有理由堂而皇之的接近她,又怎麽會突然不見呢?

    傍晚的時候,薑宴正在開會,薛昭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她抱歉的跟其他高管們示意了一下,便拿著他的手機走了出去。

    “你好,請問是十棟五單元十二樓C戶的薛先生嗎?”

    薑宴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我是他朋友,您是哪位?”

    “噢,你好,我是社區計生辦的,最近在查人口,請問你和薛先生在一起嗎?”

    薑宴有些驚訝的問:“他不在家嗎?”

    “樓下保安說他昨晚回來了,而且也沒出過門,但是我們敲門沒人應,家裏好像沒有人在,請問你能聯係到他嗎?”

    這就有點奇怪了,如果說昨天他回去就沒有再出門,那沒有理由不開門的。

    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

    這個認知讓薑宴的心立刻被提了起來,掛了電話之後跟高管們交代了兩句便開車趕去了薛昭家裏。

    自從他們分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當初的一草一木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人心卻已經過盡千帆。

    物是人非,真的是世上最殘忍的一個詞。

    微微的感歎之後,她便輕車駕熟的尋上了他的家,輕輕地敲了幾聲門。

    她站在門口敲了大概有五分鍾,始終沒有人應,她不得不選擇放棄,從包裏掏出了鑰匙。

    分手算是猝不及防,以至於他們同居時的東西她都沒有帶走。薛昭為了找機會見她,曾給她打電話詢問她的東西怎麽辦,可她當時毫不留情的對他說,垃圾就該留在它該留的地方,扔掉或者留著隨他處置。至於後來他怎麽做了,她一概不知,也沒有再去問。

    他公寓的鑰匙留在她手裏其實是個累贅,她也想過要還他,但是又不想見他,最後薛昭給了她同樣的回答。要麽留著,要麽扔掉。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還真是有點像。

    然而她剛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下一秒門就被人打開了。

    薑宴有些尷尬的收回手,低下頭輕咳了一聲道:“原來你在家,為什麽不開門?”

    “剛剛沒聽見。”

    薛昭穿著白色的T恤站在門口,聲音啞的就像是一個陌生人,頭發亂的一塌糊塗,下巴上也布滿了青色的胡渣,雙眼深陷,嘴唇幹的泛白,整個人憔悴的像是被抽走了全部水分一樣。

    他說完便轉頭向屋裏走去,薑宴也急忙跟了進去,追在他身後說:“你昨天把手機落在我們公司的車上了,我給你送過來。”

    薛昭頭也不回地走向臥室,邊說:“嗯,謝謝你,放在桌上就行了。”

    薑宴把他的手機放在茶幾上,想了想又道:“那個……社區的人來查人口了,敲門沒人開,你有時間記得去登記。”

    “好。”

    他的不對勁終於還是引起了薑宴的注意,思忖再三,她還是走進臥室,有些奇怪的問道:“你怎麽了?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薛昭背對著她,被子蒙住了大半張臉,薑宴看不清他的表情,靜謐的房間裏隻聽得他粗重的呼吸聲,她愈發的不安,繞過去走到他那一邊,皺眉又問道:“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薛昭有些虛弱的搖頭,“我沒事……”

    薑宴直接伸手去探他的額頭,燙手的溫度讓她忍不住驚叫道:“你發燒了?”

    她這才想起來,昨天他找到她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生病了。她以為讓助理給他買了藥就沒事了,沒想到今天居然又加重了。想想應該跟昨天喝酒有關係吧,他喝了那麽多酒,又吐了好幾次,在酒店外麵冷風一吹,感冒難免加重。

    “你起來穿衣服,我送你去醫院。”薑宴有些焦急的去拉他的手,卻反倒被他緊緊地握住。

    “不去醫院,不想去。”他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眼睛都不睜的拒絕著。

    “你別鬧了!都燒成這樣了,不去醫院會出事的!”

    “我想去。”他搖頭,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睜開眼哀切的問她:“你能不能留在這兒?就算一會兒也行。”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懇切,還是他的話太卑微,薑宴的心忽然就毫無防備的被擊中了,頃刻間便軟化了下來。她無法對此時的他狠心,又或者說,她從來都無法對這個男人做到真正的狠心。

    “好,我不走。”她微微歎氣,薛昭得到了她的回答才又重新閉眼睡了過去。

    良久之後,她輕輕的鬆開他的手,去弄了一個冰袋,又打了一盆涼水回來,給他喂了感冒藥又開始物理降溫。

    都說醫者不能自醫,他也不知道燒了多久,居然也不去醫院,要不是有社區誌願者,他都不知道要燒到什麽時候。

    薑宴在廚房一邊煮粥,一邊心有餘悸的搖頭。看他這個樣,就算是個大男人也未必能承受的來,好在發現的及時。

    大概是因為降溫和感冒藥有了效果,等她弄好吃的,他的溫度已經降下去了不少。

    她這才放心一些,又把他叫起來:“我給你煮了粥,起來吃一點才能吃別的藥。”

    薛昭大概是燒糊塗了,看著她一勺一勺的給自己喂粥,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她那次骨折的時候,那時候他們有多好,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們大概會一直幸福下去吧。

    “其實我一直都在後悔。”他靠在床頭,忽然沒來由的開口說道。

    “別說了。”薑宴似乎已經預料到他要說什麽,完全不聽的便要打斷。

    薛昭不理她,繼續道:“你說的沒錯,是我太自以為是了,總是用我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你。自以為我做的就是對的,是為你好,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你需要的究竟是什麽。我作為一個醫生,卻連自己的未婚妻懷孕都不知道。那時候你明明經常反胃嘔吐,明明很嗜睡,很容易疲累,可我卻從來都沒有發現過什麽,反倒要你來安慰我是因為準備婚禮太累了。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負責的丈夫,也沒做一個負責的準爸爸。”

    “別說了!”薑宴握著勺子的手都在抖,紅著眼低喝道。

    “但是你有一句話說錯了,我那時候那樣做,從來不是因為覺得你丟人。相反,真正丟臉不堪的,是拍下那些照片,甚至利用他們威脅別人的卑鄙小人。應該被人唾棄的是那些人渣,而你隻是一個受害者。我從來沒想過要拋棄你,從我決定和你結婚那刻起,我的人生就是和你連著的,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一次,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薑宴有些哽咽道:“你覺得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薛昭苦笑:“沒有意義,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算了,那些事,我再也不想提了。”薑宴仰頭歎氣,將眼淚逼回心底,對他輕輕一笑道:“反正以後我們也不會再見了。”

    薛昭蹙眉道:“你什麽意思?”

    她笑:“我要走了,去英國讀商科。本來以為這把年紀要為相夫教子而奮鬥,沒想到都奔三的人了,還要去上學。”

    前些天薑正遠已經從ICU出來了,雖然心髒病沒什麽大問題,但是因為中風,還是得了偏癱,晚年大概都要在床上度過了。

    那時他握著薑宴的手,第一次流著淚說道:“其實我一直是愛你母親的,和你母親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雖然清貧,但卻是我這一輩子最放鬆,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人生最可悲的就是隻能選擇一次,如果有多一次的機會,我會選擇不再遇見她,這樣就能避免她苦等一生。我承認我卑鄙勢力,為了前途拋棄了你們母女,我沒有對你盡到父親的責任,我也不求你的原諒,但是看在我這副模樣,請你留在公司幫助小緯,畢竟你也姓薑,那也是你的公司。”

    她最終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轉身走出了病房,卻沒想到碰到了一直等在門口的薑緯。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遞給了她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遺囑。

    薑正遠在裏麵寫的很清楚:他死後,他名下的所有房產、車、基金、存款都歸薑宴所有,正遠製藥集團的股份由她與薑緯兩人平分,並且由她擔任副總經理一職。而遺囑的最後,寫著他死後將與薑宴的母親蘭子君同葬。

    遺囑的年份是八年前,也就是她剛回薑家的時候。

    她錯愕的抬頭看向薑緯,他卻隻是輕輕聳肩,對她道:“這文件是爸在ICU的時候,他的律師交給我的。律師說你回來不久,爸就找他立下了這份遺囑。你說他這是在愧疚也好,彌補也罷,但是他把半生的心血都交一半在你手上,這樣的彌補,應該也能說是真心實意了吧。”

    “你大概不知道,很久以前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回來以後跟我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對你的愧疚比你母親都多。他對蘭姨至少付出過真情,可是對你一點責任和父愛都沒有給。他說他接你回來,確實是想過要好好愛你,對你好的,但是大概因為你們分離太久了,相互之間都沒有父女之情。他說他甚至看著你都常常覺得很恍惚,明明你們是世上最親的父女,可他卻總覺得你像是一個突然闖進他生命裏的陌生人一樣。你來的太突然了,以至於他不知道該怎麽去愛你,所以對你粗暴而又直接,造成了你們之間的感情越走越遠。”

    “他之所以那麽迫切的讓你不斷相親,除了是真的想讓你聯姻來幫助家裏,也是希望你能找到一個靠譜的男人。他說他和蘭姨的教訓告訴他,無論愛情有多麽美好堅定,沒有物質基礎的愛情都是不可靠的,貧賤夫妻百事哀不是說說而已,而是事實就這樣。金錢會壓垮一個男人所有的自尊心,他不想讓你找一個一事無成的人,他寧願讓你找一個經濟條件很好,至少能保證你生活富足的人。他說你過去的前二十年和母親外婆相依為命,已經過得很艱難了,所以他不想讓你的餘生過得像蘭姨一樣。”

    薑宴諷刺的一笑:“你不用再為他洗白了,我知道他隻是想利用我,更何況,他真的想過我需要的是什麽嗎?”

    薑緯無奈攤手:“如果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了。不過爸的遺囑也寫得很清楚了,以後公司是咱們兩個人的,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爭什麽,現在又有了爸的遺囑,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她到這一刻忽然明白過來,薑正遠那一句“這也是你的公司”到底是什麽意思。

    薑宴抿了抿唇,問他:“你需要我怎麽幫你?”

    “你不是商科畢業,對公司的管理多少還有點欠缺,如果你願意回到公司,我可以安排你先去國外學習一段時間。”薑緯頓了頓,又說:“出國也算是一種散心吧,出去走走,或許能盡快走出那些陰霾。”

    “我考慮考慮吧。”她最終還是這麽說的。

    聽完她的話,薛昭有些緊張的看著她道:“那你已經決定要走了嗎?”

    “嗯,決定了,我要走。薑緯說得對,我應該有著作為一個薑家人的自覺性,會造成今天這種結果,跟我也有這脫不了的幹係,我應該為家族裏做些什麽。”

    薛昭有些急切:“可是……”

    薑宴終於抬頭看向他,認真而又堅定地說道:“薛昭,我希望你知道,人這一生就像是一列火車,走走停停是必須的。但我在你這一站已經停留的夠久了,我擁有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但是失去的更多。我不可能一輩子為你止步不前,雖然我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想一死了之,但我很慶幸我沒有為了你而一蹶不振。我終歸要向前走的,或許我這一輩子再也遇不到一個能像你這樣讓我刻骨銘心的人,但我仍然期待最平常不過的生活,或許以後我會遇見一個人,和他結婚、生子,就這樣過完餘生。我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但我再也不會為你而停留了。”

    她能說的這麽平靜、平淡,是因為她真的放下了嗎?

    薛昭看著她,苦澀的問:“你……真的不愛了嗎?”

    薑宴調皮的一笑:“我不恨你已經不錯了,不要要求太高。看你這樣子應該沒什麽大事了,我給你做了點其他東西,都放在冰箱裏了,你吃了藥之後好好睡一覺,起來記得把飯吃了,我先走了。”

    她說完就要起身,薛昭急忙拉住她:“你不能再呆一會嗎?”

    “你已經沒事了,反倒是我為了趕過來看你,會議開到一半就跑了,現在當然得趕緊回去了。”她拿開他的手說。

    薑宴最終還是走了,薛昭知道她一向自我,她想留的時候誰也趕不走,她想走的時候誰也攔不住。

    他隻是有些後悔,早知道她這麽快就走,他那時候就不會多嘴說那麽多了。

    *

    到底是年輕身體底子好,薛昭第二天基本就沒什麽大問題了,但是時至今日,他還是有一個最大的疑惑需要去解開。那就是高琦為什麽要害薑宴。

    在醫院遇上高琦是個意外,原本他是要去高琦公司找他的,但是他正好要回醫院辦一些事情,沒想到他竟然在神外遇見了高琦。

    薛昭對高琦的憎惡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原本他以為這些事他可以很鎮靜的坐下來和高琦麵對麵的談,但是當他看見高琦的那一瞬間,他就不由得想起了薑宴曾經生死一線的經曆。

    他在距離神外的科室外麵站了許久,試圖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然而最後到底是沒平息的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衝了上去,一拳將高琦打倒在地。

    他這一拳來的太突然了,高琦毫無防備的跌坐在地上,打翻了診室裏的各種醫療器械。

    年輕的小護士不認得他是誰,以為他是來鬧事的醫鬧,嚇得縮在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高琦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看到他之後嗤笑道:“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薛醫生,剛見麵就拳腳相向,你這見麵禮還真是奇特。”

    薛昭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目眥欲裂的咬牙道:“給我滾出來,我有話問你!”

    他連拖帶拽的將高琦弄出來,徑直把他帶到了停車場。這一番折騰,高琦顯然已經有些經受不住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輕笑地看著他道:“你有什麽事,趕緊問吧,我還要上去檢查呢。”

    薛昭冷笑:“你檢查什麽?神經是不是有問題?”

    高琦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說吧,你為什麽要那麽對薑宴,你跟她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

    “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這個來的。”高琦笑笑,“我跟她能有什麽過節,我跟她爸才叫有過節。”

    薛昭蹙眉:“什麽意思?”

    其實高琦很早以前就已經認識薑宴了,或許薑宴自己都不記得,其實她大學沒畢業的時候,高琦就和她相親過了,隻不過那時候時間匆忙,她沒留下什麽特別的印象而已。然而高琦卻一直都對她念念不忘。

    那是他剛回高家不久的事情,他輾轉得知薑宴和他如出一轍的身世,同是私生子,同樣被拋棄多年,同樣不受父親待見。那個時候他就對薑宴存有很深刻的印象,他一直覺得,和他這樣相像的人,大概再也遇不到第二個了。後來他也有過幾次相親,對方都是名副其實的富家小姐,知道了他本來的身世之後,都對他不屑一顧,相親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他就一直都記掛著薑宴,在他心裏,他和薑宴是同一類人,一定可以做到惺惺相惜,薑宴也一定會理解他,不會像其他那些富家女一樣瞧不起他。

    後來偶然一次機會,他們又在相親的飯桌上遇見了,這一次高琦非常積極的主動出擊追求她,而薑宴在被薑正遠的幾番遊說之下,也半推半就的答應了他的追求,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交往。

    高琦很清楚,他一旦跟薑宴成功聯姻,那麽他就會得到父親的重用,也可以進入薑正遠公司的高層。所以他一直積極地對待薑宴,可薑宴卻態度消極,對他若即若離的樣子。

    在和薑宴相處的那段時間,為了不重蹈覆轍,他一直隱瞞著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努力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有學識,有思想的真正的富二代。但是紙包不住火,薑正遠到底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幾乎是當天就下了通牒,禁止薑宴和他再來往。原因是他私生子的身份配不上薑宴。

    他想被父親重用,想像其他兄弟一樣擁有令人豔羨的豪門婚姻,想要一飛衝天的夢想,就這麽破碎了。

    和薑宴分手那天,父親甚至非常鄙夷的指責他說:“你到底隻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就連個女孩子都追不到,如果是你哥哥,一定不會落得你這樣的下場!你既然無法為自己掙得利益,那我也無法相信你的能力,更加不可能把公司交到你的手上,你好自為之吧。”

    他就這樣被否定的一文不值,不得不從高家狼狽的離開,自己白手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