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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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歸的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火:“你一個女孩子,就知道和這樣的江湖人鬼混,學來這些習慣,大半夜地抱著酒壇子喝酒,成什麽體統?”

    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對我這樣無緣無故的發脾氣。酒一瞬間就醒了,憤怒委屈在腦中變成了熾熱的火焰,淹沒了我的理智。

    我說:“體統?別用當年的那一套來要求我,你還當是在以前的地方麽?江湖人怎麽了,至少比你們這些每日隻想著陰謀算計的人好。”

    他愣了一下,語氣裏的怒氣更勝:“幾年不見,你的脾氣倒是見長。我突然覺得,有些不認識你和許臨了。”

    這關二哥什麽事?這麽多年,朝堂也好,戰場也罷,他都陪著你出生入死,你還要怎樣?”我冷冷地說。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再不看我一眼,憤然轉身徑直離去了。

    院中又隻剩了我一個人,仿佛他剛才根本沒有出現過。唯有那一地酒壇的碎片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告訴我那場爭吵確確實實存在。

    以前在楚宮時,我們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爭吵過,更別說這樣冰冷的對話。但是來到薑國後,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幾次了。

    剛才看著他送我的這滿架紫藤,花影月光,我明明在想,要是他能在這兒陪我該多好。可是他真的來了,我們卻是爭吵然後不歡而散。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我明明是為他而死都在所不惜的,可是為什麽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好好相處呢?

    是因為經曆了太多命運無常,很難保留當年溫暖平和的心境了?

    還是因為年歲漸長,驕傲戰勝理智,時刻記得維係自尊,慢慢變得不肯示弱不肯低頭了?

    這一刻我已經開始察覺,我們漸漸難以用真實的樣子麵對彼此,而我們最開始的相愛恰恰是因為,在無奈的偽裝下麵我們隻對對方袒露真心。

    可惜,終我一生我也沒能參透這變化的原因,隻能將其歸咎於命運的無常,歲月的無情。

    —**—***—**—

    兩天後的一個上午,我再次見到了董清淺。她沒有叔伯兄弟可以依靠,母親的娘家也沒有人了,前不久她母親突然病了,好在有二哥幫忙,這才度過難關。所以,如今她母親的病有了起色,她便專門過來道謝。

    她站在二哥身邊,一臉歉意地看著我:“上次見麵,真是抱歉……”。

    我道:“是我的錯,我當時穿著男裝,也沒解釋一下。”

    她這才羞怯地一笑:“之前許大哥說他沒有兄弟,所以我當時嚇了一跳。”

    我拉住她的手臂:“好嫂子,跟我說說,你是怎麽認識我二哥的?”

    她頓時紅了臉:“你……你說什麽呀,沒……沒有的事。”

    二哥臉也紅了:“小妹,瞎說什麽呢?胡鬧。”他本想擺出一副嚴厲的樣子,卻被唇邊浮出的一絲笑意破壞了。

    我不鬧我不鬧,我叫你清淺,行了吧?”我忍住笑對董清淺說。

    她輕輕地點頭,眼光瞟了一下二哥,臉又紅了起來。

    世界上有一種女孩,她們從小就生活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家庭並不顯赫,所以宗族的責任義務與她們無關,那些上層社會的虛偽殘酷也離她們很遠,普通的書香門第,足夠她們過著吟詩弄琴的生活,足夠她們被所有的人寵愛著長大。

    曾經在臨州時,我也有這樣的朋友,她們的柔弱單純是渾然天成的,那是上蒼給予的饋贈。如果我一直生活在臨州,是不是也會成為她這樣的人?

    我知道她是適合二哥的,也一定可以給二哥幸福。但我也擔心,她是柔弱的藤蘿,但二哥未必是可以依附的喬木。我和二哥的人生,一直都陷在命運的狂風暴雨中,她如果嫁給二哥,就必然要走進我們的生命,必然要同我們一起承受風雨。

    我隻想祈求上蒼,將我所有的幸福都賜予她和二哥。我和雲歸之間早已被命運摧毀,所有的不幸和折磨有我們就夠了,但,請讓二哥幸福。

    就在我們說笑的時候,那道我們等待已久的賜婚聖旨終於到來。

    我跪著接過它,上麵繡著的金龍張牙舞爪,猙獰得仿佛要向我撲過來。

    十四歲那年,楚昭帝的聖旨,讓我成為雲歸的太子妃。

    十七歲那年,楚國新帝孟曆的聖旨,讓成為孟珂的太子側妃。

    十九歲這年,薑國皇帝的聖旨,讓我成為薑國的太子妃。

    三個帝王,三個儲君,三次賜婚,命運驚人的巧合像一個巨大的嘲諷,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每一次卻都要被別人決定,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不得不跪地謝恩,叩謝這強加的榮耀。

    然後,所有人都離開了,前廳裏隻剩下了我們三人。打破安靜的人是董清淺,她笑得無比開心,連聲說恭喜。

    大約是我們臉上全無喜色,她很快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歉然地看著我和二哥,有些無措地說:“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二哥這才勉強露出笑容,安慰她說:“不是不是,是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我們還沒回過神來呢。”

    董清淺重新笑起來:“是啊,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呢。”說罷她微微仰起著頭,一邊思索一邊道:“出嫁的日子在五個月後,雖說時間也還充裕,但是許大哥你得趕緊準備嫁妝了。嗯,還有……我馬上回去告訴母親,讓她也幫著想想要準備什麽……”

    我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看他們,隻是木然轉身慢慢向後院走去。

    朝陽正好,鋪了滿院柔光。紫藤已經開得一片明媚燦爛,竟讓人覺得有些刺眼。我在花架下背靠柱子坐下來,仰頭怔怔地看著那些花穗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抬頭,就看到雲歸從走廊的那一邊走過來。

    我平靜地說:“你來了。”我甚至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奪走你的。”他站在我的麵前,這樣對我說。這般從容自信、語氣堅定地對我說話的樣子,是他當年最吸引我的地方吧。

    他繼續說:“你隻要相信我就好了。”

    但我隻能說:“我是自願的。雲歸,對不起。”

    他原本想要來抱我,伸出的手臂卻在聽到我這句話後頓住了。他收回手,很快便恢複了正常的表情,用玩笑的語氣說:“你想什麽我還能不知道嗎?你是怕我鬥不過他啊,我在你心裏就這麽無能嗎?”

    我搖搖頭。我說:“雲歸,我要做太子妃,我要做皇後,我要報仇。如今你給不了我,還要阻止我嗎?希望你也可以將當年的一切都放下,不要讓宣恪有所察覺。”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顫,我聽見自己的心碎裂成了千萬片。我知道,這些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沒有轉還的餘地了,因為我刺傷的,是他無法遺忘的傷口,以及他作為男人的尊嚴。

    他最後的笑容就那樣慢慢凝固,然後他說:“你和許臨果然……好,很好。我祝你早日得償所願。”

    他的眼裏有難以抑製的恨意。

    他恨我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有什麽行動,宣恪就不會懷疑我們,也就不會拿我來要挾他了。

    可是我的心沒能控製好我的身體,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我一把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