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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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恪見我冷著臉不理他,也不生氣,笑著問道:“不開心了?其實……我又何嚐開心呢。”
說完這句話,他唇邊的那個笑容已經慢慢變成了苦笑:“四弟他還屍骨未寒,如今哪裏是辦喜事的時候。不過,終究是越早越好,免得夜長夢多。”
或許是真的喝醉了,他的語氣裏有很深的傷感。
他口中的四弟,便是我見過兩次的端王宣淩了,印象已經不深,隻記得宣碧瑤及笄那日,輝煌燈火映照下的一雙桃花眼。
我沒有說話,他似乎也不介意我是不是在聽,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四弟比我隻小兩歲,五歲時他母親獲罪,到冷宮不過一年便去了,母後看他可憐,便將他接過來撫養,從那以後他便和我同吃同宿,形影不離,直到後來我搬去東宮,他也封王開府。”
說到這裏,他又像剛進來的時候一樣,眸光漸漸迷離,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憶:“我被立為太子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偷偷爬到屋頂上喝了半夜的酒,因為第二天有冊立大典,我們不敢多喝,選的是微甜的果子酒,可是不到半壺他還是醉了,抓著我的手大著舌頭和我說,三哥,我長這麽大,今天最開心,不,明天比今天還要開心。他說這句話的樣子,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天我偷偷和他說,等有一天我做了皇帝,一定為他母親洗刷冤屈。我知道,這是他多年的心結。果然,我剛說完,他就哭得像個孩子。”
宣恪那雙總是漾著笑意像狐狸一樣的眼睛,此時蒙上了淡淡的水氣。我不由得暗暗一歎,宣淩的死確實是冤枉。可是我雖然知道真相,卻不能表現出分毫,隻能默默地聽著。
他的唇邊依舊掛著一絲笑容,語氣卻漸漸冰冷得沒有溫度:“隻要宣逸不是自殺,那就是我和四弟下的手,這就是父皇的邏輯。若不是年邁的丞相和很多老臣在殿外跪了三個時辰,父皇隻怕當時就要賜死。身邊的人一個個被帶入獄中,然後四弟就認了罪。我知道隻要有宣逸的一條性命在裏麵,無論案子查出來是什麽結果,此事都不會善了,貶謫放逐,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若是身邊的人為求自保招出點什麽,便是必死無疑。所以四弟他瞞著我全都認了,一個人扛下了一切。等我知道,父皇已經賜了毒酒。”
他看著我,道:“你知道父皇賜那杯毒酒的時候說了什麽嗎?”
或許是他眼裏的悲涼讓我覺得不忍起來,在聽到他的這句話之後,我終於給了他回應,輕輕地搖了搖頭。
父皇他說,果然還是罪婦的兒子。可我什麽都不能替四弟辯駁,我還要裝作很無辜,說我不知道他竟然背著我做了這麽惡毒的事,請父皇一定要息怒。哈哈……”
說到最後,他忍不住笑起來,笑意夾雜著憤怒和嘲諷。
過了片刻他才停下來,道:“你看,最後贏的人還是我。哪怕宣碧梧她犧牲了自己的親弟弟,最後贏的人還是我。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逼你嫁給我?其實,你該感謝我,因為很快,很快,你就是這個天下的女主人了。”
方才心裏生出的那些不忍在他的這句話之後煙消雲散,不管那個故事有多麽悲涼而動人,終究我和他都活在現實的漩渦中。我淡淡地說:“你喝醉了。”
我的無動於衷似乎終於激怒了他,他提高了聲音:“你這是什麽態度?你要記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孤的妻子。”
我說:“我不是你的妻子,我其實隻是你爭奪龍椅的棋子。”
我以為他會更加生氣,但他隻是很平靜地說:“爭奪?那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東西。是他自己要立我為太子的,事後卻又不甘心了。這是儲君之位,事關天下蒼生,不是玉器珍玩,今日想給誰就給誰,明日不開心了就可以收回。隻要我想要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會讓給別人。”
或許,每個人都有解不開的心結和執念,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癡枉和瘋狂。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地摩挲我的手指:“就比如你。你知道嗎,碧瑤及笄那天你到得有點晚,穿著瑩白的衣裙從長長的遊廊上走過來,目光清冷,神色疏離,也不知驚豔了多少男人,他們私下裏都說,你像空穀幽蘭。”
我自嘲地笑了,這世界上哪裏有染血的蘭花。
他也笑了:“我也覺得不像。你倒是像薔薇,看著醉人,卻是帶著刺的。”
這一次我不笑了。像什麽都沒有關係,在他們的眼裏,我終究隻是一株賞玩的花草。
他輕輕地撫了撫我的臉頰,開始一件件取下我的頭飾。他每取一件就隨手扔到地上,釵環碰撞的細微聲音從發間響起,然後在地上歸於沉寂。
心隨著那聲音起起落落,但我隻是木然地坐著。雙生蠱已解,可事到如今我又能如何呢?既不能逃走,也不能暴露血影珠,不管怎樣我都不能毀了二哥他們千辛萬苦在薑國獲得的一切。
我其實並不明白,孤竹這樣著急地把解藥交給我是為什麽,他應該十分清楚我此刻的處境吧。
隨著最後一支發簪被取下,我的長發全都散了下來。他撫著我的頭發慢慢將它們在指間纏繞,然後突然向他那邊用力。我一下子吃痛,順著他的手向他的懷裏靠過去。就在我貼上他的胸口時,我聽見他悶哼了一聲。
我正想掙脫他的手,卻聽見外麵傳來幾聲敲門聲,有宮人急切地叫了聲“殿下”。宣恪一把推開我站了起來,將門外的人叫了進來。
原來是薑帝病重,急召太子進宮。這兩年薑帝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宣碧梧一直忙著找各種藥材和醫術高超的人為薑帝續命,薑帝也一直隻信任這個女兒,以至於如今宮裏基本都是宣碧梧的勢力。如今召太子入宮,也許要出大事了。
宣恪聽完宮人的話,臉色並沒有什麽異樣,隻是吩咐道:“此刻宴席應該還沒有散,你立刻把裴敬悄悄叫來。”
這裏是洞房,他竟然要讓外臣進來。我正要和他說我先出去,可是不等我說話他便對我說:“你去收拾一下,和我一起過去。”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叫裴敬來必然是要安排應對東宮的事,帶我進宮卻是要將我變成手裏的人質,他怎麽可能讓我獨自留在東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