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在黎明來臨的時候，終於聽見外麵傳來歡呼的聲音。我有一瞬間的茫然，原來一切都結束了。我扶著已經坐得麻痹的雙腿站起來，打算去門外看看，不管是什麽結果，我都要麵對。

    就在這時，從我的身後走出來一個身著普通宮裝的女子，她走到我的麵前，微笑著對我道：“公主殿下想請太子妃看一場好戲，不知道您是不是有興趣？”說罷，她伸手示意我向後走。

    此時一側有一扇窗大開著，正對窗的地方設置了一架屏風，那屏風用的是十分簡單的素紗，立在這華麗的宮殿顯得有些突兀。我心中疑惑，隨那宮女走到近前，才發現透過屏風，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一切。

    那宮女道：“這屏風的奇特之處就在於，從裏麵可以看到外麵，從外麵卻看不到裏麵。”

    宣碧梧此時就立在窗前的玉欄杆旁，那身影和普通女子一般纖弱而單薄，卻透著不輸於男子的堅毅之氣。她的目光看向殿外的玉階下，表情裏辨不清情緒。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裏站滿了士兵，他們一隊隊整齊而安靜地立著，鎧甲在晨曦裏閃著柔和的如同魚鱗般的光澤。宣碧梧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玉階下的一切。這不同尋常的安靜透著說不出的詭異，我的心猛地揪起來，難道是宣恪贏了？

    這時，我看到雲歸從玉階下一步步走上來，墨色的鎧甲上凝固著暗紅的血跡，每走一步便有鮮血從他的劍鞘上滴下，就在他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火紅的朝陽終於從地平線下噴薄而出，而他就像神話裏的英雄那樣，仿佛踏著萬丈霞光而來。

    那一刻，我激動得幾乎流下淚來，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了。雖然有過爭吵，有過誤會，也有過埋怨，但終究都過去了。美好的未來，正在前方等著我們。

    雲歸停在最後一級台階上，對宣碧梧道：“太子宣恪謀害君父，妄圖篡權奪位，業已伏誅。”

    宣碧梧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雲歸，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莫測。良久，她說：“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楚雲歸。”

    雲歸的目光和語氣都冰冷得沒有溫度：“長樂在哪裏？”

    宣碧梧看著雲歸的眼睛，片刻後垂了垂眸，掩袖輕輕地笑了，似乎隻是夫妻間最平常不過的閑聊：“用她來做人質果然十分有效。她就在宮裏，很快你就可以見到她。”

    宣碧梧她需要我做人質做什麽呢？況且她明知道隻要我一出聲雲歸就可以聽見，為何還要這樣對雲歸說？我越是這樣想，心裏就愈加疑惑，反而是安靜地站在屏風後麵。

    雲歸沒有說話，冷著臉刷地一聲拔出劍，刹那間劍鋒就抵在了宣碧梧的胸口。

    宣碧梧亦冷下了臉道：“你別忘了，調度三軍的虎符還在我這裏，傳國玉璽也在我的手裏。除了你，我找不到人可以對付宣恪，可是養虎容易為患，我怎麽能不留一手？你看，我猜對了，你終於還是呈兵宮闕，背棄盟約。”

    雲歸的目光從手裏的劍移到了宣碧梧的臉上：“如今整個皇城都在我的手中，即使此刻大軍到了也來不及了。何況，背棄盟約的人是你吧。你手裏的那道聖旨，一旦公布，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登基為帝。可是那聖旨上明言，你我終生不得和離。薑國自立國以來就有明訓，若女帝登基，其夫則從此不得參與朝政。如此一來，我所付出的一切全都會付之東流。你悄悄留下這道聖旨，用意何在？”

    我想起薑帝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果然還是不放心我們，所以為宣碧梧留了一把對付雲歸的刀。

    聖旨……如今已經是遺詔了。我為什麽留下它，你還不知道嗎？我不過是……”宣碧梧的眉目間有難以掩藏的黯然，但很快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優雅的笑來：“等會你就可以見到完好無損的她。我留下她，並非是為了威脅你，我隻想要知道，在無上的權力和她之間，你會做什麽樣的選擇。”

    雲歸看著宣碧梧，片刻後他還劍入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宣碧梧看了看殿外那些如同黑色潮水般的士兵，道：“你今天想做什麽呢？殺了我，然後立碧瑤為帝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幹脆殺了我們，自立為帝？”

    雲歸皺了皺眉，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可歎精明如你，卻選了下下策。篡權奪位，外姓為帝，必遭忠心者反抗，給野心家以口實，而如今朝中新舊黨爭勢同水火，政局的核心卻依舊掌握在舊黨手中，朝外還有數個宣姓藩國，即使你挾天子，隻怕也依舊難令天下，到時候必定內亂四起，你還拿什麽來打敗孟曆？何況，即使你殺了我，十萬大軍最晚今日傍晚也會到達阜都城下，你未必可以贏，到時候我們不過是兩敗俱傷。”

    雲歸神色凝重，冷冷地看著宣碧梧道：“我何嚐想要這樣的結局。可我若不這麽做，就會失去一切，那倒不如冒險一試。”

    宣碧梧笑著道：“我有個上上策，可以讓我們都得到最想要的東西，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上上策？你說來聽聽。”雲歸道。

    宣碧梧不經意地向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道：“禪讓。我宣讀遺詔，然後將皇位禪讓於你，做你的皇後，所生子嗣皆從宣姓，且立你我之子為太子。有我在一日，終是宣氏正統，藩王也不敢造次，舊黨手中並無兵權，必不敢公然犯上，如此你的皇位就可暫時安穩，日後我們夫妻二人再勵精圖治，必然可以讓你的夢想很快實現。”她頓了頓，直直地看著雲歸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這上上策，你覺得如何？”

    這確實是上上策，足夠讓雲歸名正言順地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隻是，從此以後，宣碧梧就會以皇後之尊成為薑國的信仰，她在一日，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就要寵她一日，敬她一日。

    我深呼吸了一下，沒有什麽可擔心的，我這樣對自己說。

    可是，那種慌亂無措的感覺還是一點點爬上心頭，我越是想要抑製，就越是洶湧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