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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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到孟珂會派人過來,但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太子妃苗依。那天夜裏,當苗依站在我麵前時,我著實吃了一驚。
苗依是西川國唯一的公主,真正的金枝玉葉。第一次在楚宮見到她,我就為她的美麗而驚歎,她的身上帶著西南女子特有的靈秀,一雙烏黑的眸子仿佛可以倒映出那片土地的青山和飛鳥。幾年過去了,她似乎一點都沒有改變,隻是略微少了些少女的嬌怯可愛,多了一點成熟的風韻。
她笑著抱住我:“許姐姐。”
我也笑:“我們又見麵了。”
苗依來了我才知道,我們藏身的地方,就是楚國國寺所在的江暮山。江暮山隻有國寺所在的南麵風景秀麗,而我們所在的北麵則是地勢陡峭的絕壁,罕有人至,所以恰恰成了很安全的所在。
娘親走過來悄悄給了我一個眼色,然後對苗依道:“請問您是這兩位的朋友嗎?”
苗依看了看我,回答道:“是的。謝謝您救了我和我夫君的朋友。”
看來苗依此前並不知道這裏,也並不知道娘親的身份,這次是被臨危受命的。我不禁在心裏歎了口氣,分明是一家人見麵,卻不能彼此相認。
我對苗依解釋道:“我們恰好逃到了這裏,便托了住在這裏的張叔張嬸給你夫君送了信,讓他幫幫我們。”
娘親道:“你們說會兒話吧,我先出去了。”說完便走了出去。
苗依這才小聲道:“今日我是特地來為父皇祈福的,到了晚上殿下才讓人帶我來這裏。”她頓了頓,道:“他總是肯這樣不留餘力地幫你,即使……”
我知道她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麽,我要殺他的父親,他卻要冒著巨大的風險救我。我知道她心裏肯定介意了,但我也沒有辦法告訴她我和孟珂是兄妹。孟珂瞞著她,畢竟還是顧及她西川公主的身份,怕多生事端。
我道:“他是個重義氣的人,總是這樣麻煩他,我也覺得不好意思。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許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忙解釋道。
我點頭道:“我明白的。我這次離開,就不會再回來了。你們要好好的。”
她紅了眼眶,道:“當初姐姐為我做的事,我一直都沒有忘記。姐姐如今這樣說,就是和我生分了。”
當初,丞相之女周雅欣處心積慮地要嫁給孟珂,還差點害死苗依。我總想著要為孟珂和苗依做點什麽,便耍了一點手段,讓周雅欣被迫嫁給了一個看上她的小吏之子。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苗依還念著這件事。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有孟珂保護你,你什麽都不用煩心。”
她紅了臉道:“許姐姐你還是這樣。”
然後她轉了話題道:“我回宮的宮車停在寺裏,今晚會有人帶你們過去藏好。明日行到城門處,會發生一起騷亂,有人趁機幫你們轉移到另一輛已經檢查完了的車裏,城外準備好了馬匹和幹糧,你們騎上就可以走。等到全城搜捕到了最後階段,會有人製造一個你們出城的假象,那個時候才會有追兵。”
我道:“讓你參與這樣的事,真是抱歉。”
她笑一笑,道:“我其實覺得挺開心的,他以前總當我是小孩子,這次他把這麽重要的事情托付給我,我知道他是信任我。”
苗依給我和孤竹講解了計劃的細節,待我們將所有的安排都記熟以後,她才匆匆離開。
————
苗依離開後,娘親這才進來叫我們過去吃晚飯。
或許是分開得太久,又突然聽說了孟珂的事情,那頓飯吃得極其沉默,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等到吃完坐下來喝茶的時候,我終於站起身,走到娘親的麵前跪了下來。
張叔立刻走了出去,孤竹也站起來要走,娘親卻叫住了他:“孤竹,你留下來吧。”
我給娘親叩首道:“今日一別,再見之期難料。您要保重身體,勿念勿憂。”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蒼白,道:“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她站起身,去了裏麵的房間,出來時手裏拿著一個包袱。
我接過打開來,卻頓時愣住了。那是我的嫁衣,她曾經親手為我繡的嫁衣。
楚國的女孩子出生後,母親就會親手為其裁剪縫製一套禮服,特別是世家大族,更是金絲密線地繡上繁複的花紋,衣袖裙擺上點綴珠玉寶石。我的這套禮服一共有五件,由白色到紅色,顏色不斷加深,每一件上繡的都是不同的紋樣。及笄時會穿上前三件,出嫁時再加上後兩件,一件件都帶著壽享千年、安樂平生的祝願。
我顫抖著指尖,撫摸領口上金線繡成的纏枝牡丹。這華麗的嫁衣照見了當年的團聚安樂,也就照見了今日的離散淒涼。
娘親用哀傷的目光看著我,道:“及笄之禮那天,你和我們一起入獄,你換下的禮服最後被平陵長公主帶走了。剩下的兩件,當時恰好送去長公主府準備將青鸞改成朱雀,才沒有被毀掉。後來,珂兒幫我找到了它們,如今終於可以交給你了。許家沒了,孟湜也已經死了。你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如果遇到合心意的人,就自己做主吧。”
她說完,看了孤竹一眼,似乎有話要對他說,但終究什麽也沒有說,目光落在那件嫁衣上,眸中凝著朦朧的水光。
女孩子出嫁,是要母親親自穿上嫁衣的。她把它交給我,我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已經陪伴了我十年,但她卻欠了孟珂一生,所以她要留下來陪他。這一刻我清醒地意識到,我已經不再是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了。
心裏的痛似乎已經麻木,我把包袱放回桌上,道:“這件嫁衣您留著吧。隻要兩心相知,天地為媒、日月為證就可成婚,用不著這些俗禮。”
她卻堅持遞到我的手裏,語氣裏已經有了懇求的意味:“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麽,這件嫁衣你就帶走吧。”
才到這個時候,她就已經為這一生下了結論——她的餘生都將不能再為我做什麽。她沒有錯,是我忘記了現實。如果孟曆贏了,她自然是要繼續陪著孟珂的,可我卻永遠都不可能再回雲城來了;如果孟曆輸了,孟珂也未必能活,她怕也是要陪著的。
我並不怨她的選擇,但不能不覺得難過,我們雖是母女,卻不想緣分淺薄至此,已讓人無話可說。
我強壓下心中的酸楚,對她笑了笑,道:“不必了,您留下做個念想吧。”
她凝視著我的眼睛,隻有短短的片刻,然後她歎了口氣,轉頭對孤竹道:“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和你說。”
我轉過身,扶著牆壁慢慢走到了院子裏。山中的夜更加冷了,外麵又開始下起了雪。我站在雪地裏,腳下的傷口好像才蘇醒一樣,又開始鑽心般地疼起來。我背對著房子,看著深沉的夜幕,隻覺得心裏寒涼一片。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孤竹便從裏麵出來了,背上背著卻羽琴,手裏拿著那個裝著嫁衣的包袱。
我的目光在那個包袱上停留片刻,然後對上了孤竹的眼睛。他的雙眸清澈無波,可以倒映出我心底裏起伏的波瀾,但我隻是微微低了頭,轉過身去看著月光下被白雪掩埋的山道。
我腳上的傷口還沒有好,根本沒有辦法走遠路。我看著那長長的山道,還沒有邁步,張叔已經蹲在了我的麵前。我本以為會是孤竹來背我,微微愣了一下,但張叔已經蹲在了麵前,而孤竹什麽都沒有說,我便更加不好說什麽了。
然後,孤竹走到了前麵去探路,張叔背著我走在後麵,開始向江暮山的南麵走去。
山道寂靜無聲,隻剩下寒風呼嘯。在這風雪裏,我隻覺得心和身體一起被吹得結上了霜,凍成了冰。
這一天,我重新找回了兩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也是在這一天,我再次失去了他們。
那以後的很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這天我能夠回頭看一眼就好了,或許我就可以隔著漫天的大雪,看到娘親流淚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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