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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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我才終於找到了一個不大的山洞。我將孤竹安置下來,撿了一些樹枝生了火。

    白天趕路的時候,我用影馨抓了一隻兔子,此刻它就乖順地躺在我的麵前,耷拉著長長的耳朵,毛茸茸的肚子隨著呼吸微弱地起伏。

    我握著匕首,有一瞬間的猶疑。但是,此時此刻哪裏還容得下多餘的憐憫。我將匕首插進了它的心髒,然後用雪將它收拾幹淨,裝進小鐵罐裏放在火上煮著。

    如何在野外生存,如何收拾野味,這些還是當年逃出楚宮時,顧涯教給我的。顧涯為救我而死,滿身是血地死在我的麵前,但是這一次,我決不能讓孤竹死去。

    我走到外麵的雪地裏,用雪擦洗手上殘留的血跡,可是無論我擦多少遍,依舊能夠聞到指尖濃鬱的血腥味。手上磨出的水泡早已經破了,此刻沾了雪水,開始感覺到一點點刺痛。

    我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曾幾何時,這雙手也寫過小楷,繡過蘭花。

    孤竹依舊處在昏迷之中,臉頰燒得發紅。這一路我都用帕子包了雪放在他的額頭上,每走一小段就換一下,可是他的燒不僅沒有退,反而愈加嚴重了。

    我走過去幫他換了額頭的帕子,他皺了皺眉,似乎陷入了夢魘中,嘴唇輕輕地動了動,聲音含糊不清。過了片刻,他的嘴唇又動了一下,這一次我聽到了,他說的是:“王姬,卻羽已毀……”他喃喃地重複最後的四個字,音調裏的悲傷比這大雪還要讓我覺得寒冷。

    我想起很早之前在碧影山時,他提起的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孩子,會不會就是他剛剛說的王姬?心中頓時有些黯然,卻羽琴因我而毀,琴中所藏的故事我卻分毫不知。

    我怔怔地看著他,這才想起來我本來是打算幫他換藥的。我扶起他讓他靠在我身上,然後解開了他肩上的紗布。之前出發時,我給他上了藥好好地包紮過,此刻傷口並沒有愈合的跡象,但好在已經不再流血了。

    我用匕首在左手中指上劃了兩道口子,然後將血影珠放在右手手心,讓鮮血不斷滴落到血影珠上。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但孤竹此刻比我還要危險,我必須先救他。如果他能好一點,可以站起來走路,也許我們還可以又一次逃脫險境。

    鮮血在落到血影珠上的瞬間,就蒸騰成了血霧然後迅速消失,血影花綻放的光芒立刻將我們籠罩。這一次,我看到了更加清晰的幻影。

    笑意盈盈的紫衣女孩,八九歲的年紀,銀蓮花一般的笑容。她輕輕地揮著手,但慢慢地她的手停下來,一滴淚從她的眼中滴下。風雪鋪天蓋地,女孩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他曾說過,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一段遺憾。我突然想,他對我所有的好,會不會都隻是為了彌補那段遺憾。

    從我們認識開始,他就一次次不惜性命的保護我,可是到現在為止,他從來沒有對我表達過他的感情。在我和宣恪婚禮上,他曾說我是他餘生的意義,可是之後又矢口否認。醉娘對我說過孤竹喜歡我,但那也隻是她的猜測。

    或許,我從頭到尾就想錯了,我在他的眼裏隻是一個虛無的影子,承載他思念的影子。

    心裏突然荒草彌漫,竟然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現實還是夢境。

    指尖的血源源不斷地滴落,身體也就一點點感到冰冷,徹骨的寒意下雙手都似乎麻木得失去了知覺,眼前的幻影也慢慢像被籠罩了一層薄紗一樣變得模糊不清。

    我驟然驚覺,立刻停止了血影之術,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態,一次施行太久就有暈倒的危險,所以必須分成好幾次進行。

    孤竹的傷口已經顯出了明顯的愈合趨勢,我為他上了藥包紮好,依舊扶他躺下。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不怎麽燙了,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火上的肉湯已經煮好了,我取過來慢慢喂給孤竹。等到最後,罐子裏剩下的肉已經冷了,我也懶得再去加熱,便直接吃了。因為煮了太久,肉在嘴裏就像幹冷的木屑一樣,我隻能強迫自己咀嚼和吞咽。

    夜裏一直不敢入睡,既怕有野獸進來,又怕火熄滅了洞裏溫度下降。到了下半夜的時候,才靠著洞壁勉強打了個盹。

    醒的時候洞外已經可以看到稀微的光線,我摸了摸孤竹的額頭,已經完全不燙了,麵色也恢複了正常的紅潤。我檢查了他肩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結痂。

    我又施行了一次血影之術,站起身時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就直接摔在地上。

    雖然孤竹的傷口有再裂開的危險,但此地實在不易久留。我將洞中留下的痕跡都抹去,然後打算去扶起孤竹將他安放在木筏上。

    就在我扶起他時,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

    看著孤竹醒來的瞬間,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他的嗓音有點嘶啞:“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輕輕地搖頭,哽咽著道:“孤竹,你要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能這樣逞強了。這些年,我經曆過太多的死亡,再也不希望看著誰離開我了。等逃過了追兵,我們就回薑國去吧。一起彈琴,喝酒,過平靜安寧的日子。宣逸走的時候,他要我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我現在才明白是什麽意思。”

    好。”他笑起來,微笑裏的溫暖仿佛可以融化滿世界的冰雪。

    我扶著孤竹走出洞外,他看了看外麵的地形,又問了我一路走來的情形,這才笑著對我道:“此地已是戎族地界,孟曆就再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追殺我們了,往前走就是飛鳥難過、有去無回的日落山,傳說中即使連太陽到了這裏都會落下再難升起。我們穿過它,就可以徹底擺脫身後的追兵了。”

    既然是有去無回,我們走進去不也很危險?”我猶豫著道。

    日落山常年會有風雪,天昏地暗,所以不熟悉的人就很難辨別方向,最終迷失在山中。”孤竹麵露微笑道,“你相信我嗎?”

    我也笑了:“出發吧。”想必此地他極為熟悉,我還擔心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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