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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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白日趕路,夜晚便宿在山洞中,餓了打野味,渴了喝雪水,走了五六日才終於走出了日落山。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廣闊的高原。孤竹久久凝望著北方原野的盡頭,過了片刻對我道:“長樂,我想回玉雪山一趟。”他凝望的方向,就是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吧,但他的臉上並沒有欣喜,反而沉重如同低垂的灰色天幕。
相識至今,我對他的身世一直一無所知,如今終於可以和他一起回去,回到他生命的原鄉,抖落經年的塵埃,揭開過往的麵具。但是,心裏除了激動,竟然是害怕多一點。血影花的幻影裏,那些畫麵真實到讓我想要閉上眼,捂住耳,不聽不看。我早已有了預感,那一定不是飛鴻踏雪般淺淡到可以笑著傾吐的一段前塵,而是融入骨血般深刻到足夠毀滅一切的一世夢魘。
我想要說點什麽,來緩解這樣沉重的氣氛,也壓製住心裏漫上來的不安,可是我剛想說話,就劇烈地咳嗽起來。連續使用血影珠,又加上這幾日的趕路,我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此刻終於鬆了一口氣,便再也支撐不住了。
孤竹急忙伸手扶住我,手指搭上我的手腕,片刻後皺眉道:“脈象衰弱,氣血虧虛,怎麽會這樣呢?”
我沒事的,隻是用血影珠的次數太多了……”我剛說了一句,又開始咳嗽起來,喉頭發甜,鮮血不斷地湧上來。
我將身體靠在他的懷裏,隻覺得整個世界都開始變得模糊,心裏卻並不覺得害怕,似乎隻是覺得困了,想要安心睡去。
————
我醒來的時候,早已身在玉雪山腳下。
這一次我昏迷了整整一個月,比過去的每一次都要長,中間也曾有過模糊的意識,似乎聽見有人在和我說話,我努力地想要聽清那個聲音,努力地想要睜開眼,卻都做不到。
此時,漫天飛雪籠罩了整個大地,玉雪山一下半年的大雪早已開始,我們隻能先在山下住下,等到來年雪化春來的時候才能去玉雪山中。
山下有個小村落,我們便借住在當地人家裏。下雪的時候,我們就圍坐在火爐前消磨一天的時光。老人講訴的古老傳說,牆壁上被搖曳的火光映照著的野獸的毛皮和頭|顱,火上燉著的熱氣騰騰的鹿肉,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沉醉。天晴的時候,我們就裹上厚厚的狐裘大氅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或是和孩子們一起在雪地裏嬉戲。而玉雪山就在我們的身後綻放,如同晶瑩的雪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一連幾月,我覺得自己像是住在一個銀裝素裹的世外仙境裏,一直以來的失眠和不斷重複的舊夢似乎都被治愈。在這裏,我第一次聽見孤竹爽朗的笑聲,那是比雪後初霽的陽光更美麗,比晨起的炊煙更溫暖的東西。我想,這世間再沒有一個地方,能比故鄉更能治愈人內心的傷痕。
但我也發現,他常常會凝望著玉雪山出神,一坐就是半日。每當那個時候,他凝重的神色就像玉雪山的冰雪一樣。
當山下的土地開始冒出新綠之後,我們終於決定動身向山中出發。
出發的前一天,我半夜醒來想喝口水,剛走到通往外麵房間的簾子前,就透過簾子和牆壁的縫隙看到孤竹坐在窗下,月光透過窗子照過來,他就坐在月光裏,把卻羽琴豎著放在了身前,輕輕地擦拭著它。琴身上兩個被利器貫穿的洞,被月光透過在地上留下模糊的光斑。
我悄然回到了床上,腦中紛繁雜亂,再也無法入眠。
————
第二日出發時,老人一直送我們到玉雪山的腳下,分別時他那混濁的雙眼突然流下了眼淚。他看著孤竹,眼中盛滿了歲月的滄桑:“玉雪山雖毀,但當年住在這裏的人大都搬去了南方,過上了安定的生活。公子看那縷縷炊煙,是不是還如當年?”他也不等孤竹回答,便步履蹣跚地轉身離去了。
孤竹凝望著玉雪山,良久方才發出一聲自言自語般的低歎:“大約隻有我不曾忘記她。不過,她日日看著這煙火繁盛,也該高興吧。”
走進玉雪山之後,我才發現它遠比我最初遠遠看到的大得多。重重疊疊的山脈綿延不絕,山上是終年不化的積雪,山腳積雪融化的地方也隻長出幾點零星的草。
之前老人說,很多年前玉雪山的冬季並沒有這麽漫長,冰雪融化之後就會變成水草鮮美的牧場,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後,玉雪山從此被冰雪覆蓋,連山腳都很難放牧了。待我追問時,老人卻又突然諱莫如深。
我們白日趕路,夜晚就借宿在牧民們從前留下的一些破舊帳篷裏。第三日的黃昏,我們才接近玉雪山的中心這裏三麵有雪山絕壁環繞,唯有一麵平坦可以進入,然而當我們到達時,阻隔在我們麵前的卻是一道寬餘數丈的深淵。深淵對麵是一片茫茫雪原,隱隱可見一些黑色的輪廓。我在血影花的幻影裏看到的場景,慢慢和眼前的景象重疊在一起。
孤竹站在懸崖邊很久很久之後,才帶我向對岸飛掠而去。因為深淵的阻隔,也因為大雪覆蓋,這裏幾乎連鳥獸都已絕跡,天地靜謐得毫無生氣。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裏走著,狐裘下擺在身後拖出長長的軌跡。我們都沉默著,空曠的雪原隻能聽見腳踩在積雪上發出的“咯吱”聲。
最後,我們終於在那些黑色的輪廓前停下了腳步。漫天大雪所掩埋的,原本是一座古老的城。這裏應該曾經發生過巨大的雪崩,那些散落的石塊和僅剩的斷壁殘垣,向我訴說著多年前那場災難的慘烈。
孤竹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空茫茫地落在麵前的殘城上。而我站在一側,也那樣靜靜地看著他,看他孑然獨立,看他麵容蕭瑟,仿佛下一刻那身影就要融進麵前的雪原中,再也尋不著、看不見。
孤城此日堪腸斷,愁對寒雲雪滿山。
我終於確信,這裏曾經發生的一切,就是他心裏的那座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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