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宣碧瑤先回了將軍府，待我換過衣服這才出門。常康和譚蒙各自帶的護衛也換成了便裝，悄悄跟在我們身後。

    此時天還未黑，花燈還未亮，便和宣碧瑤邊走邊逛。一路上宣碧瑤異常興奮，一雙大眼睛盯著周圍的一切，在那些各式各樣的小攤麵前流連，而我站在她的身邊，看她閃動著明麗光澤的臉龐，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

    逛不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街兩旁的燈火便次第亮起，等到完全黑下來之後，大大小小的花燈閃耀著不同顏色的光暈，彼此連接成河，光芒沿著每一條縱橫交錯的街道流動。洋溢著笑容的臉龐和歡樂的笑聲，也成了這河流的一部分，從我的身旁流過，又向身後流去了。火樹星橋，燈火輝煌，原本黑瓦白牆的街道變得幾乎透明起來，宛若地上天宮、神仙洞府。

    我和宣碧瑤沿著街市逛著，看花燈，猜燈謎，又有高蹺、獅子、雜技各種表演，一路看過來也不知走了多久，但宣碧瑤一直興致勃勃，絲毫不見疲累。已近雙十年華的她像個第一次走出家門的孩子，對所能見到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但是，她的快樂，她的笑容，都好像隻是一場計劃好的儀式，蒙著淡淡的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的憂傷，在某個低眉或是愣神的瞬間突然閃現，卻又在下一個揚起的笑臉麵前消失無蹤。

    隨著明月西沉，燈火還未凋零，人流卻已漸漸散去。我本想勸宣碧瑤回去，她卻看到一個賣麵具的攤子，便快步跑了過去。麵具掛滿了整個架子，五顏六色，千奇百怪，宣碧瑤仰著頭一個個挑選著。

    我站在一旁看著宣碧瑤，眼角餘光卻瞟到左側橋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滿街燈火在那一刹那仿佛全都失去了色彩，隻餘高高的石橋上站立的那一人，衣袂飄然，絕世風華。隔著喧鬧的人群，他的臉上有淺淺的笑容，竟是要比頭頂皓月還要明亮幾分。原來他一直遠遠地守護著我，隻是一路上人流湧動隔絕視線，讓我不曾發覺。心中湧起一陣暖意，眼眶卻已經濕潤。

    這時，宣碧瑤拉了拉我的衣袖，問道：“許姐姐，好看嗎？”我這才回過神來，隻見宣碧瑤選了一個墨綠色的麵具戴上，手裏還拿著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見我轉過身來，便將那個麵具遞給我。

    我正要接過麵具，卻聽她幽幽地說道：“許姐姐，謝謝你。我終於完成了這個一直以來的心願。”

    我還未說話，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與之一起的還有人群慌忙躲避的尖叫。我轉過身就看到四五個騎馬之人呼嘯而來，忙拉住宣碧瑤將她護在身後，身邊的護衛也迅速將我們護在了中間。

    來人在我們麵前急急停住翻身下馬，我這才看清他們都穿著宮中衛士服色。譚蒙迅速走了過去，聽完衛士的稟報，這才走到我的身邊，道：“皇後病危。”

    宣碧瑤的臉上滿是震驚之色，似乎根本不知道宣碧梧早已病了很久。

    我看了看天色，從這裏趕到宮門口，也該快到開宮門的時候了，便對宣碧瑤道：“碧瑤，讓衛尉護送你回宮去吧。”

    她卻拉住我的衣袖不肯放手：“姐姐，你陪我進去吧，我……”

    看著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答應。於是我們立刻向停在街一端的馬車走去。我回頭去看剛才孤竹站立的那座橋，卻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便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宣碧瑤問道：“怎麽了？姐姐是擔心阿姐的身體麽？”

    我隻能點了點頭。

    宣碧瑤愈加忐忑不安起來：“阿姐怎麽會生病呢？阿姐一直是無往不勝的，這麽多年，她從來都沒有失敗過。這樣的阿姐，怎麽會病危？”

    我問道：“這段日子，你都沒有去過永壽殿？”

    宣碧瑤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我起初去過好幾次，可是阿姐總是不肯見我，後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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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到永壽殿時雲歸恰好從裏麵走出來。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微一停留，然後轉向了宣碧瑤：“進去吧。”

    宣碧瑤的神色有略微的不自然，點了點頭，向殿內走去了。

    一時間隻剩下了我和雲歸兩人。他不說話，我也就沉默著。

    “長樂。”他叫我的名字，隨後卻是一聲悠長的歎息，“如果是我讓你變成現在的樣子，真的很抱歉。”

    當年在楚宮時，他眼裏的我大概永遠都是寬容善良的，會巧妙地反擊，卻從不會與人真心計較。但他或許並不知道，那時的不計較是因為自己站得足夠高，自己在乎的人也站得足夠高，所以不屑與人計較。而如今，現實已經沒有那麽樂觀，但那種驕傲卻並未從骨子裏退去，所以容不得別人高高在上地踐踏我的生活，傷害我在乎的人。

    我抬起臉看著他的眼睛，淺笑著道：“如今的局麵，不也是你希望的嗎？”

    他亦看著我，片刻後輕輕笑起來：“我知道，你總是最懂我的那個人。”

    我其實，是在分開的時候才看懂你的。

    他見我不再說話，臉上有失望的神色，道：“今日是大朝會，我先過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我不禁苦笑。這幾年，他對我說的最多的話，或許就是最後這句了。這是我們生活的地方，卻要時刻小心翼翼，謹慎提防。

    雲歸離開後不久，宣碧瑤便從殿中出來了。她的臉上還帶著淚痕，神色已經與我昨晚見到的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從裏到外的灰色，再也找不到一點生氣。她甚至都看不到我，便慢慢走了出去。晴香早已等在了外麵，此時見宣碧瑤這樣，忙從旁邊扶住她。

    我這才察覺，昨晚見到的宣碧瑤已經和往日有了一些變化。她素來開口見心，性格爽直疏快，薄嗔淺怒都掛在臉上，可昨晚，那秋水盈盈的一雙眼裏雖然依舊滿是笑意，卻已經不知將多少情緒都掩藏其中，而此刻更是連那笑容也一並失去了。

    我正要離開，卻見女官從裏麵走出來，對我施禮道：“長公主殿下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