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鄰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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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夜叉是村子裏人人避之的毒瘤。

    她仗著有錢有勢,在村子裏自尊自霸。

    她家修建白瓷小洋樓。把宅裏通行的小巷強行占去,修成自家的院子。

    她每日裏唾沫帶著髒言東噴西濺。

    她把昌伯家的院牆推倒,淩淩家的柚子樹砍掉。不想淩淩家在縣城裏有當官的親戚,嚇得她威風減半。人家的鴨子進了她家的門就是她家的了,再也要不回了。

    人家的雞也不得靠近她家的稻田,因為田梗上撒滿了藥水。

    她和奶奶吵架,堂哥去挑水,她瘋狂的衝上來,咬住水桶,要據為己有。伯母上前助戰,手指甲都被咬成了月牙兒兩半。

    她家那棟耀眼的大洋樓仿佛紫禁城,拒絕一切接近,終日冷冷清清。誰也不去靠近半步,過年也不例外。他們一家終日守著她威嚴的冷宮,也不去逛別家的門

    村裏的紅白喜事,她蔑視著拒絕送禮。

    她的丈夫早年患有眼疾,做過手術,換了一隻狗眼,因此大家都給他家取了個外號“瞎子”。老的叫老瞎子,大的叫大瞎子,小的叫小瞎子。

    她的大兒媳,難以適應這種環境,與丈夫久住娘家竟不曾回。

    她惡劣的行徑嚴重的影響了她小兒子的娶親,她哭著請鄰村的張大媽做媒。

    女孩是大山裏的,年輕貌美。不知母夜叉家的底細,隻看到那套新式白瓷洋樓就對她兒子一見鍾情了。

    結婚那天,本是一樁喜事,卻轟轟烈烈的演成了一出鬧劇。

    原因是母夜叉家樹敵太多,平日裏不肯別人家的任何東西靠近她家門前。

    偏巧那天,她家眾多親戚開著小車子來吃喜酒,把車子停在沅伯家的門口。

    新郎新娘拜堂入洞房之際,錢伯伯提著菜刀子來鬧事了。

    母夜叉的遠房侄子都是血氣方鋼,易激易怒的年輕人。哪容得大喜之日人來鬧事,也提起了刀子。

    最終口舌之爭演變流血之鬥,喜洋洋婚禮成了悲慘慘鬧劇。

    村子裏遠遠近近都來看熱鬧了,無不稱手拍快,紛紛說:“報應。”

    沅伯雖然替大家報了一劍之仇,手上仍是受了傷。

    她的小兒媳嫁進來後,方知婆婆是村子裏的眾敵,不由悔之,恨之。終於無法忍受這種出門無好鄰的孤立狀態,也與她的兒子離婚了。

    小兒媳的離婚,仿佛一劑清醒藥。

    她終於回頭從善,每家每戶去道歉,去求合。然而接受她道歉的卻隻有她本家那一族。

    陽爺爺是宅子裏有名的音樂家兼家居藝術家。

    他善吹長笛,每晚都要吹兩首曲子。笛聲悠揚清脆,嫋嫋繞宅。仿佛要穿越屋頂,穿破瓦片,追月而去。

    他最大的喜好是裝飾他的小家。因此他的家是村裏的小小富貴堂。客廳裏掛著巨幅風景畫,風景畫周邊綴滿長青藤。藤上花五顏,果六色。葉裏燈七彩,光十色。打開開關,忽紅忽綠,忽閃忽亮。煞是可愛。風景畫的旁邊掛著一簇綠葉組合的羅盤。小小的葉片,一層層,挨挨擠擠。仿佛一個綠色太極圖。

    他的客房給人一種富麗的感覺,他的臥房卻似溫馨的森林。紅瓷地磚光滑透亮,

    粉紅的落地窗簾終年拒絕窗外的陽光。雪白的牆壁上層層而上掛著綠葉藤。藤上彩花妍妍,碩果累累。有葫蘆瓜,絲瓜,東南西北瓜。果們藏在綠葉裏若隱若現。整片牆就像一個綠油油的蔬果架。晚上,若打開那盞淡紫色的吊燈,更有一種朦朦朧朧如夢如幻的感覺。

    這種美妙的創意,堪比藝術家,也虧他想得出來。

    林爺爺最大的奢好是打麻將,打紙牌。

    每日裏他家的麻將桌就有兩三桌,嘩啦啦的洗牌聲從早到晚吵個不停。

    許是偏財運找上了他,他逢賭必贏。因此,他很想贏我爸爸的錢,常邀我爸爸通宵達旦的賭。

    偏我爸也是牌中高手,打牌技巧並不低於他。兩個徹夜徹夜的賭到白晝都是平手。陽爺爺沒贏我爸爸的錢,爸爸也沒贏過陽爺爺的錢。

    陽爺爺不死心,繼續邀爸爸賭,結局還是勝負各半。你不曾贏我半毛,我不輸你半毛。

    打多了,媽媽終於生氣了:“你又贏不到人家的錢,這樣費精神幹什麽呢?”

    爸爸知道自己沒有偏財運,後來也就很少和陽爺爺通宵達旦了。

    陽爺爺靠著妻子的弟弟在外承包了工程後,宅子裏的麻將聲才終於消失。

    宅子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是昌伯的大女兒芹花姑娘。

    昌伯是一個嚴肅的人,臉上的笑比冬天的太陽還要稀少。

    他家門前有三個石雕凳,好似三朵蘑菇雲。他每日裏吃完飯便是坐在石凳上看書。厚厚的《七俠五義》擺放於地,雙腿托頭,眼睛盯書,整個人都被書蠱惑去一般,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對女兒考大學的事漠不關心,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甚至責備她為何考上大學。仿佛女兒讀大學是浪費時間浪費金錢,女子無才便是德。

    常大娘是大山裏嫁出來的媳婦。矮矮的個子,臘黃的臉,牙齒終年是黃的,頭發終日是亂蓬蓬的。

    當年嫁過來的時候由於相貌醜陋,很不得丈夫婆婆的歡喜。夫妻倆的感情像寒天九尺之冰,你不開口說話,我也不開口說話。一個屋簷下生活來去無視,一個枕頭上睡覺冷漠無言。

    昌大娘的母親生日了,昌大伯拒絕登門拜壽。鄰居們看不過,幫忙做年糕,送昌大娘回娘家賀壽。

    昌大娘的大哥結婚了,昌大伯依然無視。

    昌大娘來不及心灰意冷,昌大伯就已提出離婚。

    昌大娘覺得與其這樣,不如散了。在離婚的那天,她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既然是你放著鞭炮名媒正娶來的,如今回去,你也得放著鞭炮送我回去。”

    昌大伯覺得這個要求不可理喻,無法接受。

    昌大娘堅持:“兌現提議,願分願離。”

    昌大伯誓不相從,倆人互不相讓,隻好在民政局轉回來。

    婚沒離成,感情比先又凍了幾層。

    與其同一天結婚的譽伯家孩子早已滿地跑了,他們家卻如南方的冬天不見一朵花。

    昌大伯的母親終於想要孫子了,她勸兒子:“勞燕分飛不成,那就破鏡重圓吧!”

    昌大伯甩不掉這個負重,隻得聽從母親的。

    日子嗑嗑絆絆了十年,終於陸續有了三個孩子。

    丈夫的冷漠,婆婆的蔑視,把她打磨成麻木的稻草人,每日裏忙完活就橫眉冷眼的坐在她家的石墩上,對誰都不理不睬,對誰都怒容仇視。

    她對女兒的考取大學隻說了一句話:“你考大學做什麽?家裏又沒錢,讀什麽書?”

    芹花姑娘很傷心,也很無奈。她不甘心大學的夢就這樣放棄,她放不下讀書的夢想,也放不下夢碎的怨恨。她深深的恨著她的父母,這恨,夢魅般拂不去,糾纏了她許多年。到了該出嫁的年齡,她相一個退一個,誰也瞧不上。

    鄰村有個男同學喜歡她,請媒人上門三四趟,都被她距之千裏。

    這一相,就是十年,從二十歲到三十歲。

    她在陌生的異域終於對我媽媽說出她心中久藏的恨。

    她繼續相親,繼續訂婚,繼續退婚。

    她的父母終是急了,說不得,罵不得,隻好背地裏厭著她。

    村裏的人目睹她莫名的行為無不說長道短,流言緋語夾著嘲議蔑論。

    許是這些寒流發生了效應,她終於認命了,在三十一歲生日那天,乖乖的相親,乖乖的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