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腐潭裏的王朝(又名弄權)【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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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霜月,火炬冉冉,來回走動的侍衛影子拉長向裏投。
一整日,發生了這麽多事,小皇帝的麵卻始終未曾見著,多半是被相國給拘了,她懂。
十四盤坐在草席堆裏,幽潮的獄間將她整個手腳凍的青紫,特別是一張臉,涔白異常。
從這裏仰著腦袋望去,穿過漆黑的牢房,一輪寒月過了角度邁得太高,隻餘下一些殘影將鐵窗打亮。
沉著臉,有所思。
倫理說,在沒有徹底定罪以前,憑長公主的身份,是不可能會麵臨這樣的待遇,莫說是長公主了,但凡是個皇親貴胄也絕不會住進這樣的牢房,還派重兵把守。
白日那會,相國見了她什麽也沒問,也什麽都沒說,就這麽上下將她細看一遍,便有人給她直接帶去問刑了,然後投了這間牢。
似乎早在她去以前,相黨就已經給她定了罪,否則,又怎會如此待她,不看僧麵看佛麵,便是為著肚裏的孩子,也不該不由分手就對她施以重刑!
陰暗潮濕的牢房裏頭,連個被褥都沒有,除了一堆酸臭的茅草,真是一貧如洗。
就拿茅草來說,草麵的上一層是新添,可底下的卻不知多久沒有清理過了。什麽富貴人家旁的不說,便是尋常個人給關到了裏頭住一住,錚錚漢子都要碰得一身寒氣,更別提裏頭前個住著的是不是患有什麽傳染的病症,明顯沒殺過毒清理過,就這麽送給了她,本朝唯一一位在朝的公主!
施刑過後,連個大夫都吝予,就這麽往裏頭一扔,真是巴之不得她橫死監牢!
一隻冰涼的手微微動了動,輕輕抵著小腹,那腹中傳來的陣陣劇痛,是她一直在隱忍的。
幾隻老鼠肆無忌憚的從她麵前橫穿過去,直奔不遠處剛給她姍姍來遲端來的一碗半點葷腥不見的冷菜飯,主人沒動,它幾個沒三兩呼吸,就將飯菜消滅了個幹淨徹底,叫人下意識的以為,這牢裏十天半月見不著一回吃食,這才把老鼠們給餓成了這副模樣。
有隻膽肥的,賊亮著眼朝十四看來,那眼神可不像尋常街道碰見的鼠輩,更像野獸,盯著獵物,似乎早吃慣了人肉一般,此時在打她主意,或許是想盯著她什麽時候睡個昏昏沉沉,好下口,從而一動不動,就守在那,將她直盯。
腹中鎮痛相較之前是緩解了不少,卻也讓她這一身筋骨毫無氣力。
剛換了崗又轉進來巡邏的守衛路過,望了她一眼,便邊走邊竊語起來,中心思想的大概與十四滿腦子盤旋的都差不多,都是想不透天之驕女怎麽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其中一個護衛總結,不就是殺了一個小國來使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同行附和。
小小吏兵都能當著長公主的麵議貴,可見在他們心中都覺得,這位長公主可沒有翻身的明日了,也是,人送來時血淋淋的,都不管個大夫,甚至連口飯也不給交代,還是當中有個稍微有點良知的看不慣,偷偷抬了一碗過去。
她可是本朝唯一一位長公主,皇帝陛下唯一的近親!
這樣的境地,憑白叫人不會懷疑,明日一大早,長公主就得吃斷頭飯,上斷頭台!
荒唐極了。
陣陣的暈眩襲來,她卻不能妥協睡去,別說麵前有虎視眈眈盯著她的牢鼠,就在明日指不定就有無法挽回的死局等候著她!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如果僅僅是事發她可以當作是運氣背,巧合,那麽接下來自己麵臨的待遇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她想了想,包括那個神秘的信箋,也包括平日裏遇見的人,許久都還是理不出思緒來。
相國為什麽要這麽做?
即便她的罪做實了,對於相國而言不就是個小娃娃毫無威脅力,除非真有人為了除掉她,憑白借她一大批人力物力的資源,讓這個孤立無援的小傀儡瞬間升級成為一個稍不留意足以撼動王朝的野心家?
除了這一種可能,相國真的沒有理由這麽待她。
這一點是十四一開始不願意去考慮的,無它,因為一旦升級到這種程度,那麽背後付出這麽大代價的人於她而言,謂之死敵不足為過。
隻有死敵,方才恨不得一擊必殺,永不叫她翻身。
外傳與原著反複在腦海裏翻來覆去,她想找一找究竟誰有動機,誰有那個可能性,可越想她越覺得這團麻花越叫人覺得複雜。
且先說有實力的不具備這個動機點,而具備這個動機點的,又恰好活在上京的卻又找不出一個來。
想不透也必須要想透,隻有想透了,才能見招拆招,但凡有一線生機,皆不能放過!
主神近來待她的態度本就不友善,倘若她任務執行失敗,給了主神一個懲罰她的借口,她不敢想象自己將會失去什麽!
遠遠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哀嚎聲,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這死牢裏頭住著的另一個倒黴鬼,越是這樣的處境,她反而頭腦越發的冷靜,繼續沉著心思琢磨著:
假若將之前的思路反過來看,先說具備實力的人,可不正好在上京?
也不當是十四冤枉了這位遠房親戚,畢竟結合原著與外傳來剖析,最符合這出手手法的也就獨他一位契合度極高了,哪怕平常見麵都是兄妹相稱親近得很,能這麽把她當一回事來處理的,也就他一人了。
可動機是什麽呢?
十四咬了咬有些青紫的唇,稍稍挪了挪凍得略僵硬的手腳。
都說剝繭抽絲隻要理得順,總歸是能理出真相緣由,在事情發生以前,倒還是有點微妙的小細節被她忽略過,此時擺在眼前細細剝離,才越想越覺得可疑。
事關女主,早在她辦生辰宴後,女主便喜歡粘著她,這裏的粘並不是說真粘,隻是相較於其他女性,她勉為其難成為女主的唯一個女性朋友罷了。
然,冬涼高寒的時日,執金吾家裏那兒子辦了個生,因著碰上那檔子事,這孩子大抵是廢了,也不能辦大,統共也就邀請了她公主府一家,當初孩子是在她公主府遇害卻也是在公主府獲救,理論上,排開為她做事的執金吾,她夫人不該待見於她,當請帖送到時,十四才知道,原來執金吾與執金吾之子皆未曾將那件事告知於這位年輕的母親,以至於讓她被蒙在鼓裏還親自上門來邀請,說是丈夫說了,她長公主是兒子的救命恩人。
當時金吾妻親自上門時,碰巧‘年幼’的女主也在場,最終也就稀裏糊塗變成了四人生日宴,女主加十四是客人,金吾之妻是東道主,三人一同為孤僻到從始至終一句話不說,一個表情神態皆無木偶人般的小壽星慶生。
也就是從那日往後,女主便再沒有登門找過她。
仔細想想,那孩子生得格外漂亮,比上京皇室有過而餘,倒很是符合穿越女主選擇男主角的麵相條件,如果沒長拋錨,模子拉開了定比男主武安王世子更甚一籌。
為著這一層,她曾理所當然以為女主後麵頻繁出沒在執金吾家裏實屬正常,這點小事她便沒放著心上,此時此刻她不知道將它前後連貫起來可算是窺得真理,但她隱隱覺得,自己忽然掉進這麽一個大手筆的局裏麵,武安王世子伯還脫不了幹係,而直接作為導火索促使伯還這般不懂憐香惜玉的,大約正是女主了。
非她猜疑女主是個小人。
事實上,女主的是非觀黑白分明,這所謂的分明並不是說她有多麽正氣與公證,看過原著的都曉得,女主的是非觀一切皆是從她的角度出發,她覺得你是好人了,那麽即便你做了幾件壞事隻要沒動搖到她的判斷,你仍舊是個好人,是個不得不這麽做下一些怪不得你事的好人,然她一旦覺得你是個壞的,那麽即便你做過不少良心事,她也會斷定你那是作戲,是表麵功夫。
十四為什麽會這麽想?
有些小細節起初你不甚在意,當你細細回味時,方才醒覺無數個巧合才能匯聚成為一個陰謀。
就比如,她本人第一次見執金吾之子,是在金吾府上,那個寒著臉如同傀儡般的少年,她不是宿主早些時候見過這孩子,自不能做前後比對,也就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初初少年望見她的一瞬間眼裏曾活過來的瞬間生氣,那是一種叫做恨的情緒,她太熟悉了。
當時隻當為是過去執金吾之子對她本就沒什麽好感,此番又是在她公主府遇難,難免不待見她。
可倘若將之串聯起來呢?
女主光環是無論跨越多少個時代小世界,她見識過最具魔力的東西,它能使得很多人莫名就敞開心扉以誠相待,這孩子未必不會被光環所折服,再則他們年紀相當,倒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萬一一個誠心相待說了些自己曾在公主府經曆的無法磨滅的傷痕,有情竇初開的地方,總不乏八點檔,連十四陷入情網都未能避開,何況是言情裏麵的女主角?
想必她二人的交流是要多煽情有多催人淚下,從而導致女主橫生一腳打破了伯還此時心中的秤平衡,伯還不想留她,必然會出手,一旦出手必不會手下留情,他慣是個喜歡做大手筆的人,擱在現代就是典型霸道總裁,當然,這一慣的霸道是藏在他表麵那層溫文有禮的皮骨裏的。
倘若這些假設都成立了,那麽可說,她這個局幾乎無解。
重點是假設伯還已經出手,那麽更大的敲擊將接連而至,莫說伯還是不是真要她死,一旦加速推動整個王朝的顛覆,首先必死的人,最不可活著的人,必然是她的便宜弟弟,伯鉞!
伯鉞但凡活著,伯還拿什麽臉皮來登基?
一想到伯鉞,十四是真覺得他可憐,生來帝王命,卻過著下等人的日子,那雙腿拔開褲管坑坑窪窪都是剖去的肉坑,還不提他身上曾被加注過多少難以磨滅的痕跡。
最殘忍莫過於一開始給予你一切最好的,所以人都告訴你你將來也會擁有最好的,可最終現實裏你迎來的除了對比的落差,連為人的尊嚴都不曾給你留下一分。
想著想著,月離牢房越發的遠了,她置身於漆黑中,除了一隻賊鼠亮幽眼盯著她,巡邏的守衛也開始啃著下酒菜暢談想當年去了。
這個局…究竟能不能破?
…
辦大事,世人常說須得貴人相助,這裏所說的貴人乃是泛指,有兜裏一文子無的,亦有財大氣粗的,有一腦海鬼點子的,也有笨拙憨厚的,關鍵是看你這件事命裏的貴人所欠何人?
“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屋裏挨著房門那處,幹杵著一個大漢,和問話的人隔了幾米,一身灰突突的短布衣,腳上的鞋有一隻還戳破了個洞,整個人曬得皮膚通紅,顯然是被紫外線曬傷了,清晰可見上麵塗抹著的藥膏還未全吸收。
壯漢眼睛小,不是豆眼,而是那種細長,看人給人感覺是眯著眼睛那種,與那粗礦的國字臉框搭在一起,但從外表印象,還真顯得不太親和。
這客房裏頭端坐著的年輕人舉止優雅貴氣,打小壯漢就跟著他做事,總是看不夠這優雅貴氣的舉止,每每私下裏偷偷模仿一二,對著鏡子都能把自己給嚇趴,可那又如何,他就佩服自己這個主子,在他眼底,主子那就是天人下凡。
前陣子,他隨主子出寒北來辦事,還沒走幾裏地,就被主子安排去了南方,他也是去了才知道,那大太陽曬得可毒狠辣,要不是主子一聲令下他連火坑都敢跳,一個自幼生長在寒地的人麵對正逢異常氣候的南旱之地,當真是不易。
眯著眼將他看,還有幾分扭捏的搓手小動作,答道:“事倒是辦妥了,就是…”
“直說。”壯漢那扭捏的樣子,欲言又止,他主子看著就不舒服。
“這半道裏蹦出了另一夥人,跟公子想到了一處,要不是幾次三番與他撞到一起互相拖拽耽誤了時機,早給公子的事辦妥了。反正,說起來就是一場誤會,原道他那邊以為我是相權黨羽,才阻攔我綁架小王爺。”
此番南下的事,他出手也隻當是既決定要與王家翻臉,便做的徹底,沒想到除了相黨,竟還有人與他想到一塊,合著,也就隻有那封信的主人了吧?
一個被架空所有的傀儡公主。
“人活著沒?”
“活著活著都活著,公子您說過,再不濟也是遠房親戚,能保命必然是最好,為了公子這句話,這事可沒把我累壞,所幸幸不辱命,辦成事了,這不,馬不停蹄地連夜趕路,向您報喜了。”說道這,他咦了一聲,奇道:“小陳還是頭一回穿得這麽不正經?是要去哪裏?”這才發現屋裏頭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
“去換身衣裳,正好去替我再辦件事。”年輕人眉梢微微一挑,擱什麽事扔這粗漢子那裏,即便句裏句外都夾帶著文縐縐的詞匯,都總是歪曲了原本的意思。
什麽報喜?粗糙。
“公子要辦什麽事?”
“扛個人,陪你小陳弟弟去相國府走一趟,由你保護他,我也放心。”
“成啊!小陳這細皮嫩肉的,連個北方的老娘們都打不過,公子您就放一百個心,小陳,我罩了。”
小陳那是文人,靠腦袋吃飯,不是靠力氣!
算了,懶得糾正。
…
十四的貴人來了。
一大清早宮裏的太監恭敬前迎她而來的時候,她心底清楚,她這回是碰著貴人了,在她絞盡腦汁還理不出一個破局對策之時,有人上趕著當她命裏的貴人而來。
“長公主殿下您受苦了,這都是那些蠻邦窮夷使的離間計嫁禍於您,要不是有人擒住了炸死外逃的來使,又直拿出叛軍首領與蠻夷們的密謀信…”太監絮絮叨叨,一把眼淚一把眼淚的擦,那腰背彎像隨時要趴在地,呈現出的卑微狀,與前一日的形象判若兩人。
她曾收過一封看似毫無用處的信,也當是這一刻,她確信了這才是真正的內容,一個未曾書寫卻早已掌握在手心的內容:堂妹且寬心,兄必不叫來使暴斃於此處。
除了他,還能有誰清楚這原著中基本無人知曉的秘密,又從中做手腳,斷了這個計劃?化被動為主動?
在那牢房裏呆了一宿,渾身自夾帶了牢裏的臭氣,濮一回了宮,當即被宮女們簇擁著清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