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腐潭裏的王朝(又名弄權)【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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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施欲與十四索要所謂的親情,來換取伯鉞的江山穩固,講道理,如果伯施真心要的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 那麽一切好商量, 可十四就怕這強勁對手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此, 麵上雖和, 心裏卻還是留有點彎繞。

    待過了蓮花盛季, 宮裏頭的後嬪們吃蓮子羹都吃到膩歪,十四的新傷舊患方養大好,一個從未翻過牌子的美人兒卻被發現懷了身孕, 就是這稀鬆平常的日裏, 小皇帝伯鉞就做了件挺傷姐弟和氣的事,倒與那給他戴綠帽的美人無關, 這當弟弟的竟擬旨要他親姐再嫁, 嫁給那位禦前救駕有功的征東大將軍, 就連擇選的日子也有些欺人,三日內便要完婚。

    這位東征與當年的尚書令是一丘之貉, 他東征是什麽人?

    三不五時在相國眼皮子底下私會帝王, 轉過身又與相黨不清不楚,名利美色都想一手抓牢的野心家,打戰還行,權鬥未免智商跟不上那些個成精怪的早晚得炮灰的狂妄老小子一個。

    這事一發,甭管伯施當初給十四那劑預防針初衷是不是為著離間鋪墊,再是沒心沒肺,擱這塊上心底還是不舒坦的。

    聖旨還沒捂熱,伯施就差宮裏頭的心腹上趕著送體己話來了,來人倒也不必去猜,自是那位早些時候十四擱冷宮那求來的援兵,自打攜天子出逃失敗後,那妮子就被伯施給收買了,鐵了心的情根深種,容不得旁人說他伯施半句不好,這不,連傳個話都不忘忠心耿耿替自家‘主子’不平她十四幾句:

    “殿下倘若真心還認奴婢這個姐姐,就聽姐姐幾句勸。偌大的深宮裏,除了公子還能有誰會真心待殿下好?殿下還是別再指望當今聖上了,他今日能將你嫁給東征那匹夫,哪裏還惦記著姐弟情誼?也隻有公子這般神仙的人物,都泥菩薩自身難保,卻還憂心著殿下,公子信裏也說了,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阻止這場婚事,即便到頭來公子他攔不住,縱使帶著殿下出逃,也斷沒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堂妹被推進火坑的道理。”

    “堂兄眼下的處境,伯姒自是曉得,前有阿弟的喜怒無常,後有相黨的不懷好意,他在這宮中處境本就為難,姒這事,他並不好出麵。”十四將手中信紙對折,燃了一隻燭,就著燒去。

    初峨又勸道:“既然公主殿下心裏清楚,那更不能辜負了公子的好心,這種情勢下,公子都要拚盡一切保全殿下,殿下之前說的那些話,真要傳到公子耳裏,該有多傷公子的心?”

    她言下之意,不外乎是想告訴十四,你安心受著伯施的好,莫再耍什麽公主脾氣,讓她家公子更為難罷了。

    不過這妮子本就是良善底子,相對於那些個善弄心計的宮裏人而言,她倒也說不出什麽傷人話來,也不會耍什麽心機,或是作甚邪想,叫人如何不喜歡這份純粹?

    或許,伯施就是清楚這妮子的好,才屢次使她當‘說客’罷了,畢竟十四與伯施初相識時還鬥過幾個回合,也戒備慣了,總忍不住會去分析他的一舉一動其背後的真實動機。

    “初峨姐姐,這事還是那句話,勞煩初峨姐姐原話轉達給堂兄,這趟渾水堂兄他不應攪合進來。”見初峨欲言,十四緊著又開口,打斷:“你若真心是為他好,就沒有明知他在往火坑裏跳你還陪著他瘋鬧的道理,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他,與其與我費勁唇舌,倒不如盯著他點,未免他真一個衝動,自毀城牆。”說到這,十四握住初峨的手,又道:“初峨姐姐,你也知道,這宮裏頭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我堂兄他人呢,又太過重情重義,宮裏頭重情重義的人是什麽下場難道姐姐不知道?姐姐,姒與姐姐一樣,隻希望公子伯施能平平安安,這事牽連甚多,斷不是區區公子伯施能管的,他若是攙和進來,當真是危機重重,這是姐姐願意看到的嗎?姐姐也清楚自打陛下回來後,脾性是越發地喜怒無常,又加上不懷好意的相黨有意讓公子代替阿弟做個傀儡皇帝,有些話不宜挑明了說,裏頭那些暗湧的齷蹉陰謀一步不慎便要丟了性命!姐姐,姐姐忍心看著他步入姐姐的後塵?”

    “公子他,他做下的決定,初峨又如何能夠勸說?”眉頭緊皺,目蘊憂思,顯然是被十四給洗了腦,立場動搖了。

    十四趁熱打鐵:“可即便是勸不了他,阻止他往火坑裏跳卻是可行的,今日相府晚時有場宴,酒過半席堂兄難免要找個僻靜的地方服下醒酒的藥,倘若…”一邊說,一邊自桌下夾板裏摸出個瓶子遞過去“倘若堂兄吃了醒酒藥反倒不勝酒力,一醉就睡了三日…這火坑,豈不是不用跳進去了?”

    初峨聞言一震,垂下眸子緊盯著手中藥瓶。

    見目的達到了,她將目光順著窗放向遠方,悵道:“這藥不會傷身,上京的醫館藥鋪任姐姐隨意去問,問過自當明白姒不會真害了堂兄。他也學過醫,故而這藥若是不在恰當時機放進去,他必然會察覺,酒過半時,人大約已醉了□□分,加上醒酒藥本身就有些氣味重,堪堪能蓋過這東西的氣味,他也不至察覺。至於禦賜的婚事,我自會想辦法周旋,即便陛下不念姐弟情誼,再不濟我也是堂堂長公主,東征雖握有兵權,可在上京人脈卻隻混了個馬馬虎虎,當不起一手遮天的相權,自不至於蠢到與我掙個魚死網破好便宜了各方番地勢力借機清君側,在他手裏,我自然吃不了什麽虧。”

    “所以,姐姐,什麽才是真正該做事?什麽才是真正的耽誤之急?姐姐心底可清楚?”望了眼聽得一愣一愣的某人,對心中浮上的愧疚心道:伯施啊,對不住,又一次給你穿了小鞋。實在是因為越來越看不透你心底在想什麽,你是個強勁的對手,越是這樣熱臉貼上來,我越不敢讓你來幫這個忙,不怕萬一,就怕你這盤棋下的太過高明,我任務會栽你那裏呐!

    二十九,午時吉,易嫁娶。

    伯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她當政權漩渦下的祭品,偌大的公主府就這麽吹吹打打迎來了又一位駙馬爺,這是一個混亂的時期,倘若事情發生在很久以前,或者另一個時代的開篇,當了皇家的駙馬,那兵權官銜可不得改一改?皇親可是不能夠威脅到帝權的。

    就這事,短短兩日內相黨也做過文章,可老相老了老了不免太多貪生的念想,心底多少有些忌諱東征手底下那群實戰磨練出的鐵血兵士,真不敢把人往狠裏得罪,其結果,無非就是堂上磨磨嘴皮子,堂下稱兄又道弟,什麽沒辦成,反倒成全了一個莽夫雙贏的美夢。

    自然,這美夢的背後隻不定多少陷阱等著莽夫往裏蹦,否則相權麵前,豈容天上餡餅憑白便宜?

    公主府許久不曾這麽熱鬧,前院和後院隔著那麽老遠,都能叫前方的喧鬧擾了這一派寧靜,可見那銅鑼嗓門的大將軍該是有多麽意氣風發。

    “要是那莽夫膽敢傷害殿下,”老管家紅著眼眶,悄悄塞給府準新娘一把匕首,“殿下做做戲就好,別真傷了自己”,這把匕首是長公主問這老太監要來的,主子的話,再怎麽,也得聽不是,可老太監就怕自給的主子一時想不開,想的多了,故而先前大哭了一場,能將匕首送來,想是也做好了隨時隨主子去了的決定了。

    腳步聲靠近,聞聲太監看了看窗戶紙前投來的影子,看得出那是正在來回忙碌的婢女,抹了下酸酸的鼻頭,道:“陛下興頭正高,正拉著駙馬暢飲,一時半會駙馬是回不來,殿下可要老奴吩咐小廚房準備些糕點墊墊?”許是怕隔牆有耳,不敢再稱征東為莽夫,改口為駙馬。

    “不必,這一桌子菜正好下酒,你去取些好酒過來即可。”

    “可是這桌菜…”這桌菜是給新郎新娘圓房時備的,這話即便不說出來,誰會不曉得,管家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有些欠妥,整個公主府那不都是公主的,何況這大婚也不是公主想要的,誰還去管那些吉利的寓意?“老奴這就去備酒。”

    …

    來到這小世界,她這算是頭一回‘買’醉,許是這嬌生慣養的公主肉身實在嬌嫩,微醺的醉意帶來的飄飄然時,小壇子也才去了二三。

    她笑,這算是她酒量最差的一回罷。

    伯鉞這麽做不傷她的心那是假的,再怎麽說,認識伯鉞時伯鉞雖算得上是個瘋子,但對她到底還算是掏心掏肺,相處久了,多少還是有幾分情誼為基礎的。

    可如今伯鉞做的這叫一個什麽事?

    是放心不下她一個人在阿諛我詐中沉浮布局,還是放心不下她終有一日不會將大權再度還到他手中?於是他自投羅網,順帶替她挖了個火坑。

    說白了,伯鉞所作所為就像是突然從天而降自損八百的和稀泥。

    聖旨下放當日,她去找過伯鉞,並不是說十四越活越回去,天真的以為可以挽回什麽,她找伯鉞隻是為了確認伯鉞到底想做什麽,如果真的還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那麽伯鉞坑她一回兩回的倒也罷了。活了一大把歲月她也犯不著跟一個毛頭小子斤斤計較,回頭自己想辦法收拾爛攤子便是。

    可伯鉞做了什麽?

    甭管伯施到底是不是在用離間計,十四對他這麽信任,他呢?

    突然衝自己發瘋,用一雙滿是戾氣的眼帶著嘲諷的笑意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告訴她:阿姐,阿姐是不是忘了,那時阿姐是怎麽把年幼的親弟弟一次又一次往地獄裏推的?雖說征東少時,阿姐多番欺他辱他,可征東再不濟,也不敢將阿姐往死裏折騰,比起阿姐,朕仁慈多了。朕的長公主,該學會知足。

    思及當時伯鉞那嘲諷的笑,她也覺得是挺可笑的,真正想要問的,忽然之間變得沒有意義,這些個什麽私人恩怨過往恨仇,於她而言,真的挺可笑。不過匆匆過客,卻真把這些當回事了,這樣的自己,如何不可笑?

    於是,順理成章,她長公主府披紅掛彩,敲鑼打鼓,熱情洋溢的迎接新駙馬。

    十四招來外頭伺候的,要了碗醒酒湯,便靜靜候著夜裏的重頭戲…

    皇帝前腳剛走,新任駙馬便迫不及待的闖進他的洞房,趕跑了原本該喜鬧洞房的婆子們,那一雙看得人渾身不自在的眼緊盯著新娘不放,也虧得前日皇帝‘提醒’,如今看來這眼神裏的東西多少能解釋出來。

    “公主殿下難道不好奇,這麽一個不知被多少人穿過的破鞋,本將軍卻非要力排眾議將你娶到手?”

    話裏的嘲諷可能不算銳利,蓋不過麵上那滿是輕蔑的神情更精彩,十四今個心情不佳,也沒什麽興頭和他對戲,直接開門見山:“早先本宮受牢獄之災落了病根,今生不會再孕,你這買賣做的有些虧本。既然本宮不爭氣的肚子滿足不了大將軍的野心,不若和和氣氣演對假夫妻,本宮這當妻子的說不得還能時不時幫一幫本宮的駙馬爺平步青雲。”

    先不提她這話明擺著是假的,即便是真的,公主不孕與他有什麽影響?無非是不能攜自己的兒子改朝換代自己當個太上皇,這不還有被他捏在手心裏的皇帝麽?想到這,他神裏的自得越甚。盤算著一會怎麽折騰長公主。想和他討價還價,嘖嘖,還真當自己是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呸!

    十四將兩盅酒倒上,自己拾起一杯,抵在唇邊又道:“將軍若是同意,就喝了這杯酒,日後人前相敬如賓,人後各過各的。”

    一個狠勁扣緊那隻握有酒杯的手腕,手勁之大,似要生生弄折了骨般,那一副勢在必得的得瑟勁,諷道:“你不過是個千人騎萬人睡的□□,憑什麽以為可以和本將軍平起平坐且還能討價還價?”

    忽眼前一道寒光閃過,但見新娘另一隻手腕緊扣一把匕首,反手抵死在她自己的腹間,迎上的眸子依舊沉寂無波,似真不是個懼怕生死之人,這當口,她竟能用很平靜的語態說道:“這一下刺進去,須得進三分不足兩分又八,能斬孕禍。可將軍手勁這麽大,這一拉扯萬一進了三分,命得丟七八,過了三分,便是我朝唯一長公主命喪威風凜凜征東大將軍之手,相黨天天盼著能名正言順的拔了某些眼中釘,如此好的機會來了,想必是能為將軍的美事錦上添花。”

    “放肆!威脅本將?”

    “再這麽疼下去,本宮可管不好這匕首的進出了。”無波的眸睨了一眼那一隻被扣緊的手腕,好似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是別人的。

    他當下出手準備收拾這不知天高地厚敢威脅自己的人,卻不想這弱女子竟是個有些許底子的!身一璿便與他拉開距離,露在外的那截手腕上霧血氣的手印襯著那波瀾不驚的神情,莫名叫人心怵。

    若不是把這個女人當作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流,這點三腳貓功夫怎麽夠看,偏生吃了這三腳貓功夫的虧,而且看來這女人當真是個能對自己心狠的,畢竟在她眼裏他真真沒讀出一絲生氣,仿佛死對於她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沒什麽可稀奇的,倘若自己再有所動作刺激了這個瘋女人,抵在她腹部那銳芒鋒利的匕首真捅進去了…想到這,便有些氣急敗壞:“我不信你敢對自己這麽狠!”

    對方不搭話茬,隻從始至終用那沉寂的眼看著他,好似早已將他洞察透徹。

    “伯姒!你好樣的!威脅本將軍啊?本事!你有本事!有本事一輩子匕首就抵在那,一輩子不睡覺時刻準備與本將軍鬥!現在給我鬆開它,本將軍答應你既往不咎,倘若把本將軍性子磨沒了,你最好一輩子都保持這個姿勢絕不鬆懈!否則後果本將軍發誓,那會是你不敢想的!”他也就隻能暴跳如雷的發泄這麽一下唇舌了,人真是一點不敢輕易亂動的。

    屋外頭,緊著拳頭的老管家聽著屋裏的動靜,滿腦子都是之前主子的交代:…倘若東征將軍真與本宮動手且傷了本宮,院前賓客裏總不乏幾個真英雄及時將本宮性命救下的。

    太監著急,聽著動靜,主子還沒被逼到那一步,若是他們還要僵持許久,自己此時去求救豈不是壞了主子的大事,叫人正好撞見是長公主自己拿自己性命正在威脅駙馬,關鍵是得讓人看到是駙馬欲害長公主!

    屋內男人的威脅聲幾度咆哮,女人卻似看戲的。

    突地,毫無征兆,女人竟手腕猛地施力,尖銳的匕首就這麽刺了進去。

    “你瘋了!”

    這一切何止出乎春風得意的駙馬預料,也出乎了老太監預料!

    “駙馬要殺公主殿下!”一聲驚呼,老太監使出了全身氣力拔腿就向外跑,一邊跑一邊驚呼。

    隨著他的嗬斥,尖銳的匕首又進去了些許!

    十四睨著那莽夫驚魂不定的神色,彎了彎唇角,道:“本宮不是說了嗎?傷了身子,今生不會再孕,自然是真話。”再瞧那匕首進去的長度,正好是先前威脅他時提及的兩分又八不足三分,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顯而易見,她這是寧叫玉碎不叫瓦全的性子,為了杜絕淪為繁衍子嗣的犧牲品,她竟然選擇這樣的方式去毀了自己!

    “駙馬可別亂動,萬一一個手顫,好端端的紅事辦成了白事可就不妥了。”

    這女人竟然還笑得出來?半餉他就憋出這三字:“…你瘋了。”

    她回道:“大婚當日長公主遇刺,可這屋裏又無外人,長公主若是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征東死罪難逃。不過,征東既是本宮的駙馬,本宮自然也得向著征東,無論如何也得吊著一口氣活過來為征東洗清冤屈不是?要怪,隻能怪那不長眼的賊人,好生大膽,竟敢刺傷皇室,以致長公主新傷舊疾一並複發,病情起起落落遲不見好轉,從而委屈了一表人才的駙馬爺圓房之日延之又延…”聽著遠處依稀傳來混亂的腳步聲,她唇角的笑意更甚,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有勞駙馬去剿刺客劉副將。”

    猶如被踩了尾巴,他咬牙切齒亦不敢揚聲,隻壓低聲音威脅:“別以為本將真不敢要你性命?”劉副將是征東心尖上的人,亦是他左膀右臂,這女人果然毒蠍心腸,嘴上說不會將他生害,實際上卻用他勢必不肯就範的弱點去威脅他。

    “那本宮便成全你。”白皙的手指再度施力,竟然將匕首又往內推去!

    腦袋嗡地一下,這擺明了是要拉他墊背啊!

    到底還是自己重要。

    征東一急,連忙上前抓住那隻行凶的手,不料長公主竟就勢向後倒去,征東一時反應不及,握住了匕柄卻未曾抓到人,生生將匕首拔出了大半,好在他反應及時拉住了向後跌落的人。

    隻剛喘上粗氣的當口,門就被人一腳踢開,先行趕來的眾人引入眼簾的正好是這麽一幕,這下有幾張嘴隻怕都說不清了。

    腦海中盤旋起伯姒的威脅,‘有勞駙馬去剿刺客劉副將’,他清楚不過,無論怎樣都不能攤上這個爛攤子自毀城牆,張了張口他聽見自己的喉嚨間擠出幾個字“是劉副將…”,征東忽覺房中陰冷異常!他真的舍了他?

    這一瞬間,他腦海裏全是日後和要長公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報複,正準備繼續說話的時候,被長公主顫顫巍巍吃力的聲音打斷:

    “劉副將…救…救了本宮…追…追刺客…去了。”

    眾所周知,這一場又一京中荒誕的喜宴裏,劉副將告病未至。

    長公主昏死過去以前留下的這句話,要在場的所有人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相黨或許巴不得遲來之時長公主已死,黑鍋扣在了征東頭上。

    而當事人征東本以為會痛失左膀右臂,不料長公主忽然來了這麽一出,轉而才意識到,她本不打算與他進一步交惡,之所以會提及劉副將隻是要提醒他,她知道也清楚他的軟肋,逼急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而前人進屋時多雙眼睛看得清楚他征東握著那半截匕首,假使長公主死了,即便她死前那句話有為他開罪之意,也難免會被有心人利用所謂眼見為實,故而,他被長公主坑了,卻成為了唯一一個不希望長公主出事的人,他與她這一瞬,真正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征東不敢讓公主死,故而十四恍惚醒來時見到的自然是征東的嚴實把關,那時許是巧合,又或許是伯施真擔憂她來得勤快,故而那會子一見就是一雙,征東如今是杯弓蛇影,見誰都得防著深怕是相黨前來索公主性命的人,而伯施亦不放心讓他口中的‘庸醫’照料公主,於是二人正在爭執。

    她恍惚醒了那麽片刻,也提不出聲,又昏昏沉沉地燒著睡去,除了噩夢連連,她的意識也多為混沌。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恍惚間似夢非夢,高溫有所緩解,卻仍是倦得很,聽著伯施在耳邊與她說話,說她是狐狸托生,狡猾得讓人難以猜透。還問她這一招苦肉計是否又是在悄悄為伯鉞鋪路?

    因意識有些渙散混亂,轉而她似乎又聽見了征東那匹夫暴跳如雷的咒罵,那匹夫不止咒罵,似乎還抽了她耳光,聽得征東在那叫罵她這個千人騎萬人睡的□□好生陰毒,這次如果真把他給拉下水,他絕不會饒了她的阿弟。

    征東的咆哮還沒完,四周又寂靜了下來,轉而又聽見了伯施在耳邊呢喃,與她說著對不起,也不知是對不起什麽,似真有那麽幾分愧疚。

    她想睜開眼,卻恍惚看見了小皇帝,消瘦的麵龐一切都顯得格外暗淡,唯有那一雙眸子似熠熠在爍,唇瓣啟啟合合與她說道,放阿弟一個人在地獄裏,阿姐如何忍心?有一度她透著這眼神仿佛見著了穆海棠,雖二者沒什麽聯係,但混沌的意識總是這般天馬行空亂竄的,舊念席卷了混沌的情思,沉沉入夢是她的羨王妃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與她保證,日後再也不哭了…

    十四醒來的時候已然忘了夢裏的自己是何心態,彼時劉副將守在一旁,征東正在外頭剿滅刺客,副將說,這是第三波闖入的刺客,除了刺客,還有層出不窮的暗害,以至於他與將軍都許久不曾睡踏實。

    這人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叨叨良久,全是征東的好,卻不提伯鉞與伯施二人,隻她心裏有自給的明鏡,即便是渾渾噩噩,有些事不必明說,她多少也清楚。

    長公主渡過危險期醒了的消息傳開後,常來坐坐的老熟人除了國相也就隻有伯施,然伯鉞自她醒後一次都不曾前來,可她清楚,在她性命垂危時,來的最勤快的甚至於是不眠不休守著她的也非伯鉞莫屬,她有自己的眼線,豈能不明?

    伯鉞待她,大抵是一個別扭可言,既恨她又在乎她,不過這一切已經不重要,自那一日為著賜婚一事她去見伯鉞,回來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不會輕易改變決定,有些事,她想,還是不用讓它再複雜下去了,趕緊的把任務完成,莫在這裏頭耽擱什麽時間,神君的神魂碎片此時此刻在別的小世界裏還在受罪。

    經此一劫,她與伯施走得相較過去近了許多,伯施待她是越發的‘真誠友好’,或許一個無懈可擊的謊言總需得先騙過了自己,演著演著便入了戲,伯施入了戲於是忘了真實的自己,這情有可原,可十四卻沒替他忘,沒忘了那一夜她將匕首二度刺進自己腹間時,所謂真心立見高下。

    若不是她當日敏銳的嗅覺聞到自窗外飄來淡淡的藥香,那是伯施獨有的氣味,味很淡,他自給都輕易察覺不了,但十四是個例外,因著這人與她的神君有那麽微乎其微的相似,她對他的一切就比對常人更加的留意,也正因為如此,那一日她確定伯施來了。

    也確定了其實她給伯施的小鞋伯施並沒有穿上,那一份迷藥伯施根本沒中招,他隻是將計就計洋裝中招罷了,他有自己的盤算,否則不會在這麽快‘醒來’,並出現在這裏。

    仔細想想便清楚,十四不是個會輕易自毀城牆的人,其實當時征東已經算是妥協了,她沒理由步步緊逼到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多此一舉的將匕首再往自身內裏推,隻那一瞬她其實考慮過很多,最終她用自己的命去測試伯施的真實意圖,倘若伯施真的為求所謂真心,自不該舍她性命,誠如他托人遊說之言,哪怕是舍棄一切與她顛沛流離逃亡,當得保她。

    所以,伯施真正想要的,從來隻是那個位置。

    伯施是個成精的,是十四對弈中最強勁的對手,那一瞬她甚至可以站在他的角度去描想數種取舍,他定是以為但不出現無人能知他曾在救與不救之間動搖輾轉,他定是以為精明的長公主伯姒無論如何都會為自己留有一手不會真去了性命,他定是以為…如此如此,她可以揣測太多,事實證明,他沒看錯她,她確實會為自己留有一手。

    自然,那個位置在這棋局裏候選人中篩選,和合該他最合適,伯鉞既然選擇鬆開她的手,那她也沒必要緊緊抓牢這雙手了,理由很簡單,對於伯鉞而言,唯一的救贖就是他僅剩下的親人伯姒,當他連伯姒都能舍棄時,江山篡在他的手裏,隻會是災難。

    說白了,伯鉞真的瘋的難以救藥了,一旦擒製他手腳的相權一倒台,他且隨意伸展四肢,這風雨飄搖的江山必亡。

    有時候看清楚了一個人內心真正想要的東西,反而會對他的所作所為豁然明朗,瞬間會有種頓悟,如同她總算看明白了伯施與她這場離間戲的背後,是要逼著小皇帝徹底的發瘋,從而讓他更名正言順的坐上去呐。

    有一點也是經此一劫以後她才真正破開雲霧看清楚的,那就是伯鉞這個在她麵前總是受傷受害的弱者其實很強大,他不僅有出挑的心計,亦有暗藏的實力,真正從頭到尾最弱的人,明明是她自己,可笑的是過去她還以為伯鉞離了她便失了活下去的能力。

    低眸望著藥碗中倒映在棕色藥汁上蓬鬆的發型,耳畔似又響起那似夢非夢的呢喃‘放阿弟一個人在地獄裏掙紮,阿姐如何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