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0五章 禦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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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夏士林轉入宮內的一個長廊時,發現衛王趙昺正走在前麵,他立刻快步趕上前去。

    “殿下。”

    趙昺聞聲回過頭來。

    “夏尚書。”

    他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隨即問道:

    “您這是?”

    在有一件事上,楊淑妃和某人始終是一致的,那就是對追隨行朝到海上的臣民某種尊重。

    疾風知勁草,在帝國遭逢大難、行將崩潰之際,沒有什麽比這個時候更能知道是那些人忠於這個帝國。並且如果沒有這些忠實的帝國子民,也就不可能有行朝的今日。所以,對那些始終追隨帝國的人,是無論如何不能怠慢的。

    當然,後世的某些人對此一時期帝國的這個做法,僅僅稱之為“懷柔政策”。

    但楊淑妃和某人的態度至少影響了當時的帝國皇室成員。並且在宋代“士大夫至上”的背景下,盡管限於皇權時代的特點,不能說對每一個人,可對於行朝的大臣,至少身為王爺的趙昺的確沒有任何的居傲。

    當下夏士林淡淡地回道:

    “臣奉召來見陛下。殿下是?”

    趙昺沒有遲疑。

    “我也是到兄長那裏。”

    他略有點忸怩地補充道:“想聽聽他講點外麵的事。”

    夏士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衛王殿下受某人的影響,心也變得越來越野,這早已是眾人有目共睹之事,夏士林自然不會不知道。但他聽了衛王所言,卻並沒有像有些夫子那樣,以什麽要讀好“聖賢之書”來訓導衛王殿下。相反,他邊走邊頷首: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殿下多聽聽外間的事,自可多長見識。先賢所說的行萬裏路,讀萬卷書,也是這個道理。臣近日前往南疆,就頗見識了許多過去聞所未聞之事。”

    趙昺的眼睛放了光。

    “哦,夏尚書,您可以和我說說嗎?”

    ……

    夏士林和趙昺童鞋說這些,倒不是在逢迎衛王殿下,而是實話實說。因為現在的他和禦史台所擔負的職責,就是要不斷前往各地。

    夏士林、包括行朝所有的人,恐怕都不會想到,在某人的盤算中,禦史台將是未來帝國框架中舉足輕重的一環。

    宋代的禦史台,其職能主要為:“掌糾察官邪,肅正綱紀……”除設“中丞”一人為台長,下麵還有掌糾察武官和文官的左右巡史。

    這個設立,實際是秦漢“三公九卿”製中“禦史中丞”一職的延續。

    秦漢的“三公”,其分工是丞相管國政;太尉掌軍事;另一個禦史中丞,則執行對官員的監察職責。

    東一直對秦漢的“三公九卿”製中的“三公”非常感興趣,因為在他看來,這個“三公”可以說就是中國王朝曆史上的另一種“三權分立”製。

    而且他還認為,在朝政有自己的好老師陸秀夫來處理,文天祥掌管了兵部後,也於事實上獨立於朝廷其它部門之外的情況下,隻要再順水推舟,對禦史台“稍微”進行一些改進,帝國三足鼎立的大框架就已經搭好。

    楊亮節並不知道,由於他的思維仍多停留在僅僅是收地租的水平上,某人已經對他產生了“難堪大用”的疑慮,因此才遲遲沒有對禦史台下手;當他再熱衷於做點“小買賣”時,某人徹底大失所望。相反,老楊才“閉門思過”,隨即夏士林就被某人單獨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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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士林這個人原本在宋末的朝廷中並不起眼,臨安宋室行將崩潰之前,他曾被任命為刑部尚書、及簽書樞密院事。

    前者是為了讓他和陸秀夫一同前往元軍談判;而後者應當和前者一樣,是在朝廷眾人紛紛離開了之後、無人可用時的一種快速提拔。

    夏士林在元軍即將進臨安前,也離開了朝廷。史書上寫的是“遁去”。

    從史書和曆史的資料中可以看到,宋末有很多的朝廷官員在大難臨頭之時紛紛離開了朝廷。

    這裏麵有些大約是無奈,因為政見不合或受排擠,比如後來死於興化的陳文龍。

    有些就完全是在逃避自己的職責,大難臨頭各自飛,像留夢炎等一幹人。

    而還有一些人,已經堅持到了最後,但最終還是選擇離開了朝廷,則並不完全是逃避,更多的是他們本人不願意隨著朝廷做個異族的降臣。這些人當中既有張世傑、劉師勇、蘇劉義等武將,還有陸秀夫、徐宗仁、夏士林等文臣。

    作為後人,其實是不能說完全了解這些當事人想法的。但至少可以斷言,隨後對行朝的態度,就是橫在所有人麵前的一個試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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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愛卿,禦史台實為朝廷不可或缺的部門。”

    平心而論,以這個時代來著眼,作為一種對官員的約束,禦史台的設立肯定算得上是一個非常好的舉措。並且宋代禦史的彈劾,很多時候也的確對帝國官員起到了一定的監督、約束作用。

    比如曆史上的包拯,在任監察禦史期間,就毫不留情地彈劾了許多官員,甚至包括當時的國丈張堯佐。

    “官家聖明。”

    “朕認為,為了切實擔負起監察之責,今後的禦史台要更多地獨行其事。”

    鑒於夏士林方正的性格,某人不想太多的客套,開門即見山。

    夏士林則略有點疑惑地看著帝國的陛下。

    官員新任的覲見,這是過去通常的慣例。除了勉勵,官家一般也會交代一些國事。可什麽叫獨行其事?

    宋代的禦史本就有點“獨”,朝廷原本的規矩就是:宰執(為政者)不可舉薦禦史。

    在這個多半是本朝有史以來最會來事的官家眼中,怎樣才算是獨行其事呢?

    “這個獨行其事,不僅是指禦史台的禦史們到各地察訪,可以不經過朝廷各部,自行安排,且在禦史的人選上,也可以自行選拔。”

    從宋史中就可以看到,宋代的禦史在對官員的監察上固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很多時候也並不盡如人意。

    之所以會如此,一個是宋代還沒有獨立的禦史。用後世的話說,也就是沒有專業的隊伍。

    比如包拯,他既曾做過監察禦史,也做過地方官。

    當一個官員要身兼兩個角色時,這裏麵會出現的問題不用多言,兄弟們都是懂滴。

    另一個就是從《宋史》中還可以看到,盡管朝廷規定“宰執不可舉薦禦史”,但在宋的後期“權臣”為政時,這個規定往往被打破。這時候的禦史不僅不能對這些“權臣”形成監督,他們的彈劾更變相地成為了“權臣”打擊“政敵”的工具。

    宋末文天祥曾經的致仕,就是當時的權臣賈似道指使禦史彈劾所致。

    夏士林眼睛睜大了,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但於獨行其事之外,朕也有一個要求,就是以後禦史台的行事要規範。”

    “臣還請陛下明示。”夏士林立刻接道。

    “這個規範,就是禦史台以後對官員的彈劾,要依據朝廷的法度。也就是他們是否違反了帝國的規矩。”

    曆史上禦史的彈劾,也是五花八門,什麽都有,這就沒有規範,很多時候更變成了人身攻擊。這就是曆史上的禦史們所遺留下來的一種流弊。

    張家長,李家短的事與朝廷有鳥的關係,還是算了吧,朝廷官員要做到的一點,其實就是遵守朝廷已定的規矩。他們都不遵,又何談天下人來守?

    “隻要禦史台做到這點,今後不僅曾經違反帝國法令、法度的人不可為官,就是在任的官員違法,去職也不可再為官,而禦史台將有權憑此對朝廷的任命予以否決。”

    夏士林一怔。

    他自然清楚,這個旨意其實是違背本朝慣例的,因為宋代的現實是,官員致仕後,仍可以起複。

    隻不過他恐怕也並不知道,某人敢於如此,是在他的心目中,天下想當官的人從來就不少,官員其實並不缺。

    事實上,唐代的武則天就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否則以她一個女流之輩,如何會那麽厲害?

    “夏愛卿,帝國的法令、法度,將來在擬定後也要由禦史台做最後的審定。”

    法度、或規矩,是可以眾人一起來定的。也隻有親自審定,禦史台才能真正了解朝廷的法度。而定下來一起遵守,這個古老的帝國怕也就不是什麽帝王的獨裁統治了。

    隻不過在此之前,咱還真的要看看,你們會如何來定啊。

    夏士林的眼睛禁不住眯了眯。

    好麽,事情已經越來越大。

    “夏愛卿,禦史台職責其實已經決定了,它還要做到一件事,那就是體察天下的民情。因為民情的好壞,是與朝廷自身、地方官員分不開的。”

    “而要想了解天下的民情,盡憑朝廷的幾個禦史顯然是遠遠不夠的。因此,朕決意授權與您,於朝廷的各郡,均設立相應的禦史院,直屬朝廷禦史台管轄。”

    夏士林的眼睛已經徹底睜大了。

    因為盡管事先他也不是沒有想到,這個本朝最能折騰的主,少不得會給他和禦史台來事,可也絕沒有想到事來的那麽大。

    如果按照某人的說法來做,他並不難推斷出,將來的禦史台將完全獨立於朝政之外,在朝廷中與國政、兵部成鼎足之勢。而這對於帝國以後的影響,他更不是一點不明了。

    到了這個時候,夏士林已經不能不承認,麵前的這個人真的是膽大包天。可別人的膽大包天歸膽大包天,現在擺到麵前的,是自己敢不敢來做這個事了。

    咬了咬牙,他沉聲應道:

    “關於禦史院,臣還請官家示下。”

    某人露出了微笑:

    “朕對此也隻有初步的想法,首先,其人選可以由你們從各地挑選,但人選的第一條,就是必須忠於帝國。”

    不忠於帝國的,就算了吧。後世市場經濟下的企業,對於不忠的人也全都“開”了,又何況一個國家。

    “其次就是要守法、懂法。”

    “再者,非官員之身。”

    “另外就是,禦史院可設院首一人,但包括院首在內的所有人不固定,每五年從民間再選拔一次。並且無論是院首還是禦史,任者之期最多連續十年。各地院首及以下之三人,可食朝廷俸祿,其他均不授予。”

    “若是可行,甚至將來朝廷的禦史中丞,也可以由各郡院首中選拔。”

    某人若有所思地再度自語道。

    夏士林的眼睛已經睜得大的不能再大了,可某人歉意地對他一笑:

    “朕也隻是想到了這麽多,具體如何,就勞煩您和禦史台的眾位愛卿了。”

    ……

    夏士林和禦史台的眾人至此真的有事情做了。

    但是,帝國那個狡詐的陛下最後說的一句話,還是讓夏士林的內心裏忍不住顫了一下。

    “夏愛卿,其實對於禦史台的全部職責,朕就歸為兩個字,‘監國’。並且這個‘監’,也包括朕和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