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隱形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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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荷稍微檢查了鐵爐子確認無誤後,默默付了錢,冷漠的打鐵老板,蘇荷沒再說什麽,走出鋪子門。

    她回到宅子裏,將鐵爐先放下,然後進了房間,看了康康的傷後,摸了摸它的猴毛,從臉上擠出一個疲憊的微笑,“康康真乖,傷恢複得很好,不久就能痊愈了。”

    小猴子的眼睛直視蘇荷,前蹄在頭上撓了撓,可能是在抓虱子、又像是在歡樂。蘇荷看著眼前語言不通的小猴子,無奈地笑了。“你再躺兩天,再喝兩天藥,就可以做回你猴子的本色了。真羨慕你!你先好好休息,我得忙去了。”

    蘇荷看小猴子沒什麽大礙,也就放心出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她將曬幹的煤炭放了少許於鐵爐內,其餘留在布袋裏,等著明日一起帶給趙伯。繼而,她開始動手包粽子,‘昨日吃的番薯粥味道倒是不錯,山番薯味道果真醇正。明日多挖些回來,做些福建連城特產八大幹之一的地瓜幹,或許會招村民們的喜愛。’

    王香想獨自在河邊哭喊,卻被無賴蘇鵬打攪,無奈,滿臉淚水的她不便跟他多言。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如果看不順誰,別想著讓他從你的眼皮底下消失,你直接從他的眼皮下消失最為直接。王香或許就是這麽想的,她懶得理不懂事情的整個經過的蘇鵬。

    這麽大個村子,王香在心裏苦苦尋求可被安慰的人兒,想來想去,除了沈芝,竟然沒了。她擦掉眼淚,心裏委屈地去找沈芝。反正此時,她是不會想踏進自家門半步了。

    “香兒……”哪怕王香長得多麽瞎眼,她也不會喜歡上叫喚聲如同鬼叫聲的慕俊才。

    王香裝作沒聽見,雙眼紅通通,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慕俊才不罷休,跟在她屁股後頭。王香走兩步,他走四步。

    “香兒,這到底是發生什麽事兒了?你不是說不會不理我的嗎?”

    王香停住腳步,穆俊才刹車不及時,猛撞向王香。王香下意識躲開,慕俊才來了個狗刨食。

    ‘哎呦……’穆俊才的哀叫聲勝似豬叫聲。

    新換的隨從連忙上前,手忙腳亂把慕俊才從地上撿起,幫他拍掉身上的灰塵。

    王香懶得留下看他的醜樣,在他不注意的閑空夫,快步走離他的視線。

    “毛手毛腳的,都給我滾開,我的香兒……”

    穆俊才看著王香離去的背影,恨自己不爭氣,狠狠拍開兩個隨從停留在他身上的狗爪子。“哎呦……你們幹什麽吃的?還不快扶著我?”

    自從家裏來了頭小野豬,沈芝的生活就變得多彩。隻要一有閑空,她就站在豬圈門邊,跟小野豬玩猜字遊戲。因為他們互不通彼此的語言。

    “沈芝妹子在嗎?”王香站在門外,輕輕叫喚沈芝,她怕吵了呂氏。因為門沒鎖,王香沒等沈芝回應,就先進了門檻。

    “什麽時候買的豬?為何我不知?”沈家發生這麽大的事兒,她居然不知道。可想而知,她有多久沒進來這間屋子?

    沈芝把食指放在唇間,‘噓’了一聲後,帶著王香往外走。

    “家裏哪裏能有那閑錢買豬?這是大哥上山時候抓回來的,想說養段日子,讓它成家豬。”沈芝一臉的笑意。

    ‘沒想到我的良子哥這麽能幹,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王香得知後,興奮勁不亞於沈芝,臉上的哀愁早已飛向天邊。她托著腮,“良子哥真能幹。我家至今也才養得起兔子,至於豬,那是天大的難事兒。良子哥還能在山上抓回來,真是勇敢。他應該沒受傷吧?”

    她突然想到沈良單身匹馬上山,對象還是野性十足的野豬,不禁為其揪心。

    沈芝搖了搖頭,“看上去倒是沒事兒。那天見到小野豬,聽大哥說要將其養大成老母豬,再生出一窩小豬崽,賣好多錢,給娘親治病。因此,芝兒興奮過頭了,竟然忘記大哥身上到底受傷了沒。”

    王香臉上的憂傷未退,眼睛裏噙滿了紅血絲,對沈良的擔憂更上一層,“芝兒妹子,我明兒會給良子哥抓些傷藥過來,你熬些讓他喝。”

    “阿香姐,就不需勞煩你了,這些我能做的。我稍晚些上藥鋪抓些,晚上熬給大哥喝。”沈芝的小心髒突然就不能輕易安靜下來。

    “今後還是讓良子哥少上山才好,荒山上,猛獸自然多。別的不怕,怕就怕良子哥空有一身力氣卻抵不過一些毒性類東西。上山砍些柴也就當算件了不起的大事兒,賣柴木、做零工、種莊稼,理應就夠了。可別盡往野山上去,走得多,總會碰上不該碰的。芝兒妹子,定要提醒良子哥才是。”說著,王香的心竟為此刻在山上的沈良吊著。

    沈芝自覺照顧沈良不周,被王香指點後,狠狠地點了點頭,眉頭微皺,可能是擔心此刻正在山上尋食的沈良。“阿香姐,芝兒會勸他少上點山的。”

    她睜大眼睛,望著王香。

    “你的眼睛為何那樣紅?哭了嗎?”

    “不提也罷。”王香無奈地歎了口氣,“今兒算是把我娘親惹急了,我是耍了性子,跟她鬧上了。”

    沈芝摸不著頭腦,“阿香姐,到底是何事?鬧成這般嚴重?”

    王香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副無辜的樣子,描述道,“今兒路上碰上有錢人家,跟她的轎子撞上了。本來是想一走了之的,卻被她的仆從惡言辱罵,我一氣之下,便罵了她們。待到怒氣稍微好轉,我便不再計較。沒想到,待我回到家,卻見她們在家中守候,跟家母告狀。芝兒,這種時候,我如何受得了?我更是耍了脾氣,我娘親卻在旁白眼瞧我。完了還打罵我。我實在氣不過,就跑了出來。”

    王香話音剛落,沈芝便一副同情的眼神,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微怒的王香。

    “令堂為何是非不分?”

    王香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怕自尊心強的沈芝以為王香瞧不起沈家,也就不再解釋太多,“難過的事兒,就休提了,倒是讓我越想越不是味兒。”

    “阿香姐……”

    “倒也沒什麽,她就是嫌我待客不周。”王香朝沈芝勉強笑了笑,“芝兒妹子,那是什麽?良子哥做的嗎?”沈良手上功夫好,王香是知道的。

    沈芝從凳子上下來,跑到沈良連夜趕出的小木瓶邊,並將紙花從其內抽出,笑著跑了回來,“阿香姐,是不是很好看?芝兒很喜歡呢。大哥看芝兒喜歡,就做了一個小花瓶。”

    王香接過沈芝遞上來的紙花,愛不釋手,咧嘴笑稱道,“的確很好看,看上去程序倒是複雜。真不知道良子哥竟能有這番手藝。”

    沈芝靜靜地搖了搖頭,“阿香姐,這是她送來的。”沈芝對蘇荷的稱謂從‘那個女的’到‘她’已經算是一次飛躍。

    王香玩弄紙花的手愣住,太不可思議又擔憂地望著沈芝,“阿荷?”

    沈芝點了點頭,“那天,她送吃過來的那天,把這朵花插在竹籃邊。”

    ‘阿荷這丫頭,腦子倒不傻,竟然想到從沈芝身上下手。倒是要逼我全力進攻。’

    她扔下手中的紙花,拉起沈芝的手,麵色緊張,語重心長道,“芝兒妹子,你不過就是幫她罵退眾人罷了,她竟為此小事兒花費心機,處處討好你,此間必有炸。”

    王香的話音剛落,沈芝就傻眼了,今早王香不是才說蘇荷背地裏耍陰謀的詭計被她消除的嗎?“此話怎解?”

    “芝兒妹子,你想啊,她現在孤身一人,村子裏關於她的罵聲到處可聞。她的事兒算是鬧得滿城風雨了。這樣不利的形勢下,她一個弱女子當然就需要尋找替死鬼。”

    沈芝的神情被王香的話嚇呆了,竟有些害怕,“她興許會做得出來,她是惡毒的女人。”

    沈芝說話的閑檔,目光犀利地望著不遠處的紙玫瑰。

    “芝兒妹子,凡事多個心眼自然好,可別上了賊船,還謝人家。”王香千叮嚀萬囑咐,臉上的神情由陰雲轉為晴天。

    沈芝聽來覺著也挺有道理的,便起身將紙花扔回花瓶中,不再理會,“阿香姐,芝兒以後會當心的。”

    蘇小妹被蘇荷嚇跑後,蘇鵬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本就是他提出要為蘇小妹要回一半的田地,卻鬧成這般。他在屋裏來回走動,從腰間取出僅剩的錢,數來數去,也就五個數兒,他哪好意思上賭莊?

    田地被蘇小妹折騰得不像樣,江氏便買了些種子,抬了鋤頭,下田地。

    蘇鵬無奈之下,硬著頭皮找上蘇小妹的舊屋。

    隻是不管他如何喊,都沒人應他。‘難不成全家餓死在裏麵?’還來不及多想,蘇鵬便跑了進去,隻是裏麵空空如也,更不用說人了。

    “上哪去了?上街行乞?”蘇鵬站在屋內,喃喃自語,一臉的疑慮。

    蘇小妹撿起腳下一顆石子,往蘇鵬背後扔,“阿鵬,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上門瞧瞧。是想瞧瞧我們是不是餓死了?要替我們收屍嗎?”

    蘇鵬轉身,就看見蘇小妹換過一身裝束,不再如乞丐,“你……”

    “我什麽我?我不那麽做,你們會同情我?會把田地給我?”蘇小妹冷哼道,“到底還是我太傻,竟然相信你們的善心。不管我如何求,如何假裝,你們竟然無動於衷。哼,要不是你妹妹,我想,我是不會罷休的。”

    蘇鵬麵部表情有些猙獰,他居然被騙了,“竟然日子都過得甚好,為何還惦記那些田地?”

    “我也沒辦法。你姑丈,哦,對了,現在已經算不上你姑丈了,是我相公。他做生意,虧了,急需一筆錢盈利。大哥那我是不會上門求了,他簡直就是狼狗,無情無義。走投無路下,才記起你們家那些田地。我想將其賣掉,或許能換回好些錢,待到相公生意回轉,要是我心情好,興許會賞你們大筆的錢。隻是你娘親太過韌性。”蘇小妹步步為營,卻失在蘇荷身上,她有些鬱悶。

    “那為何阿荷來了,你就走了?你不是誓死要奪回那些田地的嗎?”

    蘇小妹冷哼道,“相比於不幹不淨的魂魄,我寧願選擇丟棄田地。在這個村子裏,誰不知道蘇荷那丫頭惹不得?”

    蘇鵬傻了,到底還是有血有肉之人,竟安排這樣一出,真真亮瞎他的雙眼,“那如今呢?”

    “如今?就是你現在所見。我們都好好的,沒有被餓死。”蘇小妹往前走動幾步,麵帶微笑,“那天,我被蘇荷嚇跑之後,就氣喘籲籲跑回這裏,將三個孩子一並帶走。回到我相公身邊。他才高興地告訴我,生意上的事情解決了,我們又可以過上有錢人兒的日子。這樣說來,倒是要多謝蘇荷那丫頭了。”

    “多謝?為何?也不是她暗中幫的你。”

    蘇小妹冷笑道,“要不是她及時到來,把我嚇跑,我興許會再對你們糾纏不清,就不會想到早點離開,也就不會更早得知生活得到了逆轉。”

    蘇鵬兩手一攤,無力,“為了那幾個破錢,你們不惜一切代價?”

    “這一生,為了一口氣,誰不是這樣?孩子,你雖然無賴,隻是內心還太純真,看起來就隻適合過窮苦人家的生活。”

    蘇小妹冷笑著走出屋外,“我就知道你會來,所以順道過來幫你那笨腦袋理清整件事兒的來龍去脈。不需要多謝我。”

    蘇鵬望著蘇小妹的背影,自嘲不已。

    蘇荷包好了粽子,下了鍋,稍微清理了一番後,進了屋,給自己梳理一番後,去找沈良,為小木櫃的事兒。

    “阿荷?!”呂氏剛醒過來,沈芝便進房照看。王香聽得蘇荷的叫聲後,走了出來,臉上尷尬的神情在蘇荷看來竟是那樣諷刺。

    “阿香,沈良大哥在嗎?”蘇荷笑對王香,柔聲問道。

    王香臉上更是詫異,勉強撐出一個像是歡迎的笑,“良子哥他不在,你……找他何事?我可以代勞。”

    蘇荷淡淡笑了笑,“沒事兒,待他回來,我再來。先告辭。”說完,欲轉身離開。

    “阿荷,等等。”王香對著蘇荷的背影,喊住了她的腳步,“我有事兒要跟你當麵兒說。”

    蘇荷返身,笑語,“阿香姑娘,有事兒但說無妨。”

    王香雙手相互揉搓著,皮笑肉不笑,緊張問道,“你是不是想回頭跟良子哥好?”

    蘇荷聽了,不出她所料,終究還是被誤會了。她搖了搖頭,“俗語稱好馬不吃回頭草。再者,我跟沈良大哥已經斷了應有的緣分。我此行也就是過來找沈良大哥幫忙做衣櫃罷了。我對他,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你大可不必擔心。”

    或許是蘇荷說得太過絕情,又或許是蘇荷無所謂的態度驚動了沈芝,她放下手中的木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門邊,擋在王香之前,“你這算是人話嗎?枉我大哥平日那麽關照你。上山打了隻野豬回來,他還想著給你送了些。芝兒狠心待你,大哥每次都能因為你教訓我良久。自從你住進荒宅子頭,他處處為你擔憂。你竟然說出這樣無情無義之話,到底是惡毒的女人。”

    沈芝話音剛落,不止蘇荷,連在沈芝身後的王香也傻了。

    “不好意思,家裏有事兒,就先告辭了。”蘇荷還沒等沈芝和王香反應過來,便匆匆離去。‘隱形的翅膀,是他嗎?’

    “芝兒妹子,你為何要跟她說這些?這不是在給她機會嗎?”王香責怪道。

    沈芝小腦袋歪向王香,委屈,“阿香姐,她那番言辭,如何對得起大哥那片苦心?芝兒要是不說,她永遠都以為我們沈家愧對她。”

    王香不爽,今後蘇荷跟沈良不就有很多機會見麵了嗎?“芝兒妹子,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你往壞處想,你說的這些話明明就是給她活路,給她希望。”王香焦慮地抓著衣袖口,眼中帶恨,“良子哥答應要幫阿荷做衣櫃了嗎?”

    沈芝點了點頭,似乎意識到自己說話太過心直口快了,倒是引起蘇荷的誤會,沒準真如王香所說,她就吃上回頭草了。

    “芝兒妹子,你也不希望阿荷再回到這個家擾亂你們平靜的日子吧?”王香拉過沈芝的小手,放在手心,輕輕拍了拍手背。

    沈芝隻是仰頭,真誠地望著王香,點了點頭,沒出聲。

    “良子哥幫阿荷做衣櫃的期間,你得想法子,不要讓他們走得太近,也不能讓他們單獨相處。”王香眼睛閃爍,臉上的肌肉因為過分擔心而輕微抖動,“芝兒妹子,之前吃過的苦,可別再吃第二次了,不值得。”

    沈芝的眼神裏泛著不可原諒,甚至做好不被蘇荷鑽空子的準備,“阿香姐,芝兒知道怎麽做了。”

    王香也隻是笑笑,過多的擔憂,在心裏。

    穆俊才吃了王香的閉門羹後,上了藥鋪看了門牙,著地太猛,竟碎了半顆。

    “哎呦,梁大夫,它還能長回去嗎?”穆俊才摸著嘴巴,一陣哀叫。

    梁大夫見穆俊才的疼樣,笑了,“或許隻能等到老了,牙齒掉光光的時候,就無需再計較它會不會長回去了。”

    穆俊才對梁大夫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後,走出藥鋪,狠狠吐了口唾沫,“沒用的大夫。”

    兩個隨從緊跟其後、小心安慰道,“少爺,這樣也好,顯得獨特,說不定王香姑娘還能因為這顆門牙多看您一眼呢。你說是不是?”

    穆俊才轉念一想,倒也有道理,“姑且再信你們一回。”因為大門牙缺了一角,說話竟然顯得有些不適,“先上香兒家探探去。”

    鄭氏懊惱地坐在方桌前,垂頭喪氣,似乎一切都不如她所想。

    慕俊才在門邊望著一副絕望樣的鄭氏,麵帶微笑招呼道,“伯母……”

    粗獷無比的叫聲,如同來者寬大的體型。“慕公子?!”

    “伯母,正是在下。”他走上前,讓兩個隨從留在門邊看守。“為何一副愁容?香兒呢?”

    “不是不讓你跟香兒往來?不是覺得我的香兒配不上你?不是覺得我的香兒沒福氣?你還來招惹她幹啥?”鄭氏恨自己,恨王香,恨所有打破她美好富貴夢的人。

    穆俊才聽得可是一頭霧水,“伯母,您話裏的意思何解?我怎麽聽不懂?我待香兒可是一心一意,喜歡她都還來不及,怎麽會嫌棄她呢?”

    鄭氏站起身,都能高出慕俊才半個頭,“你不嫌棄,未必就代表所有人都不嫌棄。我們家是窮,是趕不上你們的日子,但是,窮人自有尊嚴。如果你真想對香兒好,你就應該全心全意,不帶雜念對她好,保護她。而不是讓周圍人幹涉,這樣隻會讓我們覺得羞恥、難堪。”

    “是不是家母上門說了不該說的話?”鄭氏轉身想回房,穆俊才在其背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鄭氏沒有直接回答,“慕公子,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你先請回吧。”說完,她扭頭回房,心疲力盡。

    鄭氏的背影,穆俊才看在眼裏,愁在心頭。他沒多想,轉身,帶走兩個不明不白的隨從,憤恨離去。

    蘇荷走在回去的小道上,慢悠悠,心懷事兒。天突然就下起了小雨,灰蒙蒙,像極她此時的複雜情緒。‘原來,一直在暗中助我一臂之力的隱形翅膀就在身邊,那麽近,又那麽遠。’蘇荷的內心百感交集。

    山雞走進沈良布的網中,爪子被網鉤住,動彈不得,嘴上叫聲不斷。後來跟上的山雞,邊叫邊上前。待到一個適當的距離,沈良將背上的竹籃往前扣,將剩下的山雞全盤扣入竹籃。他數了數,竟有五隻,還有三隻小雞崽。

    穆俊才摔門而入,一臉的憤怒,對視羅氏。

    “娘,你去找過香兒了?是你逼她離俊兒遠些?”穆俊才一副不容質疑的樣子,敵對羅氏,激動地星沫子亂濺。

    羅氏不急不慢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後,抿上一小口。看起來倒像一切都與她無關,“俊兒,多大點事兒,倒是弄得滿屋吵鬧鬧的。”

    “是娘親口答應說要幫俊兒安排婚事的,可現在,卻暗中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兒,讓我的香兒跟我反目。您到底還讓不讓俊兒好過了?”

    慕俊才每日每夜想著王香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模樣,便是一陣懊惱。好不容易他和王香的關係有了突破性的發展,羅氏卻在背後插上一塊模糊不清的匕首,刺得他血肉模糊。

    “俊兒,娘親花盡心思,自然是想你過得更好。王香那野丫頭,家境貧寒,跟你門不當戶不對的也就罷了。脾性竟然也如此暴躁,這樣的兒媳婦,我如何忍心把你交給她?”羅氏依然一如既往的淡定,沒把滿臉掙紮的慕俊才放在眼裏。

    穆俊才怒了,“娘,您總是說這些話語搪塞俊兒,俊兒聽夠了!俊兒要自己籌備婚事,不讓娘親插手。”

    穩如泰山的羅氏,終究被穆俊才此番言語震驚,她站起身,走到慕俊才麵前,狠狠賞了他一巴掌,“混賬東西,竟然這麽跟為娘說話。我說過,你要找的媳婦,必須能過我的眼,不然休想踏進慕家門。娘親做這麽些,還不是為你好?”

    穆俊才冷眼望穿羅氏,一陣怨念。

    “我不在家,倒是把家翻了個底朝天,你倒是厲害。”慕世永剛巧回來,碰上眼前一幕,指著羅氏的鼻子,大聲嗬斥道,“到底沒把我當放眼裏,竟背著我,對俊兒大打出手。這是要鬧哪樣?”

    慕世永歸來,站在慕俊才一邊,自然給慕俊才撐足了底氣。

    “爹,娘親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俊兒求爹為俊兒做主啊。”

    慕世永的加入,形勢完全對羅氏不利。她卸下臉上原有的憤怒,壓低聲音,嬌聲道,“老爺,我做的這些出發點當然是為俊兒好,您應該能理解才是。”

    慕世永甩了甩袖擺,坐在木椅上,“打他是為他好?我看你巴不得家裏不得安寧,總找些事兒搞得家裏雞飛狗跳的。”

    羅氏幫他沏了杯茶,皮笑肉不笑,“老爺,借我十膽也不敢這麽做啊。那我不是自討苦吃了嗎?”

    “爹,我要娶媳婦,娶村裏的王香姑娘回家。”慕俊才走上前,拉著慕世永的手,撒嬌不斷。

    “哈哈……我的俊兒終究還是長大了。知道要成家?不過,這王香姑娘是何方幸運兒?竟被我的俊兒收入心囊?”慕世永眉開眼笑,望著慕俊才的饑渴,男人的本性啊!

    村子雖然不大,但是人也挺多的。再說慕世永經常出入鎮子忙活、做生意,對於村子裏的人們自然沒熟透。

    “爹,王香姑娘是咱們村子裏的花兒,貌美如花……”慕俊才樂嗬道。

    慕俊才還想接著說點什麽誇讚王香,羅氏打斷了他,“老爺,我去見過王香姑娘了,樣貌也就如此。跟鎮子上的女孩兒比,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沒法兒比。她的脾性就如山中母老虎,惹不得,難製服。”

    慕俊才惡狠狠的目光定在羅氏身上,他從來沒有這麽恨過他母親,“爹,她是在羨慕嫉妒王香姑娘的美貌。別聽她胡言亂語,香兒可溫柔了,我就是喜歡她。”

    慕世永哭笑不得,他將右手搭在茶幾上,笑道,“俊兒,爹不聽你娘親的。爹找個閑空,親自上門拜訪王香姑娘,如果真合適,就給俊兒親自辦理婚事兒。必定風風光光。”

    “老爺……”羅氏在一旁幹焦急,隻是慕世永風華正茂,紅眼的女人多得去。她要是真得罪了他,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而後,帶回嬌妻,一紙休書趕她出門。那時候,她往哪兒哭去?

    慕世永擺了擺手,“話已至此,無需再商量。”

    “爹,您可得睜大眼睛瞧清楚了,可別跟娘親一個樣,胡亂下結論,倒是誤了俊兒的以後。”

    沈良將山雞的腳用草繩捆綁,放入背簍,並在背簍麵上用草繩搭了網狀的防禦層,防止山雞出逃。

    對著竹簍裏的五隻山雞,沈良會心一笑,“今日上山早,還是讓我抓著你們了。阿荷算是有伴兒了。”

    他背起竹簍,很重,壓在他的肩上。

    他笑著砍了些柴火,匆匆下山。

    王香在屋外的小溪邊幫忙沈芝洗菜,她現在肯定是還不想回家麵對鄭氏的。很大一方麵,也是想賴著,等沈良歸來,見上一麵。算來算去,也已經好久沒見了。

    ‘阿荷腹中孩子,應該是沒了吧?’

    王香正入思緒,沈良的腳步聲臨近,歡叫聲不由入耳。

    “芝兒……。大哥今兒總算抓著山雞了。”

    沈芝聽得,立馬扔下手中洗到一半的菜,向沈良狂奔而去。“大哥,芝兒來了。”

    王香的激動不比沈芝來得差,她同樣甩下手中濕潤的菜,不顧形象跑在沈芝後頭,看著沈良高大威武的身影,忍不住緋紅臉蛋,溫柔地笑了。

    “跑慢些,看你氣喘得。”沈良笑著責怪氣喘籲籲的沈芝。

    沈芝幫沈良將背上的竹簍輕輕拿下,“大哥,這幾日運氣真是好。不是小野豬,就是小山雞。都好可愛。”

    沈良臉上蕩漾持久不去的笑容,他將背簍麵上的草繩拆下,將被綁了雙腳,雙翅‘撲哧撲哧’響的山雞小心抓了出來。“芝兒,今後家裏就熱鬧了。”

    王香在沈良身旁停下腳步,休息了片刻,他竟然沒有注意到她。她收斂臉上自作多情的笑,輕喚道,“良子哥,你真是厲害。”

    沈良這才將目光從山雞挪向王香尷尬的臉龐,“原來阿香也在這呢。”說完,將臉轉向沈芝,“小心些,它的爪子可會撓人了,長嘴巴也愛蜇人。”

    沈芝麵帶喜慶,將山雞從背簍抓到地上,‘撲哧撲哧’的翅膀亂舞,激起陣陣灰塵。“大哥,它好不聽話,要怎麽養它?要是就這麽放養,它可能就要跑掉了。”

    ‘咯咯……’一陣叫聲,似乎在求救。

    “芝兒,去拿些布條,大哥將它們的腳再綁一綁。待到晚上,大哥連夜做兩個雞籠,便可以放在裏頭先養一段日子,待到它們都熟悉環境,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再放它們自由。”沈良兩隻手控製了山雞活蹦亂跳求生的本能。

    “大哥,隻編造一個大雞籠不就成了嗎?為何還要弄兩個呢?”沈芝站起身,疑惑。

    沈良朝沈芝笑了笑,不隱藏內心的活躍,“給阿荷送去兩隻,她一個人,該多寂寞。”

    沈芝傻了,沈良看著呆望的她,忙催促道,“芝兒,趕緊上屋裏先弄些布條出來,不然山雞真就要飛走了。”

    沈芝來不及多問,匆匆趕了進屋。

    站在一旁的王香,望著一臉欣喜的沈良,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良子哥……”叫聲有些生澀,甚至是苦澀。

    沈良抬起頭,微微看著王香,臉色不大好。“阿香,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王香直盯著沈良那俊朗而黝黑的臉龐,眼淚不由得啪嗒落下。

    沈良被王香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臉上浮現無可奈何的擔憂。“……”

    沈良一邊顧著山雞,一邊望著不知其哭泣原由的王香,不知所措。

    “大哥,芝兒把布條拿來了。”沈芝手抓大把小布條,從屋裏跑了出來。

    “芝兒,你阿香姐應是身子不舒服,趕緊扶她進去休息。布條先給大哥。”沈良連忙讓沈芝陪同王香,不然她還真見不得女人哭。

    隻是王香站在那,任沈芝怎麽拉扯,她都不移動腳跟。

    “大哥,阿香姐她不走,就隻是看著你,拚命哭。山雞由芝兒來,你去看看吧。”

    沈良正綁到第三隻小山雞的時候,沈芝跑到沈良身旁,無可奈何。

    “芝兒,那要小心些。可別讓它跑掉了。”沈良叮囑完後,起身走到王香麵前,聲音柔和道,“阿香姑娘,是身子不舒服嗎?”

    王香隻顧流眼淚,沒閑暇出聲,隻是搖了搖頭,而後掉頭跑開。‘原來他心裏一直都想著阿荷。’

    沈良看著王香跑著離去的背影,莫名其妙,“芝兒,阿香姑娘這是怎麽了?”

    沈芝正準備回答沈良,一個不留神,其中一隻野性較強的山雞竟逃脫韁繩,爪子在沈芝手臂上狠狠滑過,鮮血瞬間流出。翅膀‘撲哧撲哧’,似乎在展示它的神武。

    沈良急忙蹲下身子,從衣裳上扯下一塊衣角,稍微幫沈芝包紮了傷口,以免感染或是流失更多的血。“芝兒,會很疼嗎?”沈良望著沈芝緊蹙的雙眉,強忍出來的笑,看著有些心酸。

    “大哥,芝兒沒事呢。趕緊先去把那隻山雞抓回來,不然得跑遠了。”沈芝的手臂突然受傷,山雞跑了,沈良自然將王香無緣無故哭著離去拋向了腦後。

    “手臂先不要亂動,在這等大哥將山雞擒拿歸案,給芝兒解這口惡氣。”沈良從翅膀下穩抓山雞,將其通通先放入竹籃。以免對沈芝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他往竹籃上加蓋了木板,“芝兒,在這守著,大哥很快就回來。”

    沈芝點了點頭,看著手臂上,無奈地擠出一個笑臉,“大哥,得小心些,別輕敵了。實在抓不著,就放了它一條生路吧。”

    沈良點了點頭,“芝兒,上米庫拿些稻穀出來。”隨後小心跟在山雞不遠處,等待時機跟山雞來個措手不及。

    王香跑遠了,便不跑了。她漫步走著,沒再哭了。她向後望了望,她希望看到的身影不在。‘終歸還是我太自作聰明了。’

    “王大美人,這些日子,跟你總能碰在一塊,你說是不是緣分?”蘇鵬咧嘴,從狗嘴裏吐出像樣的狗牙。

    王香玩弄發梢,沉浸於自己的悲傷,對蘇鵬的在場完全過濾。

    “那不是沈良嗎?”見王香毫無反應,蘇鵬故意喊道。

    王香真就朝著身後,欣喜若狂,隻是,在完全轉臉卻沒見著沈良的身影後,她臉上的神情瞬間轉為憤恨。

    “蘇大鵬,很好玩是嗎?這跟無賴又有何區別?簡直就是無藥可救。”說完,甩頭走人,不留情麵。

    “王大美人,你這算什麽態度?我怎麽就無藥可救了?回來把話說清楚。”蘇鵬指著王香的背影,碎碎念。‘每個人都瘋了,太不正常。’

    夜幕降臨,吃好了晚飯,沈良便坐在夜空下編織雞籠。臉上依然欣喜不斷,或許是想到了蘇荷。

    “大哥……”沈芝走近,喚他好幾聲,他無動於衷。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大哥,想什麽呢?如此入神,芝兒喚你好幾聲了呢。”

    “芝兒,阿荷今日可有上門找過大哥?她不是要大哥幫忙做衣櫃的嗎?”沈良匆匆抬起頭,望了望沈芝手臂上的傷口,而後又低頭忙於雞籠。

    “大哥,小不點吃飽了,雞也喂它吃了些,隻不過,它們胃口小了些,興許是還不習慣。還有,芝兒不要大哥經常往山上跑了,山上危險。”沈芝直接跨越了沈良的問題,跳躍性轉移話題。

    沈良隻是淡淡一瞥,笑道,“芝兒,住在村裏,燒的是柴木,喝的是山水,吃的是山肉,如何不往山上跑?你就放心吧,大哥厲害著呢,跑了好幾趟的山,一點事兒都沒有。”

    沈芝拉著沈良強有力的手臂,說不盡的擔憂,“我知道大哥厲害,隻是山上野獸那麽多,芝兒怕它們……”

    沈良無奈地搖了搖頭,或許、沈芝隻是害怕失去吧,“芝兒,大哥會保護自己的。對了,阿荷沒上門找大哥嗎?不想做衣櫃了嗎?”

    沈芝站起身,麵對沈良,各種不明白,“大哥,為何現在你口中左一句阿荷,右一句阿荷?你曾經可不是這樣的。還有,今日阿香姐跑開,那也是因為你太當阿荷一回事兒了,竟把阿香姐晾在一旁。”

    沈良聽著更覺奇怪,編織雞籠的手不由放慢了,“芝兒,阿香姑娘應該是身子不舒服,怕我們擔心罷了。”

    “大哥,難道你就感覺不出來阿香姐喜歡你?”沈芝歪著小腦袋,幹著急。

    “芝兒,大哥這樣的情況,怎能配得上阿香姑娘,你那小腦袋就別盡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沈良剛聽到的時候詫異了一陣,之後倒顯得淡定。

    沈芝無奈,對著能力無限,卻像跟木頭的沈良,她竟無言以對,“大哥,阿香姐挺好的。你就不必再一直為那個女的擔心了,她過得甚好。怕是擔心多了,倒是哪天被她陷害了也不知情。”

    沈良臉上的喜悅漸行漸遠,麵對沈芝的話語,沈良的內心有過些許的掙紮,“芝兒,大哥不是跟你說過,不能把一個人盡往壞處想。阿荷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大哥,芝兒希望你不要幫她做衣櫃,這錢我們不賺了,好嗎?”沈芝的眼眶都噙滿了淚花,她怕。

    沈良望著沈芝誇張的言語和表情,驚呆了。“芝兒,就權當是大哥在幫芝兒彌補疏忽。自責過後,或許大哥會離她遠些。你說這樣好嗎?”沈良不時安慰自己,他對她的思念和暗中相助,完全是為沈芝彌補疏忽。

    沈芝點了點頭,善良的沈良卻是在替她自責,蘇荷當初差點昏迷不醒是她親手所為,她又有何理由拒絕?

    蘇荷吃好了晚飯,抱著康康走出宅門,在一塊大石頭上坐定。

    她仰望星空,康康學著仰望星空。

    她笑了,康康也齜牙咧嘴笑了。

    她臉色突然大變,若有所思,康康便難過了。

    “康康,你說我現在要怎麽辦才好?去找他不是,他也不來找我。我的衣櫃,想來是泡湯了。”

    蘇荷望著康康尖嘴猴腮,似乎它可以為她解難。

    康康目不轉睛望著她,發出的聲音,她聽不懂。

    “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他不是應該恨我的嗎?為何暗中幫助我?”

    蘇荷望著閃爍的顆顆星,內心如波濤洶湧,反複不息。

    康康靜靜地躺在蘇荷的懷中,慢慢入睡……

    “我以為……。我可以不把這裏的任何人當回事兒,過自己簡單的小日子,青山綠水……”

    王香在外邊溜達了好些時間。鄭氏站在門外焦急觀望,正急著拉上王如浩出門尋找。卻見王香懶散地走進她的視線。

    “香兒,你這是往哪去了?害娘親擔心。”鄭氏跑上前,拉上她的手,關切不斷。

    王香似乎是累了,語氣低沉,“娘,香兒好著呢,沒事兒。咱進屋吧。”

    她多想這個世界,能不那麽壓抑!

    布滿星星的夜空下,慕俊才在想王香,王香在想沈良,沈良在想蘇荷,蘇荷在想沈良,蘇鵬在想錢……隻是想。

    又是一日美好。一夜未眠,因為沈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