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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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時候,在東部戰區昏迷了一個多月的哈維爾終於從漫長的黑暗中蘇醒過來。
這段時間一直駐紮於白馬平原的西南軍將士們聽聞這個消息,原本因為長期消極作戰而顯得有些低迷的軍隊士氣轉瞬間就重新恢複高昂,哈維爾的名號在這支軍隊中便是擁有著這等可怕的魔力。
隻有在哈維爾·薩爾蒙多親自坐鎮之時,西南軍團才是完整的,才是那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威震帝國的虎狼之師。
而在六月三日那天,革命軍就已經對帝都展開了全力總攻,但即便哈維爾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短期內也根本無法對萬裏之遙的帝都提供什麽支援。
一方麵雖然他的傷勢已經有所好轉,但仍沒有恢複到能夠提槍上陣的地步,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盤踞傑洛克的安寧道教眾軍氣焰尤盛,其威脅不可忽視,若是強行率大軍回援帝都,可以預見東部地區之後的局勢將會是一團爛泥,哈維爾不敢輕易冒險。
再者,帝都那邊除了同為“帝國最強”的布德大將軍之外,還有傳說中的最初之帝具——護國神機·至高王座鎮守,就算沒有得到支援,想來也不會這麽容易被攻陷,抱著如此想法的哈維爾,最後決定步步為營,先處理眼前的困境。
哈維爾的戰略眼光向來極準,但唯獨這一次,帝都之戰的形勢走向卻是和他的預想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六月十二日,哈維爾終於通過手中的情報網得到了帝都淪陷的消息,那一瞬間他整個大腦都是一片空白。
然而更令人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麵,六月十五日,帝國皇帝魯道夫·亞希伯恩和大臣喬利·雷吉諾德被革命軍送上斬首台公開處刑,這個消息宛如蝗災過境般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大江南北,整個天下為之震動。
皇帝授首!
這等駭人聽聞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西南軍團將士們的耳中,或多或少引發了一些騷動,但萬幸的是,一切都還在可以掌控的範圍之內,並不影響大局。
帝國向來都是一個地域分化極其嚴重的國家,對於西南軍團的將士們而言,他們一方麵是無可爭議的帝國軍人,另一方麵卻又在骨子裏被打上了薩爾蒙多的烙印,這兩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並不矛盾。
皇帝被殺了固然叫人不知所措,難免會有些茫然於自身未來的命運,但隻要哈維爾·薩爾蒙多一日不倒,西南軍團就一日亂不起來,這些所謂的問題也就不成問題了。
比起去擔心那虛無縹緲的未來,更多的將士反而更在意自家將軍現在的狀況。
身為西南軍中的一份子,有誰不知道哈維爾將軍對於帝國的忠誠和重視?而如今帝都淪陷於革命軍之手,皇帝和大臣也被斬首示眾,很難想象將軍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看待這一切的。
正如眾多將士所擔心的那樣,哈維爾現在的情緒極為消沉,剛蘇醒的那幾天,他還不時去軍營那邊走走轉轉,但在帝都的變故發生之後,就一直呆在自己的營帳裏,明顯是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
此刻營帳內,哈維爾的身體半躺在床榻之上,略微黯淡的紫色眸子無意識望向上方,顯得有些失神,很長時間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就這樣愣愣地發呆。
僅僅隻是一覺醒來,卻發現世界的一切都已經亂了套,原本納於掌中的事物很多都失去了控製,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無力和茫然的感覺,他原本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去克服一切困境,但終究還是太過自大了嗎?或者說是他小覷了革命軍?
皇帝和喬利先生死了,在帝都廣場上,當著無數臣民的麵被砍下了腦袋。
布德大將軍也死了,他是被萊恩哈特陣斬城頭,那個男人確實擁有格殺“帝國最強”的恐怖實力。
還有自己最為倚重的安德烈和伊諾克,以及那個有過數麵之緣的少將塞勒夫,皆無一幸免,全部死在了帝都那場戰爭中。
唯一留有懸念的是斯比婭和蘭,哈維爾沒有得到他們死亡的消息,但同時也沒有得到他們安全無恙的消息,算是情況未明,生死未知。
但即便如此,對於此刻害怕得到確切消息的哈維爾來說,反而令他心裏升起了些許的希望,哪怕這希望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思緒翻湧間,哈維爾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兩道劍眉像是化不開的結一般糾纏在一起,他的內心一團亂麻。
帝國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連國之首都都淪陷敵手,就算他日後能擊敗革命軍,重新奪回帝都……但在那之後呢?
皇帝已經死了,甚至因為曾經奧內斯特禍亂朝綱一事,其餘的皇族,無論是直係還是旁係,沒有一個成功活到了現在……換言之,亞希伯恩皇室一族已經絕了血脈。
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都沒了,這江山打下來又該交給誰?自己的戰鬥……真的還有意義嗎?
哈維爾如此自問,對於未來應該去做的事情,他少見地躊躇起來,無法堅定地抉擇方向。
這時,營帳外傳來的輕盈腳步聲引起了哈維爾的注意,隨後簾布被人掀開,哈維爾偏頭望去,看見切爾茜單手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估摸了一下時間,也確實該到飯點了。
少女依然是那副頭戴耳麥,身穿英倫式製服的俏麗模樣,給人以鄰家漂亮女孩般的印象,和前線戰場上的氛圍格格不入,卻偏偏又給人一種存在於此並不突兀的奇怪感覺。
“我給你帶了晚飯,不過在吃東西之前,還是先換藥吧……你把衣服脫了,我幫你拆繃帶。”
隻見切爾茜隨意將食盒擱置在旁邊的圓桌上,看著哈維爾的眼睛,說話的語氣中竟是少了幾分平日裏針鋒相對的味道,難得的溫柔,大概是在顧慮哈維爾的心情。
“……好。”
哈維爾點了點頭,迅速斂去了自己的表情,似乎不想讓切爾茜看出什麽來,隨後他背過身去,毫不矯情地脫下了衣服,袒露出裏麵纏滿繃帶的結實身軀。
上藥隻是小事,但他身上有許多傷口都在後背,自己動手並不方便,切爾茜願意幫忙他自然不會拒絕。
而且說起來,在哈維爾昏迷到蘇醒的這段時間裏,基本都是切爾茜在負責照顧他,哈維爾雖然嘴上不說,卻將少女的這份好記在了心裏。
還記得剛剛醒來的時候,哈維爾的大腦還處於一片混沌的狀態,第一眼就看到了趴睡在自己床邊的切爾茜,當時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就這樣愣愣地看著她。
似乎是感覺到了哈維爾的視線,切爾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看見哈維爾的一瞬間,竟是忽然間情緒失控一般,直接撲過來抱著他的身體哇哇大哭起來,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眼見切爾茜哭成這個樣子,即便是一貫沉著冷靜的哈維爾也不禁手足無措起來,隻能輕拍著她的後背,盡力用柔和的聲音安撫起了懷中的少女。
有過這樣一段經曆,雖然事後兩人都極有默契地不再提起,當作全然沒有發生過一樣,但彼此間相處的氛圍卻也因此悄然發生了一些難言的變化。
後來聽威爾說,切爾茜在虎口關得到哈維爾重傷昏迷的消息後,因為太過擔心,竟是直接星夜兼程地趕來了白馬平原的駐紮地,然後就沒日沒夜地守在哈維爾的身邊,一直照顧著他。
哈維爾如今雖然身體尚未完全痊愈,但也好了個七七八八,隻要再養上小半個月,想必就能重新變得生龍活虎起來,這其中自然大部分歸功於切爾茜的精心照料。
切爾茜坐在床榻上,先是幫哈維爾拆下了繃帶,然後又拿出上好的傷藥,小心地將藥膏均勻塗抹在傷口處,整個過程都是靜悄悄的,營帳內隻有一男一女輕微的呼吸聲,平靜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溫馨。
忙著手中的事情,切爾茜漂亮的睫毛眨了眨,眼中神光微微閃爍,像是挺享受眼下這種靜謐的氛圍,嘴角不易察覺地勾勒出一個弧線,表情變得愈發柔和。
哈維爾明顯注意到身後的切爾茜神色有異,卻眼觀鼻鼻觀心,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現一般沉默不語。
在看到切爾茜那一天的真情流露之後,哈維爾其實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少女的心思,他又不是木頭,若是這樣都還能毫無反應,也活該被打上“注孤生”的標簽了。
對於切爾茜,哈維爾的感官向來都是極好的,無論是外貌還是能力都極其優秀,就算偶爾鬧點小脾氣,看在哈維爾眼裏也是頗為有趣的。
這樣一個女孩,要說心裏沒有半分好感是絕無可能的,但以哈維爾的立場,卻也實在無法承諾什麽,隻可惜他遇到切爾茜的時間稍微晚了一些,如若不然,也不會有之後那勞什子一堆麻煩事了。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艾斯德斯的身影,一想到這個女人,哈維爾的眼裏就不禁閃過一絲陰霾,對於艾斯德斯無法救援帝都一事,他的心裏其實是充滿了疑慮的。
喬利先生、布德大將軍他們或許會真的認為艾斯德斯是戰鬥狂的秉性使然,在與西方異民族作戰時太過沉迷其中,導致後來想脫身都做不到。
但哈維爾卻是這世上少有的幾個能真正看清艾斯德斯品性的人之一。
他知道,這個女人並沒有那麽狹隘,在精於戰陣的同時,大局觀的本事也是一點不弱的,怎麽可能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除非艾斯德斯是故意這樣做的,她樂於見到帝都的淪陷,所以才故意選擇了作壁上觀。
這顆沒有辦法完全掌控的定時炸彈,終於還是在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時候……爆炸了!
這一炸,就炸得帝國山河傾倒,萬劫不複!
哈維爾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這一切都如自己所預料的那般,他或許應該將所有的罪責和憤怒都推到艾斯德斯身上……但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不說現在就算殺了艾斯德斯也於事無補,反而會讓事態變得更為糟糕,哈維爾原本就是在知曉艾斯德斯危險性的前提下才接納她的,艾斯德斯本人也從未隱藏過這點……真要算起來,這一切都不過隻是哈維爾的自食惡果罷了。
哈維爾本以為,隻要有自己在,就一定能對艾斯德斯形成製約,絕不會讓形勢失去控製。
但事實證明,他高看了自己,也小瞧了艾斯德斯,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強大,不然也不會被黑騎士重創至此,艾斯德斯也不會因為成了自己的女人,就突然轉了性子變得千依百順,她的心裏一直藏著惡魔,嗜血又瘋狂。
事到如今,再去責怪艾斯德斯已然沒有了意義,比起這個,哈維爾的心裏其實更想嘲笑那個無能卻又不自量力的自己……歸根究底,是自己一手促成了眼下這一切,他又有什麽立場去指責?去憤怒?
想到這裏,哈維爾不禁麵露苦笑之色。
艾斯德斯,你這個叫人又愛又恨的女人啊……下次見麵時,我該用什麽樣的態度來麵對你呢?
先不說哈維爾腦子裏的千頭萬緒,切爾茜這邊已經迅速上完了藥,開始幫哈維爾重新纏繞繃帶。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那顆愛慕的種子在心中發芽,並且茁壯成長至今?切爾茜其實已經記不清了。
或許隻是因為一直在旁邊看著,看著眼前這個的男子用笨拙的方式逞強,不斷地逼迫自己,感覺放心不下,然後不知不覺間……目光就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了,如此單純的理由而已。
她並不打算爭取什麽,也不打算魯莽地去表白,畢竟賽琉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她不敢去賭失敗的後果。
隻要能像這樣一直呆在哈維爾的身邊,對切爾茜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她從來都不貪心。
營帳內依然保持著寧靜的氣氛,時間在兩人各自的思緒中慢慢流淌,滴答滴答。
切爾茜纏好了繃帶,隨後將首尾兩頭打了一個細細的結,算是包紮工作進行最後的收尾。
就在這時,營帳外再一次傳來清晰可聞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就看見娜傑塔掀開簾布走了進來。
營帳內的情景讓娜傑塔明顯愣了愣,心裏第一反應是這兩人應該有什麽,下意識就想要回避,而哈維爾的目光卻已經望了過來,伸手示意娜傑塔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娜傑塔見哈維爾自己都好像不甚在意,也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八卦心思,大大方方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切爾茜給哈維爾遞過去一件外衣,看到他披在身上後,這才站了起來,然後向自己這個原上司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娜傑塔回以一禮。
知道他們大概需要單獨商談一些事情,切爾茜也不打算多留,隻是跟哈維爾說了句“晚點過來收拾餐具”,就徑直離開了營帳。
此時,營帳內就隻剩下了哈維爾和娜傑塔,兩人平靜對視一陣後,哈維爾率先開口道:“找我有什麽事嗎,表姐?”
娜傑塔低頭沉吟了一會兒,似乎在整理措辭,良久才重新抬起頭來,盯著哈維爾的眼睛沉聲道:“我就開門見山地直說了……帝國現在的形勢極為惡劣,威脅遠不止革命軍一個,想必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哈維爾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娜傑塔的說法,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而想要擊垮如今盤踞在帝都的革命軍,必須要有一人能將分散在帝國各地的殘留力集結起來,統合最大限度的有生力量……隻有這樣做,才能與日趨壯大的革命軍有一戰之力!”
“你的意思是……”
哈維爾微微皺眉,心裏隱約升起了一個想法。
娜傑塔神色堅決,擲地有聲道:“我希望你成為帝國新的領導者,成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