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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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夫人和陶碧兒來的匆忙,兩人皆是一臉疲倦,宋研竹細問之下,才知道陶大人半夜裏也被人喚走了。陶夫人道:“老爺走的時候我恰好在身旁聽了個囫圇……似乎是宮裏的萬貴妃娘娘要毒害皇後娘娘,被人贓俱獲了。”
“若是人贓俱獲,怎會牽扯到全程戒嚴!”宋研竹搖頭道,“定然不隻是因為這樣。我已經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過了這麽幾個時辰,應當也有消息了。”
陶夫人點點頭,見宋研竹眼底帶了青影,心疼道:“難為你挺著肚子還要操心這些……趕緊先去休息一會,若是得了消息我再告訴你。”
宋研竹先前是擔心陶墨言,心底裏更有些害怕,所以強打著精神,此刻卻委實有些支撐不住,聽了陶夫人的話,乖乖地爬回床上。
這一覺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嗚嗚嗚”的號角長鳴聲,一睜開眼,屋子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粥香,她這才覺得肚子餓了,咕嚕嚕地叫喚著,便是肚子裏的孩子也狠狠踢了她兩腳,手附在肚皮上,肚子上鼓起的小包從左邊劃到右邊,她輕輕地揉了揉,汲了鞋子下床,就聽門外陶壺正在對陶夫人說著什麽。
“小的得了消息,昨日裏皇後娘娘設下賞花宴,萬貴妃娘娘……不,應當稱為萬貴人,趁亂在皇後娘娘的飲食中下毒,皇後娘娘福大命大沒什麽大礙,聖上近來最寵愛的福貴人卻去了。聖上當下便下令徹查,未到子時,萬貴人娘娘身邊的宮女便招了,又說這藥是九王爺帶進宮裏來的,龍顏大怒,下令捉拿九王爺回來質問,沒想到宋側妃娘娘自個兒進了宮,宴會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狀告九王爺意圖謀反,並親自寫下了九王爺“私藏兵馬、徇私舞弊、貪贓枉法”等等十宗大罪,每一樁每一件都觸目驚心,在狀紙上卻又有詳細的記載……不僅如此,宋側妃娘娘當著聖上的麵,痛斥九王爺已經密謀了許久,準備於一個月內,聯合多地叛軍造反起事……”
宋研竹眼皮猛烈地跳著,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便是陶夫人也不由自主失聲道:“此事當真麽?”
陶壺道:“聖上也是千萬個不信,可是派了禁軍前往九王府拿人時,九王府已經人去樓空,許是早早得了風聲,趁夜出了北門,一路逃往末州去了……”
“將軍呢!”宋研竹刷一下開了大門,陶壺見了她,忙回道:“將將得了消息,將軍奉旨領兵前去捉拿九王爺了,在城外發生激烈交戰,九王帶著人逃走了……”
宋研竹麵色蒼白,陶夫人攙扶住她,道:“你別急,墨言福大命大,身邊又有趙戎、子安二人照應,定然不會出事的!你且放寬心……男人在外征戰,咱們幫不上什麽忙,照顧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寬慰。你也折騰了一夜,快去吃些東西吧。”
宋研竹點點頭,回頭連喝了兩碗粥。用過飯後,陶碧兒生怕她無聊,拉著她逛園子,依偎在她身邊軟聲求道:“嫂子,你告訴我……你大哥……宋……宋,他平日裏都愛吃什麽呢?”
宋研竹定睛望她,她難得臊紅了臉,嗔道:“你說他到底是什麽性子,我同他說上半天話,他一句也不肯回我。我問他愛吃什麽,他也不肯說。頭一回我做了綠豆糕給他,他倒是聽話地吃下去了,就是吃了一口臉色不大對,我想嚐嚐他還不肯,狼吞虎咽,一口都不給我剩下……好在我在做的時候剩了兩個醜的,我吃了一口,把自己吃吐了……那玩意兒,太難吃了,難為他……”
兩句話讓宋研竹哈哈大笑,想起宋承慶那憨厚的性子,的確能做出那件事情來。
陶碧兒忿忿道:“我去質問他,你猜他說什麽,說我太笨,進個廚房都能把廚房燒了,讓我往後別再進廚房了。要吃什麽,反正家裏有金玉食坊……你說他是幾個意思,就是嫌我做的難吃唄。這口氣我無論如何得掙回來,你的廚藝好,就教教我怎麽做菜吧。”
她話音剛落,隻見宋研竹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她疑惑道:“怎麽?嫂子你也嫌我笨麽?”
“是笨……”宋研竹忽而摟住她,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妹妹,枉你這般聰明,怎麽遇見我的大哥,就變傻了……”
陶碧兒還是不明白,宋研竹幹脆利索地放棄了,眉眼一轉,對她道:“大哥哥從小便愛夏天,到了夏天,母親便會替他熬酸梅湯,你若是送他一杯酸梅湯,他定然很高興。”
“就酸梅湯?”陶碧兒不屑道:“這是不是簡單了些?”
“看著簡單的東西最是費功夫。”宋研竹笑道,“這酸梅湯呢,要拿最新鮮的烏梅、甘草、麥冬、陳皮、洛神花、山楂等等好些個食材,多次洗淨除去雜質後泡一個時辰,大火燒開後還要用文火熬上個把時辰,最後撒上桂花。”
“一個時辰……個把時辰……熬個湯大半個早上就去了啊?”陶碧兒猶豫了片刻,道:“廚房裏可有食材?我這就去熬上一碗!不就是看個火候麽?我去!”
“去吧!我讓平寶兒給你打下手。”宋研竹笑道。
等陶碧兒走後,她走到陶墨言的書房,進了房間,四麵牆壁上皆是她的畫,有竹林深處偶遇的她,有前一世,紅紗羅帳、繡被錦褥,身著鳳冠霞帔的她……全是她。
她嫁給了他兩世,分明是段很長的時光,可是前世的事情卻又在跟前。她手輕輕拂過去,畫上的姑娘眉目便黯淡下來,掩在了手掌背後。
“初夏,”宋研竹輕聲喚著,初夏應了聲“嗯”,她將手收回來,道:“把這些畫都收了吧。”
畫上隻有她,她看著不舒服。
鋪開宣紙,磨墨、提筆,筆鋒落下,霎時間溫柔溢出,墨色暈染開來,一筆一劃,一勾一描,他清俊的眸子出現在紙上……
屋子外有人緩緩走進來,初夏低聲叫了句“夫人”,陶夫人“噓”了一聲,道:“還在畫麽?”
初夏輕聲應道:“畫了兩個時辰了,奴婢勸她,她隻說不累。”
陶夫人站在一旁看著,隻見她全神貫注於筆下,認真的臉上有一隻說不出的執拗。
這羸弱嬌小的身子裏,有一顆堅忍的心。她的兒子有幸娶得這樣的女子,她很是放心。
陶夫人悄悄掩上門,道:“讓她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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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的這場叛亂比預想中持續的時間還長,每隔幾日,便能傳回叛軍的一些消息。例如,陶家軍在末州遇上了九王叛軍,雙方發生激烈交鋒,陶墨言運籌帷幄,用兵如神;又有九王叛軍到了窮途末路,殺紅了眼,拿一城百姓性命相逼,最終棄城而逃等等。
消息有好有壞,卻讓京師越發人心惶惶,街麵上越發清冷。
金氏到底不放心宋研竹,自個兒過來看了宋研竹一次,見宋研竹吃好喝好,這才放心地回了家。隔日裏,宋承慶也帶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來看望宋研竹,人到了之後噓寒問暖了幾句,提及宋歡竹,道:“隻怕世間不會有人想到,會是宋側妃娘娘告禦狀……不論九王結局如何,她的下場都不會太好。聽說是被軟禁在了九王府內,任何人都不能去探望,好在還有喜夫人陪在她身邊,不然如何熬下去。大伯母頭幾日來京師原想投奔她,得知了消息之後一下子便暈了過去。現下人就住在客棧裏呢……”
“世事難料。”宋研竹想起那日在恪靖侯府時宋歡竹說過的話,忽而又有些明白她的決絕。
她歎了口氣,見宋承慶的眼睛一直往院子裏飄,她不由暗笑,道:“碧兒在我府上住了好幾日,整日裏都往廚房跑。”
“往廚房跑做什麽?”宋承慶驚訝道:“就她那手藝,你的廚房不會被拆了吧?”
“還行。”宋研竹淡笑道:“燒壞了兩口鍋,險些點燃了三次廚房。就是這樣,她每日都都愛往廚房跑,不知是為了誰,這般辛苦……唔,前些時候倒是聽說周子安與她頗為親近,莫不是為了他?”
“周子安?”宋承慶不由自主地蹙眉道:“周大人是個好官,可聽說府中妾侍不少,觀其麵相,並非良配。”
“大哥哥何時學會看相了?”宋研竹抬了眉,隻見他如坐針氈一般,眼神直勾勾往門外望。
屋子外忽而揚起一陣笑聲,還未見著人,便聽見陶碧兒揚聲笑道:“嫂子,這回成了!保證好喝,快來試試!”
宋研竹不由自主地朝宋承慶挑眉,宋承慶下意識要躲起來,剛抬步子,陶碧兒已經衝進門來,身後跟著端著湯的小丫鬟。
見了宋承慶,陶碧兒的臉愣了愣,道:“你也在啊?”
宋承慶的臉霎時一僵,宋研竹假作不知,笑道:“你的酸梅湯熬好了?”
陶碧兒有些扭捏地點點頭,讓小丫鬟給二人各盛了一碗,宋研竹連聲稱好喝,末了假裝無意道:“聽說子安愛喝酸梅湯。”
“周大人也愛喝麽?”陶碧兒欣喜道,“等他打了勝戰回來,我親手熬一鍋給他喝,保證他要對我刮目相看!”
一句話畢,宋承慶的臉色又黑了黑。陶碧兒原本萬般期待他的評價,卻隻看到一張黑臉,她試探問道:“好喝麽?”
“一般。”宋承慶答道。心裏慌慌的,像是針紮一般,越看那鍋酸梅湯不順眼。
宋研竹隻當瞧不見,笑著問陶碧兒道:“你覺得周子安為人如何?”
陶碧兒隻覺莫名其妙,卻是老實答道:“還不錯啊,一表人才,文武雙全……連父親都說,他是個極有前途的人……”
話音未落,隻覺腕部一陣痛,陶碧兒抬頭,就見宋承慶狠狠握住她的手腕,沉聲道:“你隨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你怎麽……”陶碧兒愣了一愣,宋承慶已經發了狠將她拖走。
院子裏的老樹上不知何時停下一隻喜鵲,在枝頭喳喳叫著。宋研竹扶著門框望天,隻見天空上湛藍如洗,一朵白雲飄過,遮住日頭不多時,又被雲吹走了。
她的心頭忽而生出一片歡喜,剛收回視線,就見陶壺一臉興奮地衝進來,對宋研竹道:“勝了!勝了!”
“什麽勝了?”初夏瞪了他一眼,道:“把舌頭捋直了說!”
陶壺喘著粗氣,好不容易穩了氣息,露出一口白牙:“奶奶!將軍勝了,聽說軍隊三日後便要班師回朝……”
陶壺的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宋研竹的臉上忽而漾上笑容,快步地下了階梯。
陶壺訝異地轉身,隻見身後出現個人,那人身上臉上都是黑的,泥土混在臉上,汗留下來,臉上黑一道白一道,血漬幹涸在他的盔甲,散發出陣陣的血腥氣,他一張嘴,露出一口白牙——
“你回來了!”宋研竹快步地衝上去,狠狠抱住他。
他將腦袋靠在宋研竹的身上,像是終於找尋回自己的依靠,闔上眼,輕聲笑道:“我回來啦……我的海參花膠烏雞湯呢?涼了麽?”
“不涼,還在爐子上燉著呢。”宋研竹眼眶微紅,他應了聲“好”,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沉甸甸的。
“累了麽?”宋研竹輕聲問著,見他沒回應,正想推開問問,他的身子一軟,“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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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末州之亂”持續了足足半個月。在這半個月裏,京師人心惶惶,陶墨言的勝利卻給人帶來欣喜,一掃先前籠罩在京師上頭的陰霾。
是以,陶墨言凱旋那日,太子代表聖上親自前往城門迎接凱旋的大軍。便是京師百姓也自行組織夾道歡迎,其中不乏有許多的年輕姑娘,他們走上街頭,更多的是為看看這位少年英雄的真麵目。
那日去迎接陶大將軍的姑娘不免有些遺憾——他們的英雄在馬上確然英俊挺拔,光看一個身影便足以讓許多姑娘為知傾倒,隻是可惜的是,陶大將軍不知為何傷了臉,臉上戴著的麵具遮住了半張臉,另外半張臉俊逸不凡,一雙眼睛像是會說情話。
“那些姑娘看你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你,你說我要不要告訴她們你的真實身份?”趙戎嘴唇幾乎看不出變化,嘴邊掛著笑,低聲對一旁的“陶墨言”呢喃道。
頭頂上大太陽曬著,周子安戴著麵具,汗如雨下,心裏暗罵了一句陶墨言不仁義,嘴上忍不住“呸”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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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研竹許久之後才知道,陶墨言連續征戰了七天七夜,每日隻睡上一個時辰,擒獲朱起鎮的那日,他馬不停蹄地奔回了京師,便連凱旋,都是讓周子安替他。
青瓷博山爐裏點燃安息香,煙氣嫋嫋娜娜地繚繞著,不過片刻,滿室生香。床上的陶墨言早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露出一張潔淨的麵龐來。
桌上的燭火啪嗒一聲響,宋研竹拿開大紅的燈罩,拿著銀撥子挑了挑燭芯,待燈火明了一些,她才起身去看陶墨言。
足足兩天兩夜,陶墨言依舊沉睡還未醒來,隻是睡夢中還不老實,提手掀開被子,一截手臂從中衣中露出來,手臂上斑斑駁駁,是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淺的傷口,有些已經結了痂,有些卻已經是愈合的舊傷,變成了銀白色。
這樣的傷口陶墨言的身上幾乎隨處可見,尤其是後背上,更是縱橫交錯,讓宋研竹不忍直視——趙戎曾經說過,在宋研竹“去世”的那段日子裏,陶墨言剿匪時幾乎發了瘋,每每都是親自上陣,下了戰場之後,渾身是傷。
宋研竹已經顧不得難過,她隻是心疼。
“多大的人,怎麽還是這樣愛踢被子。以前總說我睡覺不老實,看你醒來我不笑話你……”宋研竹無奈地笑笑,將他的手又送回被子裏去。哪知手剛放回去,他的腳伸出被子外頭,翻了個身,整個被子被他壓在身子底下。
宋研竹看得瞠目結舌,對著肚子自言自語道:“往後你可不能跟著你爹學……”
肚裏的孩子像是回應她,輕輕地踢了他一腳。宋研竹伸手去搶陶墨言的被子,哪知他壓著被子瓷實地很,半分都拉不出來。宋研竹伸手摸摸他的後背,這才發現他熱出了一身汗來,她蹙了眉頭,起身去想要去桌上拿團扇,扇了兩下,隻聽門外初夏低聲道:“小姐。”
她忙起身出去,開了門,初夏斂眉道:“喜夫人在門外等了許久,說想要見您。”
“她來見我做什麽?”宋研竹下意識搖頭道:“我與她沒什麽好說的,你請她回去吧。”
初夏道:“不止喜夫人,宋大夫人也來了……奴婢如何勸說都不肯走,說是今日見不到您,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的。”
“大伯母?”宋研竹怔了怔,搖頭道:“就說我身子不適,不便見客!”
“研兒!”宋研竹話音剛落,院子忽而衝進兩個人來,外頭忽而吵吵嚷嚷起來,陶壺急急道:“宋大夫人,我家奶奶身子不適,當真不宜見客,您不能再橫衝直撞了!”
隔著一睹牆,袁氏歇斯底裏哭道:“研兒,你快救救我家歡兒吧!她已經滴水未進三四日了,大夫說,若是再這樣下去,她的性命都要難保了呀!你去幫伯母勸勸她,就當幫伯母一個忙,你去勸勸她吧!她快不行了,她誰也不見,隻念了句你的名字……我想她是想見你的。我曉得你不想見我們,你就當幫伯母一個忙,伯母求求你了!”
初夏猶豫地望著宋研竹,宋研竹怔了怔,終究狠狠心道:“讓她鬧吧,等她鬧夠了再請她走。”
她著實不想再看宋歡竹那張臉,不知宋歡竹,還有宋喜竹、袁氏,她統統都不想見。人生何其短,她實在不想再為這些人堵心。
回身掩上門,那聲音漸漸弱下去。
宋研竹心肝兒撲通撲通跳著,總覺得心難安。左右踱了兩步,招來陶壺問道:“宋側妃娘娘近況如何?”
陶壺沉默了片刻,道:“聽說情況不大好。自從九王爺被押送回京,圍在九王府周圍的禁軍便悄悄撤走了。奴才那日經過九王府,聽府裏下人說,宋側妃娘娘自從被軟禁,便不大愛說話,性子也變得有些古怪。忽而狂笑,忽而狂哭。那一日還讓府中下人將府裏所有的竹子都給砍了,時而狂笑,時而狂哭,府中下人半夜還瞧見她在九王爺的書房裏燒東西……是已故王妃的畫像。每日裏就不大吃東西,這幾日更是滴水未進,像是有心絕食……九王爺謀反,家人也受牽連,九王府已然亂成一鍋粥了,宋側妃娘娘雖是戴罪立功,也隻是將功抵過,貶為庶人,按理,這幾日她也該離開王府,她卻是遲遲未動。”
宋研竹眼皮子突突突跳著,對陶壺道:“你再去探探,問清情況再回來。”
陶壺道了聲是,便徑直出了門。
宋研竹歎了口氣在屋中等著,不過一炷香功夫,陶壺急急跑回來,麵色凝重道:“奶奶,九王府走水了!”
宋研竹心裏咯噔一跳,即刻讓陶壺備了馬車奔向九王府。
將將走到九王府跟前,隻見火光衝天,四周升騰著熱氣,火舌瘋狂地吞噬著一切。
宋研竹整個人愣在原地,身後一人嗬斥道:“你怎麽也來了!”
她轉身一看,隻見趙戎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催她道:“你快回去!這兒這般亂,若是傷著你怎麽辦!”
“歡兒!”又是一聲淒厲的哭喊,宋研竹放眼望去,隻見袁氏呼天搶地地哭著,整個人匍匐在台階上要往上爬,又被人勸了回來。
宋研竹心裏撲騰騰跳著,問道:“她怎麽了?”
趙戎歎了口氣道:“研兒,宋側妃娘娘她……去了?”
“去……去了?”宋研竹霎時麵色如紙,“怎麽去的!”
趙戎沉沉歎了口氣,道:“府裏下人說,她趁著喜夫人和宋大夫人不在身邊,在已故的九王妃的院子裏潑了油,自個兒把自個兒反鎖在屋子裏點了火。天幹物燥,又是潑了油的,火勢燒得很是迅猛,一下子就燒沒了。下人好不容易衝進火海把她搶了出來,她已經麵目全非了。所以,你萬萬不能進去……”
見宋研竹麵露戚戚之色,趙戎曉得她心裏不好受,勸道:“我猜她是知道九王爺被羈押回來,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同生共死……”
“是同生共死,還是同歸於盡?”宋研竹喃喃自言自語。
火苗舔舐著,趙戎忙道:“今兒風又大,火勢蔓延開來,隻怕一時半會滅不了……這兒太危險,你還是先回去把。”
宋研竹下意識搖搖頭,腦袋漲起來,連帶著腦瓜仁都疼。
眼前是呼天搶地的哭聲,她委實看不下去,木然對陶壺道:“陶壺,咱們回去吧。”
馬車外的東西飛馳而過,如宋歡竹的過往,巧笑倩兮、嬉笑怒罵,一顰一笑都快速流轉,最後定格在許久許久之前的一個畫麵——
“你不會後悔麽?如果我告訴你,或許你最後的結果同他所有的侍妾一樣,最終都被棄之如敝履呢?”
“你是怕我怪你麽?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怪你。這路是我自己選的,即便結局潦倒,我也沒什麽可後悔的……更何況,我心疼他。”
她仰起頭,眸光瀲灩,嬌羞地笑著,臉頰上氤氳著兩團紅暈,那樣鮮活靈動。
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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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聽說前幾日,九王爺的忤逆案塵埃落定了……”
雖然已經入了秋,豔陽依舊高照。陶碧兒跟前繡架上,一對鴛鴦活靈活現,她繡下最後一針,伸了個懶腰,嗔道:“繡嫁妝可真是天底下最累人的事情。”
宋研竹“噗嗤”一聲笑著。她的肚子腆著,像是要破了一般,陶碧兒每每見著她的肚子都要心驚膽戰,眼見著她要站起來,忙起來扶她,一個人從她身後竄出來,搶先一步,責怪道:“你可小心些!要拿什麽指揮我便是了!”
陶碧兒忍不住吃味道:“哥哥對嫂子可真是周到,時時刻刻都得陪著,我想跟嫂子說些私房話都不成。”
陶墨言笑道:“有什麽私房話不能等你嫂子生完再說?她現下最怕傷神,懷個孩子已經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情,還要為你那些破事兒傷神不成?”
“我這怎麽就是破事兒了!”陶碧兒抱怨道:“哥哥有了嫂子之後越發偏心了!”
眼見著二人又要開始爭吵,宋研竹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打趣道:“下回等我瞧見了大哥哥,我也這麽對他說——”忽而哀怨道,“哥哥有了嫂子之後越發偏心了!”
活脫脫另外一個陶碧兒的模樣。
陶碧兒跺了跺腳,道:“你再胡說,當心我撕爛你的嘴!什麽嫂子!我還沒答應嫁給他呢!”
“我可什麽都沒說!”宋研竹哈哈大笑,眼見著陶碧兒要上前廝殺,她忙躲到陶墨言身後。
陶碧兒無可奈何,跺跺腳道:“你和他都是一丘之貉,兩兄妹一起欺負我!”
“那日的酸梅湯還是我出的主意呢,我怎麽就欺負你了?”宋研竹笑道。
陶碧兒張牙舞爪要上來撕她,“你就會拐著彎兒笑我!還有他,他也一樣……”陶碧兒說到這個便覺沒臉,那日她煮了酸梅湯與宋承慶,宋承慶不喝也就算了,劈頭蓋臉教訓了她一頓“男女授受不親”之後就走了,當時她氣得二佛升天,隔日裏,宋承慶又送了顆杏子給她……
是的,就是一顆新鮮的,嫩黃嫩黃的杏子!
她因為這顆莫名其妙的杏子,一個月不與宋承慶說話,後來……
再次重逢的畫麵實在不可描述,她自己一想起來就覺得臉紅——你說天底下哪有拿杏子告白的人?你有話你直說啊,非得急死我?
結果,就因為這件事,陶墨言和宋研竹笑話了她好幾個月。
“有杏不需梅,有杏不需梅!”陶碧兒咬牙切齒道,“你們宋家人彎彎腸子太多,不跟你們好了!”
“我可真是冤枉!”宋研竹笑道。
陶碧兒眸光一轉,怒視陶墨言道:“還有哥哥,你也是嫂子的幫凶!”
“平日讓你看書……”陶墨言想要申辯,陶碧兒一瞪,他頓時沒了言語。
陶碧兒撇嘴道:“哥哥好歹是個將軍,怎能每日無所事事閑在家中!”
陶墨言道:“天下太平,我這將軍不就賦閑在家?”
陶碧兒撇撇嘴道:“我現下真是有些想念九王爺了,若他還在,看哥哥你還有沒有空同我搶嫂子……”
陶墨言狠狠敲了下她的腦袋,道:“說什麽胡話!
陶碧兒揉揉腦袋,宋研竹接過話頭,問道:“聽說他被聖上褫奪一切封爵,貶為庶人,流放儋耳了?”
“嗯。”陶墨言低聲應著,“這幾日應該就要動身了。儋耳此去何止千裏,島上氣候嚴峻,每至夏季便有颶風登陸。他此生怕是回不來了。”
“誰能想到一代賢王能落得如此下場。”陶碧兒歎了口氣,忽又高興起來道:“哥哥平叛有功升了官,嫂子也封了個誥命……可真是讓我羨慕呢。”她仰頭,略有些憧憬地想了想,再想到宋承慶是個商人,隻怕這輩子她也沒有當誥命的命,忽而又笑道:“朝中為官束縛太多,當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也不錯……這麽一說,我有些想念金玉食坊的鴿子玻璃糕了,我得去一趟!”
她說風就是雨,立起身就往外走,走出門外,探了腦袋回頭,俏生生笑道:“哥哥,你可別再吃了,都胖一圈了,當心嫂子嫌棄你!”
她做了個鬼臉,迅速地跑開。
留下宋研竹和陶墨言麵麵相覷,忽而噗嗤一聲,相視而笑。
“累了吧?”陶墨言領著她坐到床邊,道:“歇一會,你這肚子這般大,像是哪日就要脹破一般……”
“不累,就是腰有些酸。”宋研竹輕聲道:“我做了紅豆糕,裏頭放了愛吃的核桃,要不要嚐嚐?”
陶墨言搖搖頭道:“這兩個月,每每休沐,你就要親自下廚,煮上一桌子好吃的給我……再這麽吃下去,我真要變成黑麵將軍了……說,你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陶墨言將她摟在懷裏,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隆起來,他的手恰好擱在她的肚子上。
宋研竹神秘一笑,道:“你才發現我的陰謀麽?就要讓你吃胖一些,這樣,外頭覬覦你的人才會少一些。不然哪日你被外頭的姑娘拐跑了,我可怎麽辦?”
“我哪裏是這麽好拐的。”陶墨言附在她的耳畔,柔柔道,“便是你,也是拐了我兩世,才將我拐走的。”
“真是倒打一耙。”宋研竹道,“分明是你拐了我兩世……”
“對啊,好不容易才把你拐到手,我又怎麽會輕易跟著別人跑?”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宋研竹抬頭看他,隻見他貼近了,兩片溫柔的唇貼在她的唇上,靈巧的舌尖輕輕敲扣著她的貝齒,她微張了嘴,那靈舌便長驅直入,追逐纏繞著她。
宋研竹睜大了眼睛,眼前是陶墨言放大的臉。從前,每每他親她,她下意識便閉了眼,頭一回發現他的睫毛竟這樣長,翻飛著,眉色濃而寬,親吻她時,他的模樣專注而虔誠,眉間微微蹙在一塊……
許是感覺到她的出神,陶墨言懲罰似地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她忍不住嚶嚀了一聲,陶墨言將她的手上往他的腰間攬了攬,含糊道:“專心些。”
他的一雙手原本是扶在她的腰間,不知何時落在了後背,從她的背部一點點滑下來,直讓她全身泛起漣漪,她渾身一震,一股酥丶麻升騰上來,一聲嬌-吟從嘴裏溢出,整個人依附在他胸前,一雙手緊緊拽住陶墨言的衣襟,腦子裏轟地一聲巨響,剩下的清明全然沒了——淺嚐輒止的吻變得狂野而不可控製,輾轉吮吸,兩片唇便讓她欲丶生丶欲丶死,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研兒……”陶墨言輕聲喚道。
宋研竹迷蒙著一雙眼睛,隻聽耳邊一聲輕喚,她下意識應了一聲,陶墨言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渾厚的聲音裏帶著暗啞,一向清俊的臉上掙紮了片刻,不及宋研竹反應,他的手已經探入她的衣襟,握住了她胸前的柔軟。
“唔……”宋研竹控製不住,呻-吟破碎而出,陶墨言一睜眼,隻見宋研竹被他吻得滿麵緋紅,唇微微紅腫,眉眼不由自主染上幾分媚態,那動人的模樣映入他的眼簾,霎時便讓他渾身的熱血翻滾起來。
“研兒!”他再次低聲輕喚,聲音低暗卻帶著不可抵觸的魅惑,眸光瀲灩,讓人不由自主沉浸進去。
身體裏湧動著的燥熱讓宋研竹忍不住戰栗。
陶墨言果斷住了手,頭上落下大顆的汗珠,起初是玩味地探索,即便是吃不著,他也想沾個葷腥,可真到了這個點兒,他才發現自己這是給自己挖了個大坑——他負責放火,還要負責滅火,為了壓製這股情動,他幾乎耗費全身的力量。
“真是……”陶墨言懊惱地摸摸宋研竹肚子,“你在裏頭呆了這麽長時間,也該出來了。爹爹我吃素吃了這麽久,也該開開葷了。”
“林大夫說,應該就在這幾日了。”宋研竹摸摸肚子,肚子裏的孩子猛地又踢了她一腳,她喃喃道:“先前倒是老老實實的,越快要出來時,越是好動,停都停不下來……她這性子,怕是要隨她姑母。”
“像碧兒也好。”陶墨言笑著彎下腰,呢喃道:“咱們快要見麵了,你的名字我都還沒取好呢……叫你什麽好呢?陶淑涵養,你叫陶淑好不好?”
他話應剛落,宋研竹的肚子又被狠狠踢了一腳,宋研竹笑道:“看來她還挺喜歡,這是在回……”
她的麵色忽而大變,一陣熟悉而陌生的劇烈的疼痛襲來,讓她險些坐不住。
“怎麽了!”陶墨言緊張地問,見她不言語,趕忙道:“是不是那兒不舒服!陶壺,陶壺,快去請林大夫!”
她“嗷”了一聲用手撐住自己的身子,深深地喘了兩口氣,而後拉住陶墨言的手,一字一句叫:“陶墨言……”
她再一次全須全尾地叫他的名字,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咱們的女兒等不及,要出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