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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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謝涼螢洗漱後歇下。
今晚值夜的是清秋。不過她和衣在外頭躺下假寐後,不多久就複又睜開了眼。細聽得周圍沒有旁的聲響,竟一骨碌爬了起來,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門已經落了鎖,守門的婆子坐在門旁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清秋從兜裏掏出個東西來,在婆子鼻下晃了晃,輕喚了幾聲,見婆子沒應答,大著膽子把配好的鑰匙取出來開了院門,偷偷地推開。院門上了油,推開的時候沒發出一點兒聲響。清秋趁著這便利,悄悄兒地出了謝涼螢的院子。她手上沒拿蠟燭,一路小心翼翼摸著黑出去。
待她走後,謝涼螢院門的竹叢後閃出一道黑影來。他目送清秋離開,眼露嘲諷。清秋出去的時候,為圖方便,並未將院門重新鎖上。黑影輕輕一推,院門便大開。他掃了眼睡著的守門婆子,眼色微微一沉,而後熟門熟路地摸進了謝涼螢的屋子。
月朗星稀,院中的花草被夜風拂過,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謝涼螢望著窗外的竹影,眼睛一閉一合,在這聲音中昏昏欲睡。終於抵不過睡意的侵襲,眼皮子一合,沉沉睡去。
黑影從房梁上下來,拉下遮住麵容的黑紗,神色複雜地望著床上的謝涼螢。
睡著的謝涼螢翻了個身,伸出半截手來,袖子因動作而卷到了上麵,瑩白的皓臂在月光下蒙了一層光。
黑衣者從陰影處走出來,月光將他的麵容照得分明——竟是薛簡。
薛簡走近床榻坐下,喃喃道:“竟是真的……”他掙紮幾次,終於把手伸向了謝涼螢,輕輕描繪她的眉眼。不知道謝涼螢夢到了什麽,眉頭一直皺著。
薛簡輕輕握住謝涼螢露在外麵的手,輕道:“沒良心的小東西,你怎麽就舍得……”語氣中帶了幾分埋怨,幾分寵溺。
手心的溫熱仿佛告訴薛簡,這一切並非他黃粱一夢。他真的在南疆曆經生死而重生,而非是愛妻墓前因醉酒而顯現出來的幻境。
想起自己在重新睜開眼的刹那,薛簡不由得苦笑。彼時身旁身著華服的南疆蠻王身首分離,自己卻身受重傷一身黑衣浸飽了血。殺出一條血路後他拖著重傷之身不斷北行。
這是他封侯前最慘烈的一戰,如阿鼻地獄一般的景象是他窮其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北上進京的路上又遭到多次伏擊追殺,血路之中的薛簡將事情大致理了一遍。他不是篤信鬼神之人,如今發生在自己身上事令他覺得不可思議。
真的重回到過去了麽?
抱著疑惑,薛簡如前世一般偷偷潛入了彼時正在辦菊花宴的海棠樓。那是他和謝涼雲初見的地方。從南疆到京城,千裏之路支持他的就是能再見謝涼螢一麵的心願。
若真的重回一次,自己必護好她,令她不受謝家之擾,告訴她自己一直瞞著她的事,讓她能看清謝家的真麵目。
然而一路跌跌撞撞,逃回京城,最後推開門的卻不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恐慌的薛簡不知所措。他找到了謝涼螢的生父,不顧一切地向他道破了他們之間的父女關係。那是對自己有恩的人。看著他震驚的眼神,薛簡開始審視自己醒來之後所遇到的一切。閉上眼之前,他在謝涼螢的墓前試圖用酒來麻痹自己。酒醉後的他才能一次次重回到自己還有謝涼螢的生活之中。而這一路,疼痛、鮮血、所遇到的人和事,都是那樣真實,和醉酒之時完全不同。
但如果老天爺真的讓他回到了過去,那為什麽海棠樓出現的不是謝涼螢而是別人。沒有了海棠樓之遇,他和謝涼雲就是毫無交集的雲陽侯與謝五小姐。薛簡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借著自己聖眷正濃的勢頭,辦了開府宴。借著宴席的名頭,他見到了深藏在謝府的謝涼螢。按捺住重新見到愛妻的激動,薛簡發現她有了些不同。
那份純稚與天真不再,眉間有幾道微微的,幾不可見的皺紋。那是思慮過多的表現。對自小靠揣測人意過日子的薛簡而言,要看出謝涼螢身上的那點改變實在易如反掌。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謝涼螢的人。
更讓薛簡感到驚喜的是謝涼螢從頭至尾閃爍的眼神。他暗自揣測著,如果自己能重生,是不是意味著她也可以?
可若是謝涼螢重生了,為什麽不去海棠樓。明明,前世她最愛念叨這件事。每每談起,都會長籲一口氣,輕拍著胸口說幸好去了,也幸好因為好奇而推開了邊上廂房的門。
薛簡在開府宴之後令人查了謝涼螢的近幾年遇到的事。皇帝對謝家並沒有同表麵上那般信任,早在謝家開始暗中投靠皇後時,便在謝府安插了眼線。利用這眼線,薛簡知道了謝涼螢的性情大變。結合席上對自己故意的視而不見,薛簡推翻了謝涼螢被別人附身的可能性。即便附身的人識得自己,可那些謝涼螢獨有的小動作卻是旁人做不出來的。
這不是別人,就是謝涼螢。他發誓要守護一生,卻最終令她被毒害的心悅之人。
薛簡將謝涼螢從床上輕輕抱起,攏在自己懷裏,下巴輕點在她的發上。失而複得的喜悅令他喜不自禁。無論謝涼螢變得如何,暴戾也罷,精明也罷,他都全盤接受。
隻要那個人是謝涼螢。
他這次絕不會再對謝家心軟,更不會因柴晉而放過一直加害謝涼螢的柳澄芳。每一筆債,他都要討回來。
然後把謝涼螢關起來,除了自己再也不見別人。唯有這樣,他才不會再忍受分離之苦。
謝涼螢突然有些不安分,在薛簡的懷裏不斷掙紮,額上也生出密密的汗來。薛簡怕吵到她,忙把人放下,急切地觀察著她的狀態。
謝涼螢猛地睜眼,從噩夢中醒了過來。在看到薛簡的刹那,謝涼螢趕在自己驚叫之前雙手捂住了嘴。
薛簡輕輕笑了,這樣子和他前世初次夜襲一樣。
兩人相視一會兒,謝涼螢壓著聲音問道:“雲陽侯深夜探人閨房,意欲為何。”話音剛落,她就想狠狠打自己一下。
薛簡彎下腰,笑臉在月光下顯得分外迷惑人心,“如今全京城都在傳我有意於謝五小姐,不日就共結連理。我自然是來看看我未來的媳婦長什麽樣的。”
謝涼螢被他看得臉上燒紅,隻得低下頭,訥訥道:“趙二小姐於侯爺有救命之恩,侯爺貿然婉拒,累得她如今門都不敢出。薄情如此,倒叫人心寒。”
薛簡臉上微有寒霜,這是要把他往外推了麽。虧得自己方才還念著如何同她共續前世之情,果真是沒良心!越想越氣,薛簡兩手開弓,一左一右捏住了謝涼螢的臉往外拉,“捏著倒是軟軟的,怎麽說出來的話這麽硬邦邦地寒人心。”
“快放開啦!”謝涼螢水盈盈的眼睛無辜地望著薛簡,她揮開薛簡的手,揉了揉自己被捏的有點發疼的臉頰。
見她這般,薛簡又有些心疼,方才他已經留了力,不過卻好像還是捏疼了人。他把手敷在謝涼螢的手,跟她一道揉著,“方才我不是特意的,可還疼著?”
溺人的眼神和薛簡的動作讓謝涼螢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前世自己做菜劃傷了手,薛簡也是這樣哄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先前做好的決定,她馬上拉著被子把自己裹起來,遠遠地離開了薛簡躲到角落去,甕聲甕氣地道:“不疼了。”
薛簡收回了空落落的手,直起身子看著謝涼螢。良久,他道:“謝家對你未必真心實意,你不要一心隻念著孝。若人有負於你,你以德相報,何以報怨。”
謝涼螢停下了折騰被子的舉動,抬眼看著薛簡。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直到院門被打開傳進來的光亮照在謝涼螢的屋子裏他們才如大夢初醒般各自別開了頭。
薛簡從腰間拿出個東西,擺在床頭,最後看了眼謝涼螢,道:“好好管束身邊的人。”說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過謝涼螢,在她臉側落下一吻,迅速從窗子跳了出去,消失無蹤。
謝涼螢摸著被薛簡親過的地方,隻覺得掌心溫度高的嚇人。她的心跳地極快,似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原來就算再相遇一次,薛簡還是對自己上心了。謝涼螢心裏甜甜的,一直懸而不定的心因薛簡的一吻歸位。再想起自己之前的計劃,謝涼螢咬了咬唇。她大膽地想,也許,自己也可以真正地改變命運,讓自己不再成為薛簡的包袱。
她不想再離開薛簡,也不想再逼著自己做這樣的決定。
清秋此時拿了外間的蠟燭進來,見謝涼螢坐著那兒,臉上有些僵。“姑娘……還沒睡呢?”
謝涼螢淡淡道:“你上哪兒去了?我叫了你許久都不見應。”
清秋神色閃爍地道:“奴婢有些鬧肚子,上茅房去了。現下才好些。”
謝涼螢盯了她幾眼,“不舒服就去休息吧,你把清夏叫來,今晚叫她值夜吧。”
清秋勉力笑道:“奴婢還撐得住,如今清夏姐姐必已睡了,就不要麻煩她了。”她過來替謝涼螢重新將被褥鋪好,“我去外間了,姑娘若有事喚我一聲便是。”
“去吧。”
等清秋出去,謝涼螢從被子下頭伸出手來,看著手心的那個小麵人。麵人張的孫悟空,自己一直很喜歡。
謝涼螢看著那個孫悟空,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她把麵人按在胸口,閉上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