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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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涼螢絲毫不知道妹妹的遭遇,謝家也沒有人會告訴她。身邊伺候的三個人雖說現在忠心於她,聽到這種消息,為了防止落下個挑撥主子關係的名頭,自然也不會據實相告。何況這事兒眼下由謝家祖母管著,這點約束力還是有的。
且不說這些家常事,謝涼螢這日收到了魏陽送來的賬冊。她已經有些日子沒去鋪子了,整日被薛簡纏著在外頭玩兒。謝家樂得他們親近,一來為了讓謝涼雲死心,二則怕讓謝涼螢看出些端倪來,所以也由著他們去。
這一來二去,可不就落下些賬目沒看了嘛。隻是魏陽心細,隔些日子就會將賬冊送來給她過目。
謝涼螢邊翻著賬冊,邊撥動右手邊的算盤。算盤是薛簡特地叫人做的,紅色的底漆,金色的算盤珠子。把算盤珠子全合攏在一起排好,還能看見手繪的畫兒,總共四麵不同的畫,照著四季所畫的。畫者倒不是什麽名人,難得的是這份巧思。
謝涼螢合上賬冊,看了看外麵的日頭,抱著賬冊去見了謝家祖母。
顏氏正在謝家祖母身邊,兩個人不知在悄悄說些什麽。見謝涼螢過來了,她們忙停下了絮叨。
看著眼前出落得婷婷玉立的謝涼螢,顏氏後槽牙直癢癢,恨不得上去給她一巴掌。都是這個禍害,否則自己的阿雲怎麽會瘋魔了一般地說出忤逆長輩的話。要沒了她,薛簡泰半也不會和謝家有瓜葛,更不會有謝涼雲那一出孽緣。
如今謝涼雲被關在屋子裏不許出來,整日不吃不喝,鬧著要嫁給薛簡。她這般叫顏氏心裏疼得不行,連著晚上覺也睡不好,急得嘴上起了好些個燎泡。
謝涼螢奇怪地瞥了一眼顏氏,心道自己最近也沒怎麽著她,哪裏來對自己這麽大的火氣。
謝家祖母看了眼這個沒城府的侄女,心中無可奈何地一歎。她看向謝涼螢,問道:“阿螢抱著賬冊過來見我,可是有什麽事?”
“嗯。”謝涼螢把賬冊翻開,指了上頭一處,道,“我算了好幾遍,總覺得這裏不對,便想著是不是上鋪子一趟查查清楚。”
謝家祖母心算極好,她看了那錯處後大致算了下,果真不對。她便道:“早去早回,莫教你娘擔心。”說著扯了下一直對謝涼螢怒目而視的顏氏。
顏氏死活都擠不出一個笑來,把頭拐向一邊,悶聲悶氣地道:“早些回來,今兒你爹喚你過去三房吃飯。”
謝涼螢垂目行禮,抱著賬冊退出去。
謝家祖母忍不住歎氣,道:“這事你怪阿螢也沒用,又不是她叫雲丫頭去喜歡薛簡。那薛簡也未曾對阿雲有半分逾矩之處,皆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事,你能怪得了誰?便是現在不肯吃喝地折騰自己,也是自己想出來而不是旁人教唆的。你這麽擺臉子給阿螢看,叫她心裏怎麽想?我雖然還能在家裏管住幾個人的嘴,可到底這天下的紙包不了火。萬一哪個嘴碎的漏出去風聲,先不說阿螢怎麽想她妹妹,就是你這做娘的,也落下個偏心的名聲來。”
顏氏眼眶微濕,頗有些委屈,說道:“偏心又怎樣?到底不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親疏自然有別。”見謝家祖母拿眼睛瞪她,才收了性子,訥訥道,“我也曉得不能怪她,可……事情還是因她而起,難免遷怒。”
“糊塗!”謝家祖母狠狠敲了記拐杖,“就是沒有五丫頭,家裏也不會叫阿雲另嫁他人。你若真要遷怒,倒不如把這事遷到我頭上來。”
顏氏被謝家祖母的話給嚇得不敢大聲喘氣,隻小聲叫道:“姑……姑姑,別氣了。都是我的錯。”
謝家祖母重重合上眼皮,許久方睜開。她望著一臉“做錯了事”的顏氏,語重心長地道:“你已非稚童,不要再使你的小孩性子。你可知道你如今對阿螢的態度,可是會影響到謝家日後的榮華?”看著一臉疑惑瞪大了眼睛的顏氏,謝家祖母覺得對這個腦子不靈光的侄女還是得說明白了才行。
“你知道家裏要把阿雲嫁進宮是為了什麽。如今雲陽侯勢頭正旺,深得陛下寵信,若是能用阿螢牽住他,可不就是一件利事?我原本還念著將阿螢放在跟前好好調|教,必要叫她記得謝家對她的恩。可若要她曉得你為了雲丫頭而偏心,豈不叫我前功盡棄?”
顏氏絞著手裏的羅帕,低頭不語。她不是傻子,謝家祖母說的每一句話自然知道意思。可拳拳母愛怎能說收就收?她瞧著謝涼雲折騰自己,心裏也氣也恨,可卻始終狠不下心去責怪她。艾少慕之心,誰年輕時候沒有呢?這股怒氣既然不能灑在十月懷胎生下的愛女身上,也就隻有讓半途強塞給自己的謝涼螢承受了。
謝家祖母看顏氏臉上不甘心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說的她沒聽進去。“罷了,你且回去吧。日後少見阿螢,晚上我會攔著她不回三房的,你同一聲。”
顏氏見姑姑都下了逐客令,卻依然沒解決自己此行的目的——把謝涼雲給放出來。胳膊到底拗不過大腿,顏氏也隻得告訴自己明日再來碰碰運氣,心裏對謝涼螢又恨上了幾分。
隔了這許多日,再見到魏陽。謝涼螢心情有些複雜。當日雲陽侯的開府宴散時,和安曾對她提過魏陽。能讓長公主認識,並說上一聲好的人,恐怕謝家也使喚不動。
全京城,除了當今至尊,還有誰能得長公主一聲誇呢。這樣的人,照著謝家見風使舵的性子,不說捧上了天,至少也得敬如上賓才是。
在謝涼螢的心裏,魏陽的嫌疑並未被完全洗清。在沒有確切的證據表示魏陽的確和謝家無關前,謝涼螢是不會輕易交出自己的信任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謝涼螢真真是被謝家給折騰怕了。
“魏先生,”謝涼螢把賬冊遞給魏陽,“用這招把我從府裏喚出來,怕是費了不少心思吧。”
魏陽拿過賬冊,隨手翻到那錯處,取了備好的筆墨,並不用算盤重新計算,從容地改好。“雕蟲小技豈敢在東家跟前擺弄。隻是東家先前令我辦的事已經妥當了,情形有些急,不得不叫東家過來一趟。”
謝涼螢挑眉,“何事?”
魏陽笑道:“果真貴人忘事。”他取來一套男裝,讓謝涼螢換上,“那地方不太適合姑娘家去。”
清夏問道:“那我的呢?”
魏陽擺擺手,“清夏姑娘且留在店裏,我同東家去便好。否則下頭有人上來,若是不見了東家,可不就穿幫了?”
謝涼螢換好了衣服,又讓清夏用鋪子裏的脂粉給自己稍作遮掩。確定一衝眼沒人認得出來,這才放心地跟著魏陽出去。
念著謝涼螢還得回謝府,魏陽怕自己耽誤工夫,特地安排了馬車。
不起眼的馬車七拐八彎地在京城不斷地繞著,直把謝涼螢給繞暈了。看著馬車往越來越偏僻的地方去,有那麽一刹那,謝涼螢險些覺得魏陽是綁了自己去賣錢。
在一排坊市後頭,馬車停下了。
魏陽撩開門簾,探頭出去看,確定到了地方,對裏頭的謝涼螢喚了一聲:“東家,到了。”他在自己手上搭了塊棉帕子,讓謝涼螢攙著自己下車。
人聲鼎沸,到處都能聽到叫賣聲,這裏是個極熱鬧的地方。
卻也是個極粗鄙的地方。
一個從賭坊被推出來的人眼見就要撞上謝涼螢,魏陽忙眼疾手快地把人往懷裏一帶,腳下一轉,用背把人給擋了。他有些歉意地對懷裏驚魂未定的謝涼螢低聲道:“東家見諒,方才可曾衝撞了東家?”
謝涼螢越過魏陽的肩膀,看見賭坊裏衝出來兩個彪形大漢來。一個壓著方才撞過來的人,一個手裏握著刀。
手起刀落,慘叫聲湮沒於市井叫罵聲裏,來往人再多,也沒有一個去關心這個失去了右手在血泊中打滾的中年男子。仿佛這在這裏是個常見事,就像一腳踩扁了野花野草。
謝涼螢活了兩輩子都沒見過這場景。唯一見過的血腥事,就是死後化為魂魄眼見著薛簡血洗謝家。她對謝家有恨,彼時又把全部心思放在薛簡身上,感覺並不大。可眼前這個活生生的陌生男子,猶如刀俎之肉任人宰割。這帶給了謝涼螢太大的震撼。她眼見著血在自己麵前噴射出來,浸透了泥地。
魏陽微微歪了頭,餘光瞥到身後。他蒙住了謝涼螢的眼睛,“東家別看。”
被蒙著眼的謝涼螢瑟縮在魏陽的懷裏,由他帶著走。
魏陽發現她在發抖,不由得抱得更緊些,希望能借此讓她忘記方才那一幕。
走了不多時,魏陽便放下了手,道:“東家,就是這裏。”
謝涼螢看著眼前那扇到處都是漏洞的木門,有些傻眼。她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皆是這樣的。幾乎遮不了風的門,斑駁的土牆正因為前些日子下雨而不斷滲出泥水來,窗子也沒有幾個是完好的。
猶豫了下,謝涼螢還是推開了門。
破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還不等人走進去,裏頭就飛出來個東西,擦著謝涼螢的手摔到地上。
“你就是再來多少次都一樣!我絕不會做皮肉生意的!給我滾!”
婦人的聲音聽起來空有一股子氣,卻沒有力道。想來已經是強弩之末,快撐不住了。
破木門被風吹開,站在門口的謝涼螢情不自禁地哭了出來。
若不是那聲音仿佛,見了人,壓根就認不出那是曾經的柳家主母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