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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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曾氏看不清背著光的謝涼螢和魏陽,隻是憑著本能覺得這兩人並非前來加害自己的。她理了理本就無法蔽體的衣服,撐著破桌子站起來,一步步挪向門口。
從昏暗的屋內走出來的曾氏在接觸到光亮的時候眼睛有些受不住地眯了眯。而謝涼螢則借著光亮將她如今的樣子看了個分明。
曾氏上身穿著一件青色的粗麻布襦衣,上衣已是多出破損,似乎被人撕扯過,露出下麵瘦骨嶙峋的身體。下身則圍了一條同料子的藏青色裙子,髒汙的料子太少幾乎無法合攏一圈,裙擺隻到小腿,下端參差不齊。一雙沒有穿鞋的腳上有好些大的疤痕,還有些地方正潰爛,紅紅黃黃的看著叫人直犯惡心。
謝涼螢看著曾氏的臉,幾乎無法想象眼前的人是在柳家對自己溫聲細語的曾氏。兩鬢已生了成片的白發,一雙眼睛霧蒙蒙的叫人一眼就看出得了病,原本如銀盤般的圓臉生生成了巴掌大小,兩頰深陷,顴骨高高聳起,看著可怖極了。
曾氏眯縫著眼,努力看清了來者。高個兒的男子是陌生人,她不曾見過。矮個子的倒是看著有幾分麵熟。曾氏心跳漏了一拍,揚手就要朝謝涼螢打過去,口中喊道:“柳澄芳你竟還不肯放過我!清芳如今幾近病死,我倒不如也同你拚了這條命!”
魏陽一把抓住了曾氏的手,謝涼螢擦幹眼淚,帶著哭音啞啞地喚道:“曾夫人,是我,謝涼螢。”
曾氏一愣,掙開了魏陽的手,撲到謝涼螢的麵前,臉幾乎貼著她的鼻子。端詳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原是謝五小姐。”她臉上微有赧色,雙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向謝涼螢行了半禮,“謝五姑娘。”
魏陽看著曾氏行禮,好似看見了曾氏還是高門主母時的風采,進退有度,待人和善。
曾氏對謝涼螢還是頗有好感的,謝涼螢魯莽而又天真,為人純稚,從不在意自己女兒是庶女的身份,願意和她一道玩兒。這在講究嫡庶的京城很是難得。如今女兒病臥在床,她已無銀錢維係藥石,又不願做那等皮肉生意,早就抱著同女兒一道去地府的念頭了。
不過謝涼螢竟然一路找了過來,興許這就是老天爺給自己活下來的一次機會,也是給了女兒可以康複希望。
謝涼螢拉著強跪在地上不願起來的曾氏,道:“夫人方才不是說清芳姐姐病了?帶我進去看看她吧。”
曾氏忙不迭地從地上起來,拉了謝涼螢跌跌撞撞地衝到床前。說是床,其實不過是用磚頭壘起來的一張平炕罷了,上頭鋪了一張破草席。
柳清芳麵色潮紅地躺在上頭,身上蓋著件破衣服,冷地不停發抖。
謝涼螢探了探柳清芳的額頭,被燙地抽回了手,驚道:“清芳姐姐這是燒了多久?!”
曾氏抹淚道:“好些天了,我什麽法子都試了,就是消不下去。五姑娘,看在你同清芳過去關係不錯的份上,還望施以援手。我這條命留不留都沒關係,隻盼著她能好好兒的。”
魏陽抽了柳清芳的一隻手出來把脈,片刻後沉聲道:“速去醫館。”
謝涼螢解下身上的披風,讓魏陽把柳清芳整個兒包起來。魏陽腿腳不便,沒法兒抱著柳清芳,隻得上外麵去把車夫叫進來。謝涼螢自己扶著曾氏上了馬車。
馬車有些小,三個人坐下已是勉強,魏陽就坐在外頭的車轅上,催促著車夫加快速度。
謝涼螢此時沒心思去問曾氏她們在離開柳府之後的遭遇,看她們眼下的樣子就知道必是糟透了。隻希望柳清芳的病還有救。
魏陽倒是沒把人往大醫館帶,而是往一條小路走。車夫跟著他的指示,把車停在了一個小平房門口。他讓車夫抱著柳清芳跟著自己,也不叫門,一把推開大門,帶著人往裏頭走。
屋裏長須白發的中年男子正在喝茶,被魏陽的大動作給驚得把茶噴了出來。還不等同魏陽說話,就看到柳清芳從披風下露出來的紅得極不正常的臉。男子高聲喚來正在打盹的小童,讓他把自己的行醫箱取來,讓車夫將人抱到了廂房去。
曾氏若眼睛還正常,當能認出眼前的男子便是昔年替皇帝治好了沉屙的禦醫蔡滎。
車夫剛把柳清芳方才床上,蔡滎就上前搭了脈,須臾後小童滿頭大汗地抱著行醫箱小跑過來。蔡滎二話不說,打開箱子取了針灸包替柳清芳施針。
謝涼螢怕他們在場會妨礙蔡滎對柳清芳的診治,便拉著曾氏走去外頭。
一直擔心的女兒終於得了救,泄了勁道的曾氏終於鬆開了一直繃著的弦,在院中大哭起來。
用盡全身力氣哭泣的曾氏,似乎要將自己這些日子來的委屈和痛苦統統發泄出來。謝涼螢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隻在一旁陪著她。
等再也哭不出來了,曾氏擦了擦紅腫的眼睛,向謝涼螢致歉道:“方才我失態了,還望五小姐海涵。”
謝涼螢搖搖頭,示意自己並未放在心上。她問道:“我聽……柳家說夫人是因陰私之事才被逐出府的?我雖年幼,卻也自認有些識人之道,覺得夫人斷不是那等人。又念著同清芳姐姐的情誼,便想著來尋你們。”
曾氏冷笑,“陰私?這世上最說不清的便是陰私事,任人朝你身上潑髒水,也是百口莫辯。我自認對柳家大小姐從未半分怠慢,何曾想她竟陷害於我!柳家上下對她的話深信不疑,我自己也……這些我都無話可說,可為什麽要搭上清芳?她是無辜的!柳澄芳搶了她的夫婿還不夠,如今竟還要接著往死裏折騰她。”
曾氏將怨氣發泄出來後,心中稍稍平靜了些。她向謝涼螢道出事情的原委。
在自請為妾前,曾氏是有過一門婚事的,隻是念著家中兄弟的前程,曾氏毀了婚。自打進了柳府後,曾氏與那男子也並無往來,隻是前幾個月去廟中禮佛才被找上了門。曾氏也奇怪那男子為何此時來尋自己,不過那人說家中窘迫,急需銀錢去救家中老母。心軟的曾氏見他穿著襤褸,也就信了,隻一時身上沒帶那許多銀錢,便與人約好三日後在廟中相見。
三日後曾氏赴約,男子特地寫了借書於她。曾氏因信他,便沒有將折好的借書打開看。誰知兩人正要離開時,柳澄芳帶著人撞開了門,隨後而至的柳老夫人見狀更是一臉震驚。二人不由分說就綁了曾氏和那男子。
柳澄芳從曾氏身上摸出了那張借書,打開後當眾念出來,竟是封情信。上頭措詞不堪入耳。而男子身上的銀子,以及廟中主持的證詞,一切都將曾氏推向萬劫不複之地。
“他們說我早與那男子有頭尾,多年來在廟裏……行那苟且之事。主持實在看不下去,才偷偷告訴了柳澄芳。”思及當日,曾氏猶難平。她永遠都忘不了柳老夫人對自己失望的眼神,以及柳澄芳臉上得逞的笑容。還有柳元正,這個自己多年侍奉的男人,竟罔顧多年夫妻情分,絲毫不信自己。
“這等事,我怎麽辯解?替我說話的下人被當成了替我掩飾的,全都打的打,發賣的發賣。到了後頭也就沒人願意幫著我。”曾氏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我是無所謂,隻是苦了我的清芳。原本大好的日子,如今卻跟著我吃這種苦頭。我是過過苦日子的,可她自小出生在柳府,受盡榮華富貴,哪裏吃得了這份苦?出來不多久,她就落了病。我那娘家兄弟有心相助,可礙於柳太傅在朝上的影響,隻能暗中接濟。可那等地方,私下給的銀錢都被搶走了,我哪裏有錢給清芳治病?”
“到後頭,娘家接濟我的事被柳家知道了,他們幾個都在朝堂上吃了排頭。我便叫他們別再同我有瓜葛,我同清芳是死是活,全憑天命吧。”曾氏的眼睛亮了起來,朝著謝涼雲的方向露出這幾個月來的第一個微笑,“果然老天爺還是念著我們母女倆的。”
蔡滎施完針,邊擦汗邊從裏頭出來。
魏陽迎了上去,低聲詢問柳清芳的情況。得知無礙之後,又請蔡滎為曾氏看看眼睛。
蔡滎仔細檢查了曾氏的眼睛後,道:“裏頭那位是急症,隻不過拖了幾日,還不妨事。這位倒是需得花些日子好好調理了。”
謝涼螢從荷包裏取了一張銀票,雙手捧給蔡滎,“還請先生好生照顧,好藥材還需花錢,請先生莫要嫌棄。”
蔡滎看了眼魏陽,見他眨了眨眼睛,不動聲色地收了銀票。他道:“這母女二人暫且在我這裏住下。這錢權當住宿費吧。”
謝涼螢又迭聲相謝。轉頭讓曾氏安心在這處留下,“待身子好了,咱們再做旁的打算。”
曾氏原還擔心回去後柳清芳的病出現反複,如今這般倒是讓她安心了。
謝涼螢和魏陽辭別曾氏和蔡滎,又去探望了尚在昏迷中的柳清芳。見柳清芳麵色轉好,呼吸正常,這才放心地離開。
隻是還未上車,薛簡就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他把兩個蒙了眼塞住嘴的男人往地上一扔,不滿地道:“多大的人了,就沒發現後頭有人跟著。”
謝涼螢眨巴著眼睛。難道薛簡跟了自己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