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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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薛原先本不打算遠離畢元的,他想著自己個兒年紀也大了,好不容易尋回了兒子,無論如何也要珍惜這段父子相聚的時光。

    畢竟人上了年紀,保不準就什麽時候沒了。

    不過當薛簡提出讓他去南直隸的時候,老薛想了想最後還是應下了這樁差事。他知道除非必要,薛簡是不會勞動他的。

    這趟差事對老薛而言,也算是輕鬆。不過是上李家去盯個梢,確認謝涼晴無礙,便也成了,費不了多大功夫。但是老薛到底還是惦記著畢元,就想著出發前去見一見。雖說沒接觸多久,但老薛已然摸清了畢元的性子。那孩子在深山裏頭呆得久了,沒什麽人和他說話,所以略有些木訥。可這種不善表達的外表並沒有遮蓋住他心裏的熱情和善良。

    兩人各自在不同的府裏頭當差,尋常是見不得麵的。但薛簡尋常並不會叫老薛去做些什麽,相對而言老薛還有些空。他處理完侯府的一些瑣事之後,會琢磨著帶些東西去長公主府,借著送東西的名頭,見一見畢元。

    而畢元,則會在老薛去了之後的幾天,也托人將一些自己得的賞賜,或者打的野味帶給老薛。

    老薛總是不斷地一遍遍摩挲著那些東西,舍不得用。直到有一天被薛簡說了,那些野味若是不趁著新鮮吃了,還不是白白放著浪費。老薛這才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將那野味煮了,叫上府裏頭的人一起分著吃了。每每吃的時候,大家都要聽他極得意地對他們說,“這可是我兒子給的。”

    這次,興許是自己最後一次出遠門了。老薛就念著要在離京之前去看畢元一趟。隻是在他提著東西進長公主府的時候,就被門房給攔下了。

    老薛來的次數多了,門房已經對他不能再熟悉,知道他是府裏頭畢先生的爹。那畢先生如今正得長公主和小公子的青睞呢,自己怎麽都會給人留下三分麵子。但今天卻不行了。

    門房皺著眉道:“老薛爺,今兒真真是不湊巧。”

    老薛從兜裏掏了點碎銀子,塞進門房的手裏,問道:“怎麽了?”

    門房推拒了幾次,挨不過,最後還是收了老薛的錢。他苦著臉道:“今兒畢先生同小公子去了郊外打獵,說是要在別莊住些日子再回來。您啊,這次算是白跑了。”

    “這樣啊。”老薛沒能見到兒子,心裏自然失望。但差事要緊,所以他也沒多想。他朝門房拱拱手,“有勞,有勞。”

    老薛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門房,“勞煩小哥等我那兒子回來之後,把這東西替我交給他。就說我得出趟門,得有些日子不回來了。若有事,讓他去雲陽侯府,隨便找個人都能把信捎給我。”

    門房接過包得極好的禮物,笑道:“老薛爺你可放心吧,我準幫你把話、把東西帶到。”

    “哎,多謝了。”

    老薛下了台階,戀戀不舍地回過頭去,又看了眼長公主府的大門。半晌,才回過了頭,舉步離開。

    門房在門口一直守著老薛走了之後,才轉回去。他把東西一路送到了正在府裏頭養傷的畢元手裏頭,“老薛爺說了,這些日子會不在京城,若畢先生有事兒,直管去雲陽侯府叫人托信便是了。”仿佛想起些什麽似的,他連連擺手,“畢先生可放心,我可沒漏半個字。照著長公主和小公子的吩咐,我隻說先生帶著小公子去京郊別莊打獵了。老薛爺也沒問旁的。”

    畢元接過東西,朝門房拱拱手,“勞煩你了。”

    他腿腳不便,至今下不了床,便用手指了一個櫃子,“小哥可在櫃子裏拎罐酒回去,多謝了。”

    門房知道畢元這裏的酒都是和安和楊星澤給的,斷不會差了。一聽自己能拿一壇,當即眉開眼笑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啊。”他打開櫃子,朝手心裏吐了點唾沫,搓了搓,東挑西選了半天,才終於選中了自己滿意的一壇。臨走前,他舉著酒壇子對畢元示意,“多謝畢先生了。”

    畢元朝他笑笑。等人走了,畢元獨自在屋子裏,臉上的笑就垮了下來。

    自己是不是太不孝了?比起讓父親知道自己受傷,叫他一把年紀還要出遠門,似乎更加折騰了些。

    雖然畢元對薛簡有數,知道他不會讓老薛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自打上次老薛追擊刺客受傷之後,把薛簡給嚇得不輕,再也不敢叫老薛去做旁的事。生怕他那實誠性子把自己給搭進去了。縱使如此,畢元心裏頭還是對薛簡有些埋怨。多少事不能讓老薛去做?偏偏挑了個要出門的差。

    畢元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猛地給自己額頭來了一下,發出極響的聲音。明明就是自己拜托薛簡的,怎麽如今卻又怪起人家來了?站在薛簡的角度想想看,若是真叫自己爹留在京城,不管什麽借口,拖久了都沒用。以老薛對自己的上心勁兒,保不準會在實在見不得人的情況下,夜闖長公主府。

    老薛年輕的時候,那可是飛簷走壁的一把好手。雲陽侯府裏頭多少年輕人都是受老薛的指點起來的。畢元在偶爾有空的時候,也受雲陽侯府的一些人的邀請,去參加他們的府外聚會。雖然都是尋常的喝酒打屁,但畢元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覺得很是新鮮。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有意或無意,閑談間總是會提起老薛過去的事兒,說說當年老薛的風采。

    那是畢元不曾接觸過的老薛的往事。他從過世的母親嘴裏,永遠聽到的都是父親的壞事。但作為一個男孩子,他心裏總是對父親有種本能的仰慕。在無數次一個人去山裏頭打獵的時候,他常常暗自告訴自己,父親一定不會像母親說的那麽不堪。否則在他心目中那麽厲害的母親,怎會願意委身於他,還拚了命地將自己生下來呢?

    那些事越聽,越覺得老薛的厲害。

    但這種厲害,在自己不想觸碰的時候,就成了麻煩。

    畢元對老薛是矛盾。他又想見識老薛的本事,又怕老薛知道自己受傷之後,會刨根問底地問怎麽受的傷,繼而怨上楊星澤。畢元對楊星澤這個不算徒弟的徒弟,還是很滿意的。雖然調皮了些,但本心卻是好的。這就足夠了。

    多少人披著一張君子皮子,但私底下卻做盡了肮髒事。

    畢元在過去偶爾也會出趟山,把自己攢下的獸皮給賣了,換些銀錢或生活必備品。這在後期母親病重之後,更是頻繁。與人打過的交道雖不多,但畢元也明白了外頭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善心的。也有胡亂找獸皮瑕疵而故意壓價的人,也有搶了皮子直接就跑的。

    比起那些叫自己吃虧的人,畢元能極大地容忍楊星澤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何況和安長公主,對他也極好。

    畢元自認是個知恩的人。他不想老薛對楊星澤有什麽微詞,甚而勸自己離開長公主府。他對自食其力的現狀很滿足。再者,他還沒做好準備,和老薛時時碰麵。

    畢元揉了揉被自己打疼的額頭,心道,也不知道爹在路上是不是平安,這趟差事是不是麻煩。等爹回來之後,自己好好地跟他賠個罪吧。

    沒能見到兒子,老薛心裏的遺憾自不必言明。但對待差事,老薛向來都是認認真真的,否則上次也不會豁出老命去追刺客了。薛簡在他走之前給了足夠的銀子,老薛笑言,那些錢足夠自己偷著跑去邊疆的流民聚集地當個土財主了。

    話雖這麽說,但老薛還是挺節儉的。他同馬車鋪子的老板砍了許久的價,最終以極低的價格租來了一輛簡陋的馬車。又另雇了個啞巴——這樣的人雖說不甚機靈,但嘴風夠緊,都不會說話不是。而且也足夠得便宜。

    衣服隻帶換洗的,旁的一應不帶。老薛就這麽輕車簡便地朝著南直隸去了。

    京城往南直隸的路,說遠也算不上,但也得有幾天的功夫。老薛就趁著這幾日的閑工夫,把自己先前打聽好的消息做個整理。

    小小的車廂裏頭,擺滿了老薛整理抄錄下來的消息。

    雖然已經把紙上的事兒熟記於心,但老薛還是仔仔細細地一張張又重新看了遍,就怕自己有個疏漏。等一圈兒看完,老薛呷著嘴,把兩隻手交叉攏在袖子裏,不斷地搖頭。

    這李家可算不上是好人家,這打老婆、折磨兒媳,乃是家裏頭的尋常事了。從這代李家當家的數上去三代,就沒有哪個李家人沒死過媳婦的。謝家怎麽就會同意把女兒給嫁過去呢。折了一個不算,還送了第二個過去。

    老薛這可就想不明白了。尋常人家就算再怎麽喜歡兒子,忽略女兒,可也斷沒有把女兒往那火坑裏推的。

    為了能更好地了解情況,老薛甚至還去打聽了大夫人的娘家,魏家的事兒。按說魏家對女兒的重視程度,斷不會養出那等把女兒拋到一邊不管的性子。先頭折了的那個還是魏氏的女兒呢,現在這個,又是她的。

    也不知道這個當娘的心裏頭怎麽想的。魏家也不攔著她?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嫡親的外孫女去送死?

    偏生李家對自己家的女兒卻疼得厲害。別說是夫家給碰一下了,就是婆婆讓立個規矩,甭說第二天,當日再晚,一家子都會一道上門去要個說法。

    想不通,真真是想不通。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李家怎麽就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老薛咂巴了幾下嘴,收起自己的心思,把鋪開來的紙又給收了起來。不管人家怎麽想的,薛簡交給他的差事還是得完成。反正自己也不過是盯些日子,隻要沒出大事,就能回去了。

    興許那李家突然腦子開了竅,知道了人謝二小姐的好來,轉了性子了。

    雖然覺得這種可能性太低,但老薛還是這麽希望著。誰都不會盼著人家過得壞,除非是與自己有大仇的。

    那啞巴車夫雖然不會說話,但趕車卻是一把好手。除去因為路途不平而導致的馬車顛簸,一路上對老薛都是極照顧的。大約是看在老薛年紀大了的緣故吧,車趕得很穩,還不耽誤路。

    老薛對自己挑的這車夫很是滿意,心裏別提多得意了。到底還是自己眼光夠準呐。他尋思著,等事兒了了之後,給這車夫多些錢,畢竟人家大老遠的趕趟車也不容易。

    在路上沒過多少日子,就到了南直隸的地界。

    看著南直隸的路標,啞巴車夫心裏很是高興。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到,自己的錢就少不了了,何況這次的客人瞧著又是個好說話的,斷不會隨便尋些小事兒來欺負自己,強行壓低了價格。不會說話真是吃夠了苦頭,有理都沒處說去。但人活一世,總有這樣那樣的不順。

    啞巴車夫興高采烈地將老薛給扶下車來,點頭哈腰地等著老薛給自己錢。

    老薛笑著看了他一眼,從錢袋子裏數了幾個碎銀子出來。還沒遞出去呢,就又收回了手。

    啞巴車夫臉上的笑僵住了。沒想到這個老頭子竟然比那些年輕點的還吝嗇。他哭喪著臉,想道,大概這次自己又得被扣一半的價錢了。

    老薛臉上的笑越發盛了。他從錢袋裏數了同樣的碎銀子出來,和方才的一並放到了啞巴車夫舉著的手上。“回去路上小心些。你若不想空著車回去,就上北邊兒再去瞧瞧,那兒會有不少人等著車去京城的。”

    啞巴車夫不會說話,隻抹著淚不斷點頭謝謝老薛。

    老薛看他如自己說的那樣,趕著車往北城那邊走,點點頭,去了李家。

    他自然是不會直接上李家門的,而是想看看李家的位置是什麽樣的。尋常的輿圖到底還是粗糙了些,不能同行軍打仗那種輿圖比。所以老薛決定自己去親眼瞧一瞧。

    李家是南直隸的大戶,家裏有人做官,也有人借著官勢在本地做生意的。尋常斷不會有人會想不開去找李家的麻煩,保不準自己的事兒還沒解決呢,就先進了大牢。

    也正是因此,無人管束的李家,在這南直隸一日日地氣焰囂張了起來。

    這等地頭蛇,老薛在旁的地方也見過。不過他沒曾想到,在這直隸,天子腳下,也有這等不長眼的人。也不想想,要是哪天上達天聽,派下個鐵麵無私的包青天來,那一家子都得遭殃了。

    任你官威再大,銀錢再多。總有不吃這一套的人。屆時一道聖旨下來,秉公執法,現在的一切不都成了空。

    老薛背著手圍著李家轉了一圈,然後嘿嘿笑著打算離開。

    此時卻有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抹著臉上的淚痕打側門出來。

    老薛微微挑了眉,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那丫鬟挎著個小籃子,籃子上頭蓋了塊隨處可見的藍印花布,看不清裏頭裝了什麽。老薛原以為這是個被主子責罵了之後,出來買東西的丫鬟。誰料跟著跟著,卻見那丫鬟一步沒停地進了當鋪。

    老薛自然也跟著一道進了當鋪。不過他不好直接貼著人家小姑娘去看人家要做什麽,便找了個夥計來問話。

    “你們這當鋪裏頭,可有什麽東西值得叫人買了的?”老薛一邊問,眼睛一邊看著那丫鬟,“我今日剛搬來這南直隸,家裏頭還許多東西沒買呢,你們這兒若是有什麽值當的貨,不妨同我說說。”

    有生意上門,夥計自然是開心的,“這位爺,您想要些什麽?家具?尋常用的家什?我們這兒有不少才當進來的死當,跟您保證樣樣都是經用的貨色。爺大可放心。”

    老薛點點頭,“你去把冊子拿來給我看看,我挑一些。”

    “好嘞,爺您且稍等會兒,我這就去給您拿來。”

    老薛漫不經心地應了,繼續注意著丫鬟那頭的動靜。

    當鋪的櫃台極高,那丫鬟個子嬌小,抬頭都看不見那櫃台的頂。老薛見她捏著蓋著籃子的藍印花布,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打開,從裏頭取了一支多寶簪子來。

    因為隔著有些遠,所以老薛一時沒能看清那是什麽樣的,隻是模糊地看了眼。他心裏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仿佛在哪裏見過差不多的款式。

    “您看看,這簪子能當多少錢。”丫鬟吃力地把那簪子舉高了,讓櫃台後麵的夥計看清楚。

    夥計隔著一塊紅色棉布去拿了簪子,湊在眼前細細看了後,問那丫鬟,“這是你家主子讓你拿出來當的?”

    丫鬟抹著淚,跺了跺腳,“難不成還能使我偷的?”

    夥計連連擺手,道:“這簪子有宮裏頭的印戳,我這不是不放心嗎。若是你家主子讓當的,咱們還不敢輕易給兌了。”

    丫鬟咬了咬唇,急得直跺腳,“算我求你了,快些給兌了。我家主子還等著錢去買藥呢。”

    夥計猶豫片刻,讓那丫鬟等會兒,“我去找咱們掌櫃,這事兒我可輕易做不了主。”

    “你快些去,我這可真的是急。”

    老薛等夥計走了之後,才慢慢走上去,問那丫鬟,“小姑娘,你是誰家的丫頭?這禦製的簪子,怎麽就舍得拿出來給當了?”

    丫鬟警惕地看了眼老薛,把頭撇到一邊並不答話。

    老薛看出她對自己極不信任,也就不再問了,隻籠著袖子,在一旁等著當鋪給她答複。

    夥計沒多久就回來了,把簪子還給了那丫鬟,“對不起,您換別家吧,這當,咱們不能接。”

    小丫鬟急道:“求求你們了,我不求多高的價錢,隻要願意給當就成。”

    夥計還是搖搖頭,把簪子往櫃台上一擺,再也不理她了。

    丫鬟極不情願地咬著嘴,伸高了手,想把簪子拿回來,但怎麽都夠不著。

    老薛在這時幫了她一把,將簪子拿下來。等簪子在手裏的時候,老薛倒是認出了那簪子。

    薛簡未過門的妻子,未來的雲陽侯夫人不就有根差不多的?

    老薛記得謝涼螢在秋獮賽馬前去薛簡別莊練習馬術的時候還戴過。

    李家出來的丫鬟,手裏有和謝涼螢差不多的簪子。老薛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謝涼晴的東西。

    小丫鬟見老薛一直捏著不肯還給自己,還以為他想拿著東西就這麽跑了,趕忙一把搶過轉身就走。

    回過神來的老薛幾步追上去把人給攔住,小丫鬟見薛簡攔住自己,忙退後了幾步,一臉不信地盯著他。

    “小姑娘,你願不願意把這簪子賣給我?”老薛從錢袋裏取出了幾張銀票,“我見這簪子美得很,想買回去討好我家那老太婆。”

    丫鬟的眼睛一亮,那些銀票可比自己想當的價錢要高多了。她方才也在當鋪聽了一耳朵,知道老薛是剛剛搬到南直隸的,看著眼生也是正常。想想府裏頭那個還在等著藥,丫鬟一跺腳,“成交了。”

    但她還是信不過老薛,拉著他道:“你得陪我去把銀票給兌成現銀,我才能把簪子給你。”

    “成!”老薛很爽快地答應了。

    兩人進了錢莊,並沒有把所有的銀票給兌成銀子——那得多重,隻兌了一部分。

    小丫鬟心思細,生怕老薛和那錢莊的人是認識的。她特地捏著銀票假裝離開,再捏著銀票進去,問了不同的夥計,確定日後可以來兌,這才把手裏的簪子給了老薛。

    小丫鬟收好錢,不好意思地道:“老人家實在對不住,我……”

    老薛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他問道:“是府上哪位病了?小老兒雖說方到南直隸,但卻在此處有幾個熟識的大夫。咱們能遇著,也算是緣分一場。若有什麽難處,不妨同我說說?”

    小丫鬟的警戒心,隨著老薛那真金白銀而消散。她帶著哭腔道:“是我家夫人病了。老夫人不肯給夫人看大夫,也不出錢給買藥。我這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帶著東西出來當的。”

    老薛心裏“咯噔”一聲,心道不好。他追問,“你家夫人得了什麽病?”

    丫鬟抹掉剛落下的淚,“夫人前些日子小產了。老夫人連個產婆都不肯叫,還怪夫人把她的金孫給弄沒了。明明就是她叫夫人去立規矩才沒的孩子,這一轉頭,就什麽都往夫人身上推。”

    老薛皺著眉,如同是自己女兒遭了這種大難一般。“我聽說,女子小產可是對身子極大的損傷。”他從錢袋裏又取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塞進小丫鬟的手裏,“你拿去,給你家夫人買些東西補補身子。”

    丫鬟原想拒絕,但想到李老夫人的那副嘴臉,覺得謝涼晴在身子緩過來之後可能真吃不上什麽好的。她大著膽子收了那銀票,認真地看著老薛,“大爺,您人真好。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新買的宅子在哪兒?回頭我家夫人身子好了定會上門道謝。”她揚了揚手裏的銀錢,“錢也不白拿您的,我家夫人的娘家是在京裏做大官兒的,等她身子好了,娘家人就會送錢過來的。”

    老薛笑道:“我就住在李家的邊上,那個蘇家巷子裏頭第三間就是了。我也不求你們還我銀子。我膝下無子無女,若能常來看看,便叫我高興了。”

    丫鬟把老薛報的地址在嘴裏來回念了幾遍,確定記熟了之後,朝老薛一笑,“大爺,我可記住了,定不會忘了的。您可放心,到時候咱們一定把銀子還上。”她朝老薛行了一禮,“大恩不言謝,我這還趕著去抓藥呢,就此別過了。等夫人過些日子好些了,就過來府上。”

    老薛點點頭,催著丫鬟趕緊去抓藥。等人走了,臉上的笑就沒了。

    出來?恐怕李老夫人根本就不會放謝涼晴出府吧。這麽個刻薄的老太太哪裏會讓謝涼晴脫離自己的控製呢,萬一受不了折磨的謝涼晴跑了。那李家還上哪兒要媳婦去。

    謝家怕是不會再給他們送一個了。整個南直隸對他家虐待兒媳的事兒也是人盡皆知,哪家女兒願意豁出命去。恐怕隻有去外地買一個回來了,可隻怕李家看不上那等。

    老薛慢慢地走向蘇家胡同,他方才在那兒看到了一處要賣的宅子。

    不過這次李家還算是留了手的,大抵是先頭那個謝家姑娘被生生折磨死了,所以這次就有所收斂了吧。

    不過狗還是改不了□□。

    老薛在經過李家門口的時候,不屑地朝他們大門啐了一口。

    門房立即就追了出來,指著老薛的鼻子,喝道:“死老頭子!你做什麽呢!”

    老薛一臉無所謂地扭頭去看他們,滿不在乎地道:“怎麽?年紀大了,喉嚨不舒坦,還不許人吐口痰?”

    門房怒道:“也不看看是誰家,就敢在人大門口吐痰的?”他指著李家的牌匾,“認識上頭的李字嗎?!”

    老薛眯著眼,盯著門匾看了好久,搖搖頭,“看不清,這字太小了。”他搖著頭,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唉,人啊就是這點不好。上了年紀了,就什麽事都做不好了。”

    門房見他要走,豈肯罷休,上去就要抓了老薛。

    老薛耳朵一動,聽見後頭的聲響。他腳下一動,閃了過去,正好叫門房跌了個狗□□。

    看著呸呸吐著嘴裏沙土的門房,老薛一臉的可惜,“明明瞧著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怎麽就跟我這老頭子一樣,路都走不好了呢。”

    門房覺得自己跌地莫名其妙的,明明什麽都沒做,人沒抓住,自己卻摔了五體投體。他狐疑地看著老薛,這老頭子莫非會什麽邪門歪道?方才就是他讓自己摔的?

    老薛嘿嘿笑著,冷眼看了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的門房,繼續走自己的路。

    蔡禦醫送的藥粉可真好用。都不用自己怎麽出力,人就自己爬不起來了。

    看來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大夫啊。

    老薛推開了蘇家巷子那處宅子,“主人家,敢問是這宅子要賣嗎?”

    裏頭一個正忙著搬東西的中年男子聽到老薛的聲音出來,他上下打量了下老薛,點點頭,“是,這兒要賣。”不過心裏卻不怎麽信老薛會買這宅子。

    因為這宅子在李家邊上,所以要價不低。南直隸最貴的住宅就是李家附近的,人人都知道沾著李家準有好處,住的近些,日日能抬頭見上一見,也是好的。

    老薛一身樸素的打扮,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拿得出錢的人。

    不過這家主人急著用錢,否則也不會賣了宅子,所以猶豫片刻,就主動把價格給往低一些裏報。“老人家,您看……五千兩銀子,可妥當?”

    老薛臉不紅氣不粗地從錢袋裏取出銀票,點出五千兩,在主人家跟前晃了晃,“現銀,可行?”

    “行,行行行!”主人家拿了銀票,臉上即刻雀躍了起來。

    真是人不可貌相,這麽個看著不起眼的老頭子,竟然隨身能拿出這麽多的錢來。

    主人家生怕老薛後悔,趕忙拉著他去衙門辦了手續。等拿到了契書,他才真正舒了一口氣。

    “老人家,你還需要旁的不?”主人家一邊陪著老薛往回走,一邊主動與他攀談。一下子能毫不猶豫地拿出那麽多錢的,必定是做大生意的。如果能和這樣的人搭上關係,那自己怕是也能分上一杯羹。

    老薛搖搖頭,“旁的倒是用不著,隻是我一時之間備不齊家具。敢問主人家,可否將一些不要的都留下,就當是賣給我了。錢嘛,我另外再給你些。”

    這家主人一心想和老薛攀上關係,大頭的賣房錢都已經拿到手了,自然不會在意這等蠅頭小利。“既然老人家有需要,那我就留下一些來。正好路上帶著也不方便。”他偷眼覷著老薛的表情,“敢問……老人家是做什麽行當的?”

    老薛滴水不漏,“不過是胡亂做些營生,這些都是我攢下一輩子的老本了。不過是想尋個風清水秀人傑地靈的地方好給自己養養老。”

    主人家陪著老薛幹笑,心裏卻對他的話一點兒都不信。不過他們才初次遇上,不願意對自己說那是正常的。

    誰願意把賺錢的買賣隨便告訴人啊?若是做的人多了,自然就不賺錢了。看李家就知道了,多少營生他們都捏在手心裏頭,不許旁的人去染指。這南直隸的多少東西,都是李家定的價,他們說了多少銀子,那就是多少銀子。

    主人家轉了轉眼珠,想要跟老薛賣個好。他知道像老薛這等幹了一輩子的人,到老了也是閑不住的,非得多少找些事兒做做才行。既然老薛過去是做生意的,大約到了這南直隸,也會是做老本買賣。

    “老人家,不瞞你說。”主人家用嘴怒了怒李家的方向,聲音壓得極低,“咱們這南直隸,有些生意是沾不得手的。否則你今兒開出鋪子來,明兒個就會有人給你砸了。若想著要做買賣,還得用心打聽打聽。”

    老薛向那主人家拱手相謝,“多謝相告,我初來乍到,這些兒還不知道呢。”他露出疑惑來,“隻是我不曉得,為何其他地方都無礙,唯有這南直隸?”

    主人家見老薛感興趣,便打開了話匣子,“這裏可與旁的地方不一樣。李家那是因為出了娘娘,聽說在宮裏頭極受寵,前些日子傳來的消息,還懷上了龍種呢。等過些日子,生下個皇子皇孫來,豈不是祖上大大的添光?”

    “除了那娘娘,李家還同京裏的大官兒做了親家。要我說,那大官兒也真不是人。這先頭都死了個姑娘了,怎麽又送了個姑娘過來?定親之前也不來南直隸打聽打聽,這李家待兒媳婦啊,那是出了名的壞。”主人家頓了頓,“老人家您可沒有女兒吧?若是有,千萬別叫李家那些小子們瞧見了。否則啊,那就是掉進了狼窩了。”

    老薛挑眉,“難道我不願意,他們還要強搶不成?”

    “強搶?”主人家冷笑,“直接把老人家給下了大牢,那姑娘不得上門求爺爺告奶奶的?李家老太爺那十幾個小妾,都是這麽來的。”